25　　逃避

　　查理帶著自己的手下士兵，行走在荒涼的大地上，他們依著來時的道路離開這里，沒有了之前的威風凜凜，而是垂頭喪氣、壓抑無聲，他們也沒有騎馬，戰馬都在嘩變中被殺死了。身后的風行鎮旁飄起了幾縷黑煙，直沖天際——那是風行鎮中的人在舉行火葬，和前兩天他們為陣亡士兵舉行葬禮時一樣，人們在火化死難的親友。

　　太陽偏西，接近黃昏時刻，查理只想趕快逃離這里，對，是逃離……

　　當他得知麥洛殺死了所有嘩變的士兵后，他沖麥洛咆哮著、抱怨著、咒罵著……直到麥洛把劍比在他的脖子上，用眼神告訴他“再多嘴也把你砍了”……他決定徹底逃離這個風暴的中心……

　　為了讓禁衛軍放行，查理將他們手中所有的巨靈頭顱都交給了禁衛軍，他們的功勞、他們的努力、他們的榮耀全部化為烏有……但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只想盡快與這件事撇開干系，不去理會這里曾經發生、剛剛發生、即將發生的一切……風行鎮，對他來說已經成為詛咒之地……

　　禁衛軍同意了查理的請求，收走了所有的巨靈頭顱。

　　“隊長，您之前說過麥洛隊長身上有個可怕的秘密，是不是和這次發生的事情有關系呢……”一個士兵沮喪地問著，對于剛剛白白送出巨靈頭顱，士兵們充滿怨氣，但都忍氣吞聲，他們也都想趕快離開這個不祥之地。

　　“麥洛的秘密啊……”查理回應著，語氣消沉，“那就告訴你們吧……”

　　海蒂的遺體逐漸被火焰吞噬，升起滾滾黑煙，帶著麥洛對少女的愛意，在高空出徹底消散。烈火帶走了少女的最后一聲嘆息，讓輕風將其吹散，而留下的是一個充滿悔恨卻又徹底破碎的心靈。透過越燒越旺的火焰，麥洛又看到了那個皮膚黝黑、瞳孔湛藍的男人……當然，他知道這是幻覺。

　　麥洛親手為少女點燃柴堆，周圍也有正在舉行火葬的居民，在一片哀嚎中，他始終默默無聲，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他知道痛哭流涕是無法讓心愛之人死而復生，他不愛做無意義的事情，他已經殺了十多名曾經的戰友為海蒂復仇，而現在他還剩兩件事情要做。

　　盡管子爵在震驚之余盡全力不讓麥洛殺死嘩變士兵的消息傳出去，但還是有很多居民知道了這事，他們歡欣鼓舞，認為殺死這群人是大快人心之事，但子爵卻擔憂后面的事情會變得不可收拾。畢竟，擺在眼前的危機也是很明顯的：禁衛軍最快明天就會行動，而被伯爵視為希望的風鈴，卻遲遲沒有露面，不論帕瑞特和夜雀如何解釋，現在能夠確定的是——風鈴失蹤了。他們也沒能從李伯爵那里得到答案，因為伯爵從中午開始就陷入了昏迷，生命體征微弱，隨時都可能與世長辭。風鈴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從眾人眼皮底下消失了。

　　麥洛召集了他手下的士兵，帶著他們來到了要塞的地下牢房。

　　查理和手下的士兵繼續趕路，作為斯普萊特帝國最偏遠的領地，風行鎮給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疲勞困苦，更多的還是精神上的折磨——方圓百里不見人煙，想要一口氣趕到下一個人類定居地是不可能的。士兵們出發沒多久，就已經精疲力竭了。查理催促大家趕快趕路，因為他還擔心一件事。他本是有不錯的政治頭腦的，對于這次突發事件的處理已經做的很好了，但他的內心卻在一次次地突發狀況下變得無比脆弱，甚至失去了判斷力……

　　士兵們身后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查理醒悟了，其實他早就料到了，但混亂不堪的精神導致他一次次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禁衛軍的騎兵隊追了上來……

　　麥洛等人得知查理和他的手下被禁衛軍騎兵剿滅的消息時，他正帶著自己的士兵前往要塞地下工事。子爵讓夜雀變成一只老鼠悄悄跟在查理小隊后面，以確認禁衛軍是不是會趕盡殺絕，果不其然夜雀目睹了這血腥的一幕。查理的結局沒有讓麥洛的內心產生一絲波瀾，他幾乎無動于衷。

　　麥洛仰望天空，發現東邊已經出現了零落的星辰……他又想起了多米的預言，自己剛剛殺死了十多名曾經的戰友，而且是殺降，還未經過任何審判——這是叛國罪，在任何地方這都是叛國罪，只要帝國的軍隊逮捕他，最輕的處理方式也是流放到迷霧叢林……而查理，他沒有選擇做正確的事情，如同對他的預言一樣，他沒能看到明日的曙光……多米，你的預言怎么就這么準呢？

　　在那個他曾經爬出去的洞口前，麥洛對他的小隊進行了最后一次訓話，他的臉上顯著陰森森的氣息，聲音緩慢，缺少昔日的力量：“戰友們，咱們從圖姆城一路征戰到今天，幸運地活了下來。而現在，我們都要面對這里即將發生的災難。但我給你們一個選擇……”說著，他向手下士兵展示那個洞口，士兵們看到后眉毛揚起，卻沒有說話，等候隊長的指令�！澳銈冇腥吮任夷贻p，前途無量，有人比我年長很多，甚至曾經是我的上級，也有人惦記著家里的妻兒老小……當然，也有跟著我混飯吃、還以為我會帶你們飛黃騰達的……到了現在，我請求各位做出決定……”他拿起身旁的一個布袋，里面是一些金幣和銀幣。“這是我幾年來的積蓄，現在分給大家。帶著它們，從這個洞口逃出去……如果你們選擇面對命運，也可以和我一起留下……”士兵們聽了，沒有猶豫，只有默契，很快就分好了錢——他們都是戰爭中九死一生的人，知道活下來的不易與艱難，他們也像麥洛一樣，早已不關心他人的利益安危，能夠保住自己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接下來，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向麥洛行禮致意，他們沒有說任何話，因為他們深知“祝武運昌隆”“保重”“改日報恩”等等口號在生離死別面前連狗屁都不如，至于那句“光榮屬于斯普萊特”此時此刻就更顯得具有諷刺意義。

　　麥洛所有的手下士兵，都決定逃離這里，沒人認為這是可恥的，不會有人責怪他們，他們僅僅選擇了逃避，如此而已。

　　很快，最后一名士兵也爬進了隧道，這支曾被稱為“圖姆城亡靈”的小隊，也就此解散。麥洛堵上洞口，在地下工事中又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他要做最后一件事——了結自己，逃避這一切。

　　在風行鎮陷入完全混亂的時候，子爵是少數依然能夠鎮靜下來的代表人物，在他的鼓舞下，夜雀和雪犬表示會戰斗之最后，與風行鎮共存亡。帕瑞特繼續發揚他大大咧咧的風格，該吃該喝毫不耽誤，似乎明日的危機在他面前就已如同家常便飯，在刀尖上混飯吃的人通常都是這樣。子爵命令民兵在城墻上灑水，在寒冷的冬季，城墻上就會結冰，對于攻城一方將會有巨大的阻礙，不過在面對強大的且人多勢眾的禁衛軍，這只不過是杯水車薪的計策。

　　入夜的時候，風行鎮中的有些居民都不敢睡覺，他們已經猜到，不遠處禁衛軍營地帶來的肅殺氛圍沒有包含著善意，自己的命運可能已經注定在不久后隨著風行鎮一起消逝在風塵中……

　　子爵得知麥洛讓他的手下通過隧道逃走，他本來也計劃讓居民如此撤離，但居民不像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旦出現意外，后果不堪設想。而且現在禁衛軍騎兵的巡邏頻率越來越高——封鎖得越緊，說明他們也迫不及待地要行動了。子爵還得到一個不好的消息：依然沒有找到風鈴，甚至除了麥洛、夜雀夫婦和帕瑞特，風行鎮都沒有人見過所謂的“風鈴”，如果魔法師再不出現，風行鎮的命運可想而知。

　　麥洛走到要塞中那個曾停放海蒂遺體的房間，在確保房間門已關好，沒有人跟蹤他后，他像執行一個莊重的儀式一樣，跪在了地上。此時他已脫下了子爵送他的劍齒虎皮衣，換上了輕便的服裝，沒有穿著帝國軍隊的皮甲——那些東西對現在的他來說就是恥辱。麥洛拿出自己的短劍，用手來回摩梭劍鞘，仿佛在與一位老友訣別。

　　墻壁上的油燈耗盡了最后幾滴燈油，在即將熄滅之前又吐出了殷紅的閃光，好似垂死掙扎一樣，將最后的亮光打在房間里唯一一人那煞白的臉上。聽不到任何雜音，屋子里是可怕的寂靜。

　　麥洛雙手執劍，對準自己的喉嚨，想要給與自己致命一擊……忽然，他停手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樣。他小心翼翼地脫下自己的披風，那是海蒂親手為他縫補好的。麥洛疊好披風，擺放在遠離自己的地方，他害怕自己的血弄臟它。

　　麥洛再次雙手執劍，又一次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喉嚨，手臂突然發力，全力一刺——

　　“……對不起，我無法完成約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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