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蒼瞳孔一顫，猛地抬起頭來，在看見周圍的師弟師妹們同樣詫異的反應時才確信這不是自己的幻聽。
  在這種氣勢的壓迫下去反駁或者質疑師長的決定顯然是愚蠢的。
  但懷蒼還是上前一步開了口。
  哪怕楚飛卿是個挑事的刺頭，平時被罰了只會讓人拍手叫好，但涉及到這種重大處罰的時候，他必須作為所有弟子的代表站出來討一個理由。
  “師尊，師弟....楚飛卿他，究竟犯了什么過錯，以至于要逐出山門？”
  而且還是廢除修為，以凡人的身份驅逐，懷蒼默默地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這種處罰之嚴苛，已經(jīng)無異于結仇。
  燕璟華垂眸看下去，目光像是冷冽的北風，冰冷刺骨地刮過。
  這是她前世在乏味的政務中找到的些許樂子。
  坐在高高在上的寶座上，用眼神剜過提出反對意見的臣子，將他們的想法抽絲剝繭，看著他們自以為隱蔽地舞動著自己的小心思謀取利益，像在看排練好的戲曲。
  但懷蒼既然選擇站出來，自然不會輕易退讓。
  他依舊脊背挺直，端方沉穩(wěn)，就好像沒有承擔著重愈千筠的威壓一般。
  燕璟華淡淡垂眸，審視的眼神打量著恭敬而立的青年。
  那精致到?jīng)]有一絲人氣的臉上突然露出很淺的笑，壓抑的氛圍這才如冰雪消融。
  從記憶里看，楚飛卿因為出于對“師尊的第一個弟子”這種身份的妒嫉，多次給這個大師兄使絆子，兩人的關系可一點也算不上好。
  能將若光仙子座下弟子管束得齊齊整整的懷蒼，怎么可能是個毫無私心的圣人。
  很顯然，他所謂的為楚飛卿出頭不過是盡一份大師兄的責任，更多的還是借著這個機會來奠定自己在眾弟子中說一不二的地位。
  你看，如果你無緣無故犯了錯，只有我——大師兄懷蒼，才會替你問個公道。
  也只有我，才有資格和師尊直接對話。
  燕璟華并不討厭這種小心思，畢竟她向來喜歡有能力的人。
  恰好，她也不介意配合著找一個機會，將楚飛卿大逆不道的罪名徹底捶死。
  “既然爾等有異議，”燕璟華語氣淡淡，手腕反轉，召來一面石碑。
  “那就請公道石做個見證吧。”
  看到飛來的那約莫兩尺高的青黑石碑，眾人不禁深吸一口氣。
  公道石碑乃是天霄宗的鎮(zhèn)宗神器之一，宗門以這樣神器為藍本，成功復刻出了三尊仙器級別的石碑坐鎮(zhèn)宗內，用以辨別誓言真假，衡量公平。
  作為天霄宗的合體修士，權限位同普通內門長老的燕璟華自然有資格調用公道石。
  但即便是仿造出來的仙器，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宗門用靈物打造了珍貴的底座，特地將仙器供奉在殿中，各位長老真人使用時也大多親臨拜訪。
  哪有像燕璟華這樣，想要調用公道石，就隨心所欲地拔起來召喚過來的啊！
  但燕璟華沒太把其他人的詫異放在心上。
  或許說在她的觀念中，再高的器物也終究是器物，不過是工具而已。
  公道石碑的光暈緩緩地落下，將燕璟華與楚飛卿虛籠其中。
  她聲音平靜無波，坦然無畏，“楚飛卿對師長不敬，心存不軌。”
  又說：“楚飛卿使用禁藥，曾圖謀剝離本座根骨，暗害本座修為。”
  眸光淡淡地掃過匍匐在地上，掙扎著有許多話想要說，卻因為沒了舌頭而無從辯解的楚飛卿。
  最后說道，“本座與楚飛卿毫無私怨，自詡多年來為人師長問心無愧、不曾虧欠于他，如今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至于是故意誤導眾人去想的那種謀害師尊的不軌，還是肖想師尊美色的不軌，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石碑上銘刻著的符紋依次亮起金芒，像是在鑒別話語的真實。
  金色的輝光將燕璟華淡然的臉色與楚飛卿扭曲蒼白的神色襯得更為清晰。
  最后像是確認了某種事實，籠罩在二人間屬于仙器的強大威勢緘默著黯淡下去。
  在衡量虛偽的公道石壁面前，她所說的句句真實。
  楚飛卿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無可否認。
  在高階術法被上層壟斷的修真界，加入一個好的宗門，拜一個好的師父，幾乎就注定了余生能夠修煉的頂點。
  因此，師尊的話語權也是說一不二的。
  背上欺師滅祖的名聲，哪怕楚飛卿修為散去后資質再好、再年輕聰慧，都不會有要臉面的宗門再接收他了。
  楚飛卿眼睛紅著，盯著上首那人，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因憎恨與憤怒，面上的表情猙獰可怕，直叫原本覺得懲罰太過的弟子，嚇得默默閉上了嘴。
  可往日再威風凜凜、再天才的親傳弟子，如今也不過是秋后的螞蚱，等到修為廢除遣下山去，就再也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了。
  燕璟華看向階下的大徒弟，“懷蒼，如今可還有異議？”
  懷蒼倒不太在意這個三師弟的去留。

  或許他早就看出來了那小子藏在嫉妒和陰郁之下，遠超師徒之情的濡慕外的其他情意也說不定。
  但他確實有所疑慮。
  比起噤若寒蟬的記名弟子，他心中受到的震撼遠勝他人。
  作為第一個拜入若光仙子名下的弟子、剛入宗沒多久就已經(jīng)學著操持各種內務的首徒，懷蒼自詡對師尊的性情有幾分了解。
  但如今顯然有遠超出預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了。
  師尊今日因為他的話語就請出公道石碑，與其說是自證清白，倒不如更像是在將楚飛卿徹底捶死在品行敗壞的境地上。
  他并不確定這變化的好壞，只能看出師尊隱瞞的些許事情許才是致使她展露出這副態(tài)度的真實原因。
  “弟子無異議。”
  但懷蒼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穩(wěn)，就好像是因為擺在眼前的鐵證而心悅誠服地低下了頭。
  燕璟華很滿意他的識趣，冷淡地掃過面色猙獰的楚飛卿，神色平淡的像在看地上的蟲豸。
  她伸出手，在楚飛卿頭頂虛握，好像捏住了什么東西，猛地五指合攏。
  虛空中仿佛傳來像是玉石碎裂般的脆響。
  楚飛卿猛地吐出大口的鮮血，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的氣息一下垮了下來。
  以在場的各位修士的感知來看，大抵是存在感強的和烈日一樣的天才修士，瞬間變成了撲閃著微弱熒光，快要步入死亡的螢火蟲吧。
  從天之驕子淪落為凡人的感覺不好受。
  至少楚飛卿幸運地痛昏了過去，而旁觀的膽小年輕弟子腿腳發(fā)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燕璟華猜，肯定有人覺得她瘋了。
  畢竟在此之前，若光仙子燕璟華是個清冷如月的無暇美人，待弟子不說寬和慈悲，起碼也從不嚴苛。
  就好像即便是做出了欺師滅祖的行為，似乎也不應該這樣殘忍地當著眾人的面廢掉修為，或許關上百年禁閉，又或者受過刑堂的處罰這事就能輕飄飄地圓過去了。
  但是燕璟華可不是什么善良無辜的仙子，從今往后也不會是。
  楚飛卿的命運已然落定。
  在眾人的見證下，他被廢除修為，隨后會有人抹去其一切待遇和存在的證明，將他送到山下的凡人集市中去，就好像宗門里從來沒有過這個弟子一樣。
  但若光仙子畢竟是被愛重的弟子辜負謀害了的完美受害者，遭此劫難，一時間勃然大怒給予嚴懲有什么奇怪的？
  或許只有懷蒼察覺到了些許的違和，但是這個向來心思縝密的家伙，他不會說，也不會問。
  只是沉默地行了一禮，然后架起師弟，啊不對，凡人楚飛卿，親自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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