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呵。”
  一聲輕笑回蕩在空曠的殿中，嚇得那小心翼翼試探的聲音縮了回去。
  弟子早就如鳥獸散去，顯得能容納數百人的主殿清冷起來。
  “你也覺得我瘋了？”
  燕璟華并沒有自己的凌厲手段有多嚇人的自覺，反倒好整以暇地笑著問它。
  被禁言后目睹了這位陛下又是準備享一場艷遇，又是突然勃然大怒將弟子逐出山門，不管心中怎么想，小鬼肯定不敢接這話。
  它只是苦喪著臉，抽抽嗒嗒地重復著，【完啦，完啦，已經違反了二十三條律令要是被閻君抓到肯定要沉黃泉....】之類的話。
  膽小的鬼物甚至不敢埋怨這個哄騙它透露仙凡之別，最后抓著它偷偷跑出地府的壞女人。
  屬于小鬼的尖利哭聲在腦海里回蕩，像是某種威力不大但足夠惱人的精神攻擊。
  “閉嘴”，燕璟華沒好氣地罵了聲。
  那種知道錯了但毫不反省、不以為意的帶惡人氣場反倒讓驚慌失措的小鬼鎮靜下來了。
  它吸著鼻子，試圖讓燕璟華回心轉意。
  【陛下，您這會只是偷偷背著閻君跑出來，就已經把若光仙子的徒弟搞沒了，再呆下去，指不定還要生出什么亂子呢，要是被若光仙子的親友看出來些許端倪，我兩都討不了好啊！】
  說到這兒，它突然想起來這位主生前是個有功于國朝的好皇帝，哪怕是進了地府，閻君都叫人恭恭敬敬地伺候著。
  這位陛下就算跑出來找樂子，刀子也未必真落得到她身上。
  但私自跑出酆都可是大事，哪怕是閻君也不可能輕飄飄放過。
  俗話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懲罰多半要落到自己頭上。
  思及此，小鬼悲從心中來，哇地哭了出來。
  ......
  燕璟華樂了，單知道它不帶腦子，倒真沒想到這家伙真這么蠢。
  小鬼來得遲，沒看到人間帝王與若光仙子做的交易。
  燕璟華跑路的時候為了防止它通知地府給自己找麻煩，順手撈起小鬼一道跳了重生池。
  但單看蘇醒后的作為，起碼也應該看得出她肆無忌憚地表露出了自己的不同，顯然并不是在扮演誰吧。
  難道她辛辛苦苦跑出來，就是圖做幾天修士然后繼續被抓回去做鬼嗎？
  “你且仔細看看，本座是誰。”
  還能是誰？小鬼心中莫名。
  與那些在輪回中走過無數次的魂魄不同，它是黃泉邊自然而然誕生出來的小鬼，被閻君提點后得的第一個差事就是去給這位剛死沒多久的皇帝當酆都鬼城的向導。
  凡間大慶朝的首位女帝燕璟，在位時兢兢業業、功過千秋。
  剛下地府時身上的功德耀眼的和團金光似的，凡間還有不少百姓替她立了長生牌位，死了后也常祭拜惦念。
  小鬼跟在她身邊，還蹭過幾口供奉。
  對了，功德金光，小鬼突然驚醒。
  那么大、那么厚一團功德金光呢？怎么說沒就沒了？！
  要知道帝皇的政務舉措影響深遠、功在千秋，功德與信仰并不是一次性就能算得清的，而是源源不斷的依附充實到燕璟的魂體上的。
  但它反應過來后才發現，不僅那些龐大到夸張的功德全部都消失了，甚至連時不時依附過來的金色光點，那些零碎的功德和信仰也沒了。
  短短幾年，難道就能讓黎民百姓徹底忘掉仁慈的先代君主，再也不感懷她的恩德嗎？
  小鬼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它利用自己誕生于黃泉河畔與生俱來的天賦偷偷地窺探了那人的魂體。
  【燕...燕璟華？】
  小鬼聲音顫顫巍巍，帶著一股被欺負得要哭出來的震驚與委屈。
  “啊，是我。”
  猜到它看見了什么，燕璟華欣然開口，絲毫沒有惡趣味地逗弄心思單純的小鬼玩的愧疚。
  那個魂體上不再由功德金光化身的龍袍包裹，反而極盡素雅，仙氣飄飄，而身上卻密密麻麻地連接著紅線。
  紅線艷得仿佛能擰出血來。
  好像那不是連接著情緣與桃花的姻緣之線，而是寄生在軀體上的藤蔓。
  悄無聲息地攀援而上，試圖將宿主溺死在名為情愛的溫柔陷阱中。
  他人牽連的紅線向來意味著一場桃花、一段緣分，亦或者一些命中注定的重逢。
  而那道魂體上束縛著的九根紅線卻像是透著不祥的枷鎖。
  別人的紅線連接著姻緣，而這九根紅線，卻段段都是桃花劫。
  這樣差的命格小鬼在黃泉河畔只見過一個人，那就是若光仙子燕璟華。
  【陛下.......]半晌，小鬼才啞著聲音開口，【您和那位仙子換了命格？】
  回答其實早就不言而喻了。
  難怪這位心思縝密的陛下來到修真界后就我行我素，根本不在意若光仙子的親友是否會看出端倪。
  從這具軀體上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拋棄了輝煌燦爛也好、不甘遺憾也罷的過往，她已經是燕璟華了。
  往日清冷純善的燕璟華是她。
  親自驅逐徒弟，廢棄修為的也是她。
  就算是那些修士真起了疑心，去窺探、揣測，在天道的判定下，她都只會是燕璟華。
  可是這個擺在面前的答案反而更像是一個離譜的謊言。
  小鬼不知道該說什么，本能地抽了抽鼻子，干巴巴地開口。
  【您，您怎么會和那位換命格呢.....】
  要知道，那位可是被眾多桃花包裹，百千紅線纏身，卻不得善終的命格啊。
  “這個嘛......，”燕璟華勾起唇笑了笑，沒說話，眼神落在了自己展開的掌心上。
  那雙屬于修士的手沒有案牘勞形，緊握毛筆積累出來的沉繭，也沒有幼時被香灰燙傷留下來的圓疤。
  白皙干凈，極但能凝聚起來的力量能夠輕易摧山攪海。
  這筆交易其實對燕璟華而言不算虧。
  至少燕璟華不認為拿自己龐大的功德來換一位有九道桃花劫的修士命格很虧。
  就像只因為她是燕璟，所以最后成為了大慶的皇帝，這不是命數，而是人為。
  至于換命的真實原因，這肯定是不能說的，咳，燕璟華低低地掩著唇，誰還沒個沖動的時候呢？
  她眼神輕輕地落在遠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前世還是人間帝皇時，瀕臨斷氣前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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