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青知道這是自己最脆弱的時刻，但是依舊選擇見她。
  不會忽視她的每一句話、也不會忘記她說過要做的事。
  他不知道這是積年累月的習慣使然，還是因為記性太好而導致的面面周全，總之，他一聲不打招呼就消失閉關療傷，她會難過。
  他以為一切都還是正常的、都還在掌控中。
  時青眼神空洞了一瞬，下意識想要坐起身，卻像是被山巒鎮壓、被無數鎖鏈禁錮著手腳。
  光是起身就足以叫他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沒有更多的余力再維持血色，蒼白得像一具尸體。
  有滾滾黑煙從他身上冒出來，像是隨時就會支撐不住幻化變為原型。
  這不是那些魔紋和她所接觸到的秘籍能做到的事情了，甚至于現在的人族也未必有能將魔氣轉化為靈氣的能力。
  也就是說，這是獨屬于“昭瑜”的東西，屬于那一部分他根本不了解的秘密。
  他的眼睛慢慢地變成了血色，紫色的魔紋慢慢顯露出來，身上黑煙一般的魔氣瘋狂翻涌。
  燕璟華以為他會暴怒、會質問、會聲嘶力竭，但他的反應平靜的詭異，臉上空洞而茫然。
  “我感覺哪里空了一塊，”他茫然的問，“是你已經取走了什么嗎？”
  ......燕璟華握著符箓的手攥緊了。
  她捧起對方的臉，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時青，我需要你的力量�！�
  需要的不是一個強大魔族的聽之任之，而是她自己成為強大到足以成為影響局勢的人。
  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神了，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自然也容不下完美到趨近于魔的神。
  時青不明白，暴虐與殺意在心中翻涌著，他明明有很多話想要質問對方，但是情緒堆積到了一個極點，反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明白這屬于七情六欲中的哪一種，只覺得有茫然的酸楚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魔族是由一切渾濁的、不潔而罪惡的東西誕生的產物，一切都建立在魔氣之上的，甚至在死后魔氣構成的軀體也會漸漸消散。
  它們從最骯臟的欲望中誕生，死去的時候干干凈凈、不會留下任何殘痕。
  從陣法落下，魔氣從身體里逸散的瞬間，他就知道這是一個死局，是精心為他打造的死局。
  他的死，或許會成就她眼里更有價值之人的生。
  時青的身形開始飄忽不定，半個身體已經融為黑煙。
  “我覺得我已經付出過真心了�！�
  他無力地扯起一個不太標準的笑容，眼睛已經恢復成平日那樣最安靜而幽深的模樣。
  “.....你呢？”
  燕璟華的眼神古井無波，魔族逐漸逸散為濃郁的紫黑魔氣，最后由陣法轉換為靈力源源不斷地匯入她身體中。
  大量魔氣的倒灌令她的修為飛速上漲，出竅、合體、大乘，最后一路直沖到渡劫大圓滿。
  因為是搭建起的幻境，就連渡劫也比往日輕松，劫雷就像是撓癢癢似地，輕飄飄地來，輕飄飄地去。
  但縱使如此，雷電治祟降魔，輔正除邪，還是將魔宮碾為廢墟，找不到丁點殘存的魔氣了。
  只有她那用仙界手段繪制出來的陣法依舊閃爍著黯淡的金芒。
  燕璟華垂眸看了那片廢墟片刻，撿起地上紅線編制的手繩，手繩綴著的玉珠像是經常被把玩，連雕刻的花紋都模糊不清了。
  這是人族的假意與魔族的真情  。
  她最后看了眼廢墟，低聲說了句，“抱歉�！�
  隨即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開。
  *
  燕璟華曾經思考過幻境截取這段歷史究竟有什么意義。
  在她得到的情報中，仙千百年來出現了很多聲名鵲起的天才人物。
  這些人如無例外，也是像她這樣的秘境外來者。
  可是幻境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任務線索，就仿佛只是讓他們來體會數萬年前人族曾經的輝煌與過后的艱難。
  導致這種變化的就是魔族。
  經過篩選后能成功進入禪溪秘境的大多數是仙界的天才人物，秘境無非是想要借此讓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修士們認識到上古時有多光輝璀璨的天才，認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最重要的是直面魔族的殘忍與血腥。
  外頭的封魔陣已經隱隱動搖，倘若千年后魔族再度來犯，有什么比這更好的警醒和歷練呢？
  所以，燕璟華猜想，破解幻境的鑰匙，應該就是幫助人族渡過魔族入侵之危。
  上古時那樣聯合妖族封印魔域的方法固然是已經被證實可行的路線，但燕璟華選擇了一條更加極端的出路。
  她繼承了時青修為，儼然站在了這個世界的武力頂端，與此同時，逆向獻祭的陣法也奪來了他獨一無二的、屬于魔族的天賦神通。
  ——能讓時青立于所有魔族之上的、控制和御使魔族的能力。
  她立于魔域，御使著眾魔修建起龐大到夸張的陣基、勾連法則建立起龐大的轉換陣法。
  又以新任魔域之主的身份御使著所有魔族自刎。
  萬萬魔族逸散為魔氣，還來不及在尸骸上生出新的魔族，就已經被扭轉為靈力。
  濃稠到凝成水滴的靈力化作雨霧撲撒在魔域的上空，驅散了不見天日的灰霧，枯樹生芽、旱地生花。
  她曾經把魔氣轉化為靈氣的陣法借由自己救出的修士交給了仙門。
  哪怕魔永遠會生生不息地從罪惡中孕育出來，逆向轉換回靈力的方法也永遠能夠讓人族維持著與之對抗和掙扎的能力。
  魔域龐大的靈力親昵地匯聚到她身側，助她登青云、助她升九霄。
  她在白茫茫不見人煙的云間行走，直到登上云團壘成的高山，才看見若隱若現的神宮。
  故事里說，神靈行走于九重天，高居于云間神宮，但卻突然一夜間銷聲匿跡，再也找不到半點蹤跡。
  失去了神靈的制衡，三族才徹底失控、戰火徹底降臨于三界。
  在現世中，除了遺留下來的神賜之物、以及記載了神靈的書籍，仙界無法再找到半點能夠證明神靈存在的痕跡。
  但在由神所打造的秘境中，她似乎見到了傳說中的云間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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