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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映竹


被蕭祺纏著帶到了殿外的的沈清詞仍在想著姨母方才那些話。只是……她不禁自嘲一笑。

        姨母究竟是多慮了,她哪里有那個福氣有那樣一個為她豁出性命之人。

        “表姐,我們就在那里放,怎么樣?”蕭祺指著御花園旁邊那塊草坪地。

        沈清詞把心底的紛繁心思壓下,拉住他的小手,笑道:“那便過去吧。”

        蕭祺從他的內(nèi)侍良吉手里接過一個同樣燕子形狀的風(fēng)箏,小蘿卜腿蹦了起來,今日風(fēng)不算大,是以風(fēng)箏飛得不算高高,蕭祺玩了一會兒便有些累了,興致切缺缺地把風(fēng)箏的線塞到了沈清詞手里,又語氣鄭重地交代她:“表姐病剛好,不許貪玩,玩了一會兒便給我哦。”

        沈清詞有些好笑地接過,也是巧,大風(fēng)忽地一陣陣襲來,風(fēng)箏飛得愈發(fā)高了起來。

        她一點(diǎn)點(diǎn)拉著線,緊緊扣住,蕭祺便在她腳邊噠噠地來回跑著。

        “高!飛得再高一點(diǎn)就好了!表姐我好像看到它碰到那朵云了是不是?”他抱住她的腿道。

        可真是纏人得緊,沈清詞有些鬧不住,玩了一會兒便將風(fēng)箏的線交還給了他。

        “阿姐有些累了,柒柒自己先去玩一會兒吧。”

        蕭祺開心地接過風(fēng)箏,同良吉跑遠(yuǎn)了些。沈清詞找了個干凈的石子同幾個宮女一道坐著,剛說了幾句話,那邊便看到蕭祺噠噠跑回來的焦急身影。

        “表姐不好了!真的不好了!風(fēng)箏飛到崇文閣里面去了!”

        崇文閣是宮中的藏書閣,必須持通行文證方可入內(nèi)。蕭祺自然沒有去過,便有些慌亂地拉住沈清詞的手,沈清詞柔聲安慰了他幾句,帶他過去。

        哪知剛到,一直守駐在那里的良吉便上前了幾步,道:“殿下和沈小姐還請放心,我方才過來之時恰巧遇見岑公子了。已將此事托給他了。”

        御花園離崇文閣不算遠(yuǎn),蕭祺從前來御花園便見過岑映竹幾回,自然是打過照面的。聞言,蕭祺便長舒了一口氣,“還好有他在,映竹兄又來崇文閣了啊!”

        “正是,岑公子是勤勉之人。”良吉道。

        沈清詞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明白過來,岑公子便是岑映竹了。

        由于上世的記憶太過久遠(yuǎn),沈清詞幾乎忘了岑映竹的相貌,只是依稀記得他那襲青色長衫,人如青竹,是位溫潤如玉般的君子。

        早前就聽聞他頗得醫(yī)道,原來是這般勤勉之故。沈清詞不禁對他又起敬了幾分,甫一抬頭,便見不遠(yuǎn)處一人走了過來。

        岑映竹今日穿的是一襲墨綠色如意云紋衫,腰際掛著枚石青色的玉環(huán),玉質(zhì)剔透雅凈,其下別著象牙色的流蘇。人如其玉,每走一步,玉環(huán)便隨之輕輕朗動。

        其實他人也是生了一幅好相貌,皮膚白皙,左眼下有一顆淡淡的小痣,有書生的溫雅卻不羸弱。

        他步步走近,將手里的風(fēng)箏交付到良吉手里,而后微微俯身,溫潤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殿下又貪玩了?”

        蕭祺飛快地嗯了一聲,扯了扯他的衣角,故作老成道:“岑兄自己知曉便好了,切勿告訴旁人。我也是要些臉面的。”

        聽完,岑映竹輕淺地笑了一聲,那笑聲緩緩的,如同春日消融的雪水流過青石板。

        他只是笑道:“映竹記下了。”

        說完,他慢慢抬眸,一雙澄凈清澈的眸子便露了出來。沈清詞見他望向了自己,驀然反應(yīng)過來,這世他未曾將崔姐姐的新婚賀禮送來,自然是沒見過自己的。

        她剛想出聲,便已聽得他溫溫潤潤的聲音響在了耳邊。

        “沈小姐安。”

        似是望見她眸子掩不住的訝意宣泄了出來,岑映竹眸色微微暗了下去,頓了頓,卻是嘴角勾起,“家中長嫂往日提過,沈小姐輕云蔽月,流風(fēng)回雪。今日一見,尤勝幾分。”

        沈清詞淡淡垂眸,[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正是曹植《洛神賦》中的名句。

        說來奇怪,這話若是由旁人初初相識便道出,她必然覺得有幾分輕浮。但他這般坦然自若,加上清風(fēng)霽月的儒雅相貌,倒是恰如其分。

        實在是個春風(fēng)化雨般的人物,她不禁莞爾道:“岑公子謬贊。”

        說時,她微揚(yáng)的袖擺,微風(fēng)輕拂,一小截細(xì)細(xì)的皓腕便顯露了出來,上面依稀可見一道將將愈合的疤。

        沈清詞還渾然未覺,可身旁的人已然開口,“沈小姐受傷了?”

        岑映竹望了過來,如輕風(fēng)般柔和溫潤的眼神不知怎地讓沈清詞心頭一跳。

        她默了默,輕手扯了扯袖擺,將那道疤遮住,這才道:“無妨。不細(xì)看倒是看不出了。”

        岑映竹剛要說話,那邊已有一個素色長衫的人喊道:“柏雪,再是不走,便要錯過時辰了。”

        岑映竹回頭望了一眼,便回身過來,眸子含著歉意。沈清詞知岑映竹事忙,便先行告別。他倒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一笑,轉(zhuǎn)身走上了崇文閣的臺階。

        蕭祺拿到風(fēng)箏后便緊緊攥在手里,說什么也舍不得去放了。

        沈清詞有些好笑,想起方才一事,便同他仔細(xì)道:“岑公子已有如臨林下君子之風(fēng),溫瑯如玉,他尚且勤勉如此,柒柒你切莫嬌縱,要同他多學(xué)幾分。”

        “阿姐我曉得的。”蕭祺倒沒有辯解,只是道:“母妃也曾這般教誨過。”

        沈清詞有些好奇,“姨母見過他?”

        蕭祺點(diǎn)了點(diǎn)頭,用稚氣的嗓音同她解釋了一番。

        “有回母妃身體不大爽利,他隨岑太醫(yī)過來診治,岑太醫(yī)只是輕輕問了幾句,剩下的事情都是岑兄做的。是以,母妃道他沉穩(wěn)有素,心有丘壑。”

        聞言,沈清詞揉了揉他的腦袋,“柒柒既知曉便是最好不過了。”

        ……

        沈清詞將蕭祺送回了回去,同宣妃話了一會兒家常已是午時了,留下來用完午膳后,宣妃親自送她到了殿門口。

        沈清詞知姨母有午覺的習(xí)慣,便早早勸她回去,寧采只是笑了笑,牽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包住。

        “阿冉真是長大了。你出生時還是綿柔的一團(tuán),我還抱過你。說起來,阿冉小時便招人疼愛,怎么抱也抱不夠。”

        沈清詞輕淺笑開,同她又不舍地說了一會話,這才由著一個宮女送她出宮。

        今日穗禾回家省親了,否則姨母也不會特意將自己宮中的大宮女撥來送她。

        春意闌珊,夏至將及,正午也浮上了股熱意,刺目的陽光令人有些眩暈之感,走在宮中的鋪石路上并不輕松。思及此,沈清詞同宮女道:“辛苦你了。”

        那宮女愣了愣,微微笑道:“沈小姐客氣了。”她微頓了會兒,又道:“沈小姐為人和善,又生得這般仙女模樣,不光是小殿下日夜盼著,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是盼著沈姑娘您來的。”

        沈清詞莞爾一笑,忽地想起蕭祺說起姨母宣了岑太醫(yī)一事,便詢問道:“姨母近來身體可好?”

        她頓了頓,道:“娘娘自從誕了小殿下后,便有些遇冷腹痛的毛病。平日我們自會照看著,姑娘不必?fù)?dān)心。只是娘娘最近同德妃……”

        她見沈清詞恍然未覺的模樣,便覺有些失言,很快便斟酌了用詞,“起了一些沖突。不過娘娘未曾讓姑娘知曉,想必已能處理妥當(dāng)。姑娘病體將愈,自不必憂懷。”

        沈清詞默了默,便覺有些心疼姨母。她一人在深宮,家人不在身旁,難免寂寞。

        外祖寧承志是都察院從一品左都御史,而姨母是寧家最小的女兒,從小便是當(dāng)眼珠子一樣寵著長大的,只是后來春游出街之時無意中被圣上看中,這才入宮。

        聽母親道,姨母出閣前是縱馬行酒的豪爽性子,京中愛慕她的兒郎能排滿一整條宣午道。只是入了宮,性子才漸漸收斂了起來。幸而圣上對她還算疼惜,她自入宮便一直承寵不斷,圣上也未曾再納過其他的妃子了。

        但圣上勤勉,憂心朝堂,分給后宮的心思必定少之又少。再者帝心難測,沈清詞看得出,姨母過得并不開心。

        她嘆息了一聲,又問:“姨母同德妃娘娘……關(guān)系一直不算好嗎?”

        上世的婆母,沈清詞還算了解幾分,她人并不壞,只是出身高貴,多年圣眷在握,又生了蕭恕那般爭氣的兒子,難免有時說話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萬事要順著她才可如意。

        只是姨母并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

        聽聞她的話,那宮女沉思了會兒,有些難為情,過了會兒才道:“是。小殿下剛出生那會兒,圣上疼愛得緊,日日宿在娘娘宮中。德妃病了一次命人來請,圣上還斥了她。許是那時落了臉面,便有些介懷吧。”

        沈清詞沉默了,同她繼續(xù)行路,心卻微微有些刺痛,不斷地墜了下去。

        上世同蕭恕成親后,她不得德妃喜愛,怕蕭恕夾在其中難做,故百般討好于德妃。

        那時她并未多想,只道姨母同居深宮,自然對德妃的喜好有些了解,便總殷勤地去詢問她。

        姨母未曾顯露任何不滿,每每柔聲細(xì)語地同她解釋分析,出謀劃策,又揉著她的鬢發(fā),輕輕笑著哄她:“我們阿冉這般好,德妃怎舍得冷待你?”

        如今每想至一分,沈清詞的心便疼上一分。今日正午的陽光著實刺目。

        ……她究竟干了些什么?

        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竟去請教姨母如何討好一個出聲蔑視她的人。

        沈清詞有些難受,眼角的淚也漸漸滲出。

        不值,真是太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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