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踏入天機門，率先聽見潺潺水流聲。

        宏偉的木質水車高過宗門牌匾，水流從天上看不見的口子中轟然傾落，巨型轱轆高速旋轉，輪筒將渡槽中集聚的天降之水輸送到四面八方。

        “那個水就是‘天機’。”

        少蒼駐足看了許久，直到鳳茶茶開口才回神：“不是說，‘天機不可泄露’嗎？這都感覺像是灌溉了。”

        鳳茶茶笑道：“天機門將自己喻作水車，強調將嘔心瀝血卜算到的‘天機’哺育世人。宣傳門派文化，凝聚門派精神罷了，這不就輕易讓你心生欽佩了嗎？”

        少蒼似懂非懂，只昏懵著想，要是紅塵煉心派也有這樣的“門派文化”，會是什么呢？

        是七拼八湊起來的布娃娃，強調“我們很迥異，但我們很團結”，還是生滿銅銹的古錢幣，強調“我們不富裕，但我們不放棄”呢？

        談話間遠處熒光閃現，一位灰衣青年匆匆奔來，神情難掩激動：“茶茶！你怎么有空過來了……”

        少蒼豎起耳朵。

        鳳茶茶彎了彎眼，答非所問：“我不能來么？”

        “當、當然可以！我……我……天機門隨時歡迎！”

        那人穿著陳舊外衫，鼻尖上夾著片單目鏡，臉上的灰塵也掩蓋不了頰下的紅暈，話都說不利索了。

        “那好啊，帶我和師弟們進去吧。”

        他喜不勝收的神情僵了僵，似乎這會兒才意識到鳳茶茶身后還跟了一大幫人：自顧自吃東西的小矮子、眼神同情與色情兼具的浪蕩子、以及一位鶴發仙姿、乖順養眼的美人。

        他本來剛對最后一位師弟生出好感，卻在看到他手里的竹筒時瞬間失態，焦急地沖上前去：“這怎么在你手里！”

        啊……知道他是誰了，少蒼閃過想法，不就是他把這個竹筒送給師姐，騙她說能觀測仙人起居嗎？這么激動，是怕被自己發現功效是假的嗎？

        但未免自身禁制傷人，他還是主動把觀蒼鏡遞交出去。

        許昀毫不客氣，一把奪過，劇烈喘了幾口粗氣，才意識到方才實在丟人，臉色漲得更加通紅。

        但那位柔柔弱弱的白發美人卻沒有絲毫不愉，甚至不見訝然，只是低眉和睦解釋：“是我向師姐借來玩的。”

        “啊……是我莽撞了……”許昀面紅耳赤，恨不得一頭撞死過去，語無倫次地和少蒼道歉，一眼都不敢多看鳳茶茶。

        少蒼好奇地問：“它真能遠眺仙界生活嗎？”畢竟許昀怎么看都不像那種會故意哄騙人的。

        “啊？當然不能！觀天鏡的鏡片雖與‘補心鏡’同出一源，但也只有部分神器效能，望鏡觀察，只會出現所思者的面容。”

        許昀提起煉器本職，似想侃侃而談，但談到“所思者”時又吞吞吐吐起來：“我、我是希望茶茶使用時能想起……我……我……總之，絕對沒有觀測仙界的作用！是誰告訴你這個功效的？”

        少蒼眨了眨眼，目不斜視。

        鳳茶茶微笑道：“也許哪里聽錯了吧。”

        “好了好了，都是誤會嘛！”

        靈樞適時出現，大大方方地勾上許昀的肩膀，揉了揉肩窩，貼耳密語：“許少主，我是三師弟靈樞，也時常聽師姐提起過你。師姐不好對付，但我們可以先了解熟悉一下嘛。”

        少蒼瞇起眼睛。

        三師兄沒動作他還沒注意，撇開臉上灰污，許昀其實長得秀氣文質，也是一表人才，而且看上去很好騙。

        許昀果真如同恍然大悟，感激地與靈樞道謝。

        少蒼想了想，正準備說話，靈樞突然頓住動作，整個人又一次化為流星飛遠。

        “……”

        再一再二不再三，少蒼已經對三師兄的作死后果失去興趣，他轉過頭，就見鳳茶茶懶洋洋地吹了吹手指上的灰塵，一副興致不太高的樣子。

        始終置身事外只管干飯的四師兄似乎察覺到了潛在危險，鼓囊囊的腮幫子都不敢亂動。

        兩位師兄都不靠譜啊，少蒼默默想，期望許昀能努力一下。

        但這位樸素的煉器達人還在震驚于靈樞的飛空弧線，伸手著虛虛挽留。

        ——沒救了。

        “紅塵煉心派要去凌虛寶地，通知你們一下。”

        鳳茶茶打斷許昀對流星墜落角度的研究，不客氣地動了動手指，觀蒼鏡重又飛回到她手上。

        許昀先是羞愧了一番自己的表現，剛準備彌補討好，又忽然反應過來，急聲制止：“不行！”

        “茶茶，凌虛寶地不可以去！我父親幾日前測算，卦象突然從‘大吉’變成了‘大大大兇’！卦甲龜裂、水車倒行、天現妖相、地生魔氣，里面絕對有極其可怕的事情發生！”

        他慌亂說道：“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卦象，就連當年在拓魔淵伏設鎮魔陣都只是‘大兇’，更沒有一夕吉兇逆轉的先例。我父親已經緊急通知了仙盟中人，他們還在討論是否要冒險闖入，嘗試營救先進去歷險的弟子。”

        “幾日前……那不就是二師兄……唔嗯……”玄寅乘機嚼動食物，模模糊糊地說著誰都聽不清的話。

        “怪會夸張的，還大大大。”鳳茶茶呵了一聲，“行了，給我個秘境方位。”

        許昀眼看勸不住，卻嘴笨口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余光瞟到一旁側頭仰望的少蒼，趕緊推他出來勸說：“茶茶，即便你修煉到了元嬰，也很難保全自身，更何況還有剛入門不久的小師弟啊！”

        話題拐到自己身上了，少蒼也不好再思考“水車倒行”到底是怎樣的景象，只能跟著點頭：“師姐，我怕……”

        怕別人出事，而他沒出事。

        他拽了拽鳳茶茶的衣袖，軟聲說：“我們先聽仙盟前輩的意思吧，不要和他們沖突了……”

        鳳茶茶幽幽回望他，少蒼眼神真摯純善，又湊近了些，捏著鳳茶茶袖口囁嚅：“但我相信師姐，會跟著師姐走的。”

        鳳茶茶忽然展顏輕笑，殷紅的眼瞳里似有火焰燒過，然后仿佛突遭惡疾，態度大變，愁苦地揉了揉額穴：“師姐也怕，大大大兇，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事呢。”

        許昀怔愕了一瞬，但想獻殷勤的想法蓋過了奇疑，立即湊上來豪言：“不用擔心！仙盟中德高望重的修士都集中在天機門商討對策，相信他們一定可以找出最好方案的！”

        鳳茶茶問：“我可以去請求前輩護佑嗎？”

        許昀巴不得鳳茶茶不去秘境又能留下，當即邀請他們入內，邊走邊道：“慕容劍尊暫時未至，連分身都未下投，此時是伏魔殿的鹿長老在主持。”

        伏魔殿啊……少蒼遲鈍憶起，自己好像還有個任務來著。

        他們本沒資格打擾仙盟議事，但好巧不巧，那些人正好一輪討論結束，撤開了結界，陰沉著臉行步帶風，連片衣角都摸不到。

        許昀恭順垂首，鳳茶茶雖態度不敬，但也是個熟面孔，無人詫異她的存在。

        但走在最前方的彪形男子突然回首，一道爪形靈力猛然襲向這其中最沒存在感的少蒼！

        鳳茶茶隨手揮開：“鹿長老這是什么意思？”

        那彪形大漢陰翳密布，看著茫然無辜的少蒼：“逍遙宗廉驍與你是什么關系？那日本尊偶遇此人，分明看見他將你擄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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