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青遷送走的璇若和鐵皮箱，又驟然出現在殘城一個廢棄久遠的溝壑里。

        這里曾是北境某個繁華城市的城殿，恰被兩撥墜天的浮土夾在中間，溝壑內縱橫著粗大石柱，除了瓦礫上繁復花紋彰顯著曾經顯貴，所有一切可以賣錢的物什，數百年來已被人掘地三尺，搜刮殆盡。

        璇若冷冷盯著面前鐵皮箱，那一角破洞里飄散出來的濃重血腥味讓他心下沉重:就像很多年前，他窺視了不該窺視的‘秘密’，付出了畢生代價！

        當然，本是死人的他現在何懼死，只是想到箱內是和他一脈相承的守護者，想到那個稚子可能的慘狀，心里依然忍不住有些酸澀。

        沒人窺視的脆弱其實早已害怕去面對‘真相’，可是，毒酒卻一次又一次推到他面前，逼他飲鴆止渴！

        璇若一揮手，箱子四分五裂，鐵皮沉重的落地聲在小小溝壑里回蕩良久。

        看到洛子時，他還是沒忍不住干嘔起來:那個曾經第一眼看去干凈精致的像個布娃娃的稚子，猶抱著那條人臂，啃的滿嘴血污！

        “你在干什么！”璇若一把奪過斷臂扔掉，暴怒，“身為九天守護者，看你成了什么樣子！當初子濯護你，是想看到你現在這個鬼樣子？”

        洛子抬起血漬斑斑的臉，仰視著璇若，瘋魔狂癲:“好吃—”。

        全然沒了曾經的灑脫飄逸。他眼神渙散，瞳孔奇黑無比；心智全失的他就像一個嗜血惡鬼，留著口水，餓兮兮的盯著璇若。當他惡狼般猛的起身撲向璇若時，璇若一指點在他的眉心，將他定住。

        璇若心里泛上久違的心痛失望：“原來半夏屋隧道里的人是你殺的，人猴子不過是借戒判之手再次將逃脫的你抓住。堂堂守護者竟淪落如此！是什么讓你如此不堪，如同野獸失了心智？”

        “啪！”璇若一記耳光狠狠抽在洛子臉上，胸口顫的厲害，積壓了數百年的憤懣怨恨徒然化成難釋傷悲，“是不是土行守護者都要落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洛子身子被定住，陷入極度痛苦里:臉色蒼白、滿眼血絲，喉嚨就像被一只無形手扼住，喘不上氣，漸入窒息……

        璇若飛身上了一石柱的頂端，手腕一轉散去定身法力。洛子頹然坐地，卻依然痛苦無比，雙手撕扯著衣領，試圖緩解窒息難受，指甲將脖頸處抓撓的血跡斑斑。

        “怎么回事？”璇若也困惑了。

        “吱吱”兩聲，瓦礫下有老鼠的影子一閃而過。

        洛子掙扎著向前爬了兩步，突然迅疾出手抓住那老鼠，就像饑餓了許久人突然看到了久違食物，瘋狂啃噬著，不顧骯臟。但那老鼠血淌進他喉嚨，那極黑眸子瞬間清涼了許多，窒息痛苦立竿見影的緩解了下來。

        清秀俊逸的年輕神子滿嘴血污，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十分享受鼠血帶來的滋味。

        眼見洛子平靜下來，璇若才從高處落下，小心問他:“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新鮮血肉的味道果真好極。”洛子抬手拭去嘴角的血，“那手臂腐肉的味道真是讓人惡心。”

        “是誰將你變成這個樣子的？”璇若抓住他手腕，將那半截殘鼠奪下扔掉，奇怪洛子竟沒反抗，大約是鼠血滿足了他某些欲望，讓他暫時平靜了下來。

        洛子眼睛清澈漂亮，無辜的像個孩子:“你是誰？”只是那清澈眸底隱透著一股絕望，像極半夏屋砧板上的樣子。

        “混蛋！”璇若將他一把推出，洛子向后重重撞到一柱子上，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

        璇若步步緊逼，趕上去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抵面怒吼，“都忘了嗎？忘了你自己是誰了嗎？你是九天離恨的守護者！是土行之力的繼承者！”一口氣質問了許多，耄耋身子竟被氣的發抖，咳嗽了數聲。

        而洛子眼神依然在另一個世界，兀自笑著，仿佛與這個世再沒任何關聯。那樣清澈眸子，如果不是失了心神的渙散，讓人仿佛看到一個幼子童真:無知無覺、無痛無憂。

        璇若頹然松手，那清澈無憂的眸光猶如曾經自己的倒影，那樣隱隱絕望又如此刻自己。這就是命運，將同一神力的承繼者們牽絆在一起，彼此映照，彼此折磨。

        “雖然我不知你經歷了什么？但似乎土行之力的繼承者都在承受絕望！天意嗎？”

        璇若嘆息:“但至少有一點你比我幸運，心智已失。而我，自始至終都在極度的清醒里承受絕望至死的痛苦！你一定不想知道哪種滋味，所以在半夏屋砧案上時，你在求死，是嗎？”

        洛子歪著頭，似聽非聽、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如故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璇若手中現一抹紅色靈芒，如刃般架在洛子的咽喉處，上面有絲絲焰火纏繞。那一刻，他眼里寒冰如霜:這是天賜良機，對于失了心智的廢人，是拿回五行神力的時機，而那本就該屬于自己的。

        “子濯，這是你送給我的，由不得我不收！”璇若閉目，用力一劃，幾乎同時洛子咽喉處一個奇異強大的靈印透體而出，直接將他彈撞到對面石壁上，火刃掉地。

        廢墟里，璇若吃力抬頭，緊咬嘴角仍堵不住一股黑血流出。洛子紋絲不動的待在原地，脖頸和半個胸透被那靈印透射的像個冰晶娃娃！

        “這是什么力量？”完全不屬于五行之力！璇若竟看不透這強大力量的淵源。

        洛子起身，奇異靈印慢慢隱退，瞳孔里那股深不可測的暗卻悄然隴上，他緊盯著廢墟里的璇若，就像重新發現了獵物，慢慢靠向前來。

        璇若虛弱的站不起來，索性閉上眼睛；洛子飛身而起，像一個俯空而下的鷹隼撲向自己獵物。

        璇若慘叫一聲。一陣錐心疼痛，睜開眼睛，只見洛子僅狠狠咬住自己胳膊，吮吸著鮮血。

        畢竟曾是離恨天的守護者，加之重生自滄浪之水的血肉，璇若體內的破魔之血依然有極強的靈力。

        洛子拼命吮吸了幾口后不過癮，正想扯斷璇若胳膊，卻陡然松手，眸暗如風云翻滾，似憑空被人重擊了一拳，身體猛然向后一震，一股黑氣自他后心被震出，一口黑血吐在璇若身上，身子一傾重重摔到廢墟上。

        翠衫凌亂的神子，睜大眼睛望著溝壑外天色漸暗的蒼穹，一片透明楓葉，似是從夢里記憶里，自天際落進眼里，化成一滴淚流下了眼角。像從一場久遠的夢里醒轉，夢痕猶在:父親母親，還有那個被冰封在天際青遷……

        原來所有的癲狂不過是一場因果！而因果的執種者竟是自己！

        神智清醒的洛子淚流成河:不僅記起了那個入魔夢境的種種，還記起了瘋魔時一路屠殺啖食人肉的罪孽。

        曾經那么高傲自戀的人，此刻無比厭惡痛恨自己，恨不得將自己撕碎！

        “你說的對:在清醒里承受絕望至極的痛苦，不如去死。你不是想要我的力量嗎？殺了我，你就可以拿去！”洛子撿起靈芒火刃，抵在自己胸口，“這次，我幫你。”

        璇若駭的瞳孔睜大:“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你的力量？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洛子慘然一笑:“對于一心求死的人，會在乎死在誰的手里？”

        “就算殺你，也要殺的明明白白。為什么求死？”璇若依然不甘心，或者只是自己想求證什么。

        “能夠知曉堡帥名諱的，想必與曾經的離恨天有些淵源。而我這身骯臟的皮囊又不值錢，除了五行之力還有什么可讓人覬覦的。我倒是想感受一下被裂魂的滋味。”

        “可惡，答非所問！”璇若一把攥住火刃抵近一寸，刺破他肌膚，這次果然靈印沒有出現，“其實你為何死關我何事，不過你說的對:我的確是覬覦五行之力。除了我，這區區空河的術士誰能承載這樣強大力量？”

        從洛子眸里，璇若看到了自己年輕的臉，一如重煙洄里如玉公子:子濯，如果可以，我做夢都想以曾經的姿態站在你面前，問問你是否忘記了重煙洄里的神子，是否記得曾經我們的過去……

        璇若借助洛子手，將靈力火刃猛然刺入！

        是的，我要奪回我的容顏，奪回曾經屬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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