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清邁著步子，寸寸朝他走近。

        一席青綠色長裙隨她腳步劃出水波般的紋路，似蓮葉于湖面蕩漾，清新、雅致。

        終于，她行至那人身前，止步，雙眸切切看著他問，“不知，莫公子可有妻室？”

        莫天邪正低頭把玩著手中酒杯，聞聲，身形未動，連頭也未抬半分。

        無雙站在他身后，發覺他心情不好，便欲開口阻止女子，卻聽，“復小姐，還未放棄？”

        他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只有那字間暗含的冷凝，讓無雙沉了心。

        “我不會放棄。”復清看著他，聲音微顫，卻含著莫大的勇氣和堅持。

        他抬眼看向復清，面色溫和，似心情正好，“莫某喜歡倔強的人。”

        更喜歡，看著那份倔強……寸寸碎裂。

        復清聞之一喜，提步靠近幾分，她望著他，雙眸間暗含期許，“那……莫公子可愿娶小女？……哪怕為妾，我也愿意。”

        莫天邪的嘴角緩緩勾起，在笑，卻眸色惡劣，說出的話輕佻刺耳，“復小姐了解我是怎樣的人？就甘愿……為妾伺候我？”

        復清面上一紅，低聲道：“我知道莫公子是好人。”

        “好人？”

        他聞之輕笑，看笑話般看著她，那抹本就不深的笑意轉而變冷，說出的話冷毅盎然。

        “可惜，我從不是什么好人。”

        他忽沒了興致，起身便欲離席，“復小姐還是找別人罷，我對你，沒興趣。”

        復清面色一白，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眼淚瞬時充盈眼眶，腳步不穩的后退幾步，聲音蒼白孱弱，似要抓住最后一絲希望，“……別走。”

        不知從何而來的膽量，她伸手抓住他衣袖，緊緊的，不松手。

        在旁的無雙隨之變了面色。

        他可親眼見過有人攔他們公子，抓著他衣袖不松開，被他斬斷雙手。

        一滴血，也未落在身上。

        復清已身在險境，卻絲毫不知，堅持道：“莫公子是否心有所屬，才不愿娶我？”

        莫天邪止步，視線回落在袖間，眉間是深凝的厭惡，“復小姐……何必如此作賤自己。”

        他面上無一絲表情，眼中更無半分情緒，周身卻沒來由地滲出寒意，讓人驚心的森寒。

        平添似感覺到什么，起身，喚他，“莫天邪！”

        他聽到她的聲音，抬眼，看向平添。

        在看到她神色時，他忽然清楚她竟預感到他會做什么。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愉悅。

        他低頭，忽對復清低聲道：“諾，復小姐，我喜歡的人，就是她。”

        “想必，她不愿我納妾。”

        語罷，他再無分毫耐心，抬手，將衣袖從她手中扯開。

        復清被他的力氣扯得身體微傾，余光中，那個女人的身影落在眼里。

        只瞬間，她便呆滯在原地。

        而莫天邪已從她身旁走過，她伸手，想再次攔住他，卻被無雙抬手擋下，眸色警告。

        其實，她第一面就知道他是冷情之人。

        那日河川大亂，她隨仆從去接父親的尸身，城門口突然起了爭執，她險些被誤傷。

        是他，出手救了他。

        可她知道，他只是不愿那人的刀傷了她，將血濺在他衣袍上。

        因為，他救她時，眼里并無任何情緒。就像，因踏錯了步，讓腳下螞蟻得以存生。

        由心的，冷漠。

        后來，他進了城主府。每次，他總是這般從她身旁毫不留戀的經過，疏離與冷漠在他周身四溢，帶起的風極冷。

        可他卻在藥房同太醫們徹夜研制解藥，又去墳地救那些村民險些喪命。

        她終于知道，他只是外冷內熱，像許多人一般不善表達。

        她以為她了解他，了解他冷絕外表下另一個溫熱的他，一定如她所想般那個樣子。

        此次破釜沉舟，她以為自己取得了恩典，那份恩典，是她的希望。

        卻沒想，原是一份絕望。

        復母此時臉色青白、疾步走向復清，雙手緊握上復清雙臂，聲嘶力竭吼道：“這就是你要的！丟盡你的臉不夠，還要丟盡你死去父親的臉和復家的臉！”

        語罷，她由侍女攙扶離開。

        夜宴無疾而終，眾人珊珊散去。

        亭中，只剩平添一人。

        她蹙眉，走至復清面前，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她。

        “今夜在場眾人都會緘口，你不必擔心其他。你和銃家的婚事，若是愿意，便還做數。銃文是一個豁達的男子，他會對你好。”

        復清看著眼前女子，她生的極美，月光下盈盈站著似謫仙一般，而且她還備受尊崇，富有權力和富貴。

        現在，她還擁有她求也求不來的東西……

        她真的嫉妒，真的……

        平添見她此時只想一人安靜，便欲離開。

        “殿下。”

        身后，復清的臉隱在暗中，看不清面容，“殿下放心，我會按約定嫁給銃文，替他籠絡人心。”

        平添詫異，原來她早已將一切看透。

        復清從陰影里走出來，臉上笑意詭異，她邁步朝亭外走去，抬手掀起那水晶簾，站在亭外。

        平添心中忽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邁步朝復清走去。

        還未走近，便見她回頭看向自己，眸間含淚，卻勾唇一笑，“殿下會游泳嗎？”

        接著，那道纖弱的身影盈盈一躍，落入湖中。

        “復清！”

        平添未及多想，腳尖踩地一個輕躍也落入湖中。

        下一瞬，墨藍色的湖水瞬間包裹了她的身影……

        遠處，還未駛遠的船只上，眾人聽到身后的急喚聲與隨之而來的落水聲，驟然驚呼。

        回首望，那亭上哪還有一人的身影，只剩水面上的波紋還未散去。

        接著，一前一后兩道身影也隨之跳入湖中。

        湖中漆黑一片，深不見底，隱隱的，只有湖面上的浮燈可辨。平添借著湖面影影綽綽的微光，四處尋著復清身形，不知覺越游越深……

        漸漸的，只覺周身湖水冰涼刺骨，透過衣衫寒意森然，身上華袍浸了水愈發沉重，她游得越發吃力。

        正當她在水中準備褪下外袍，卻看到湖底深處隱現復清的身影，隨即展臂游去。

        她游過去時，復清已然昏迷，她伸手圈著她腰，隨即上浮欲帶她離開。

        而此時，湖底深處突然暗流涌動！

        方才還平靜如許的湖水，突然激涌起來。她展臂上浮幾許，便又被腳下暗流撕扯著，沉下去。

        昏迷的復清忽睜開眼，眼神，是嫉妒侵浸過的。

        她伸手緊緊扒住平添手臂，不再給她掙脫的機會，她纏著她，看著她掙扎，看著她呼吸逐漸肖薄，面上的笑也愈發瘋狂……

        空氣逐漸稀薄，胸腔里似在灼灼燃燒，手臂逐漸失力，她再沒了掙扎的力氣。

        闔目前，只見湖面上的粼粼浮燈正離她越來越遠……

        隱隱地，她看到一團黑影朝她游來……

        下一瞬，莫天邪已來到她面前，周身泛著比湖水還要冷的寒意。

        他伸手圈了她的腰，抬掌間，銀針如魚雷朝平添身后射去，復清的手，頓時松開。

        湖面上已是一團糟，新的船只不停朝亭邊駛來，家仆絡繹不絕的紛紛跳入湖中。

        正當人群嘈雜，只見湖中猛然水花四濺，一道黑影懷抱女子穩穩落在亭中，接著，又是一道水花四起，另外兩人穩穩落在一艘船上。

        沈月將復清交給船上家仆，朝亭中看去。

        莫天邪此時單膝跪在平添身側，望著她青白的臉，雙掌交疊落在她胸腔處，一次……又一次……重重擠壓她的胸腔，試圖將她入肺的水逼出來。

        額際垂下幾縷亂發，水珠在上面匯集、滑落……滴滴……落在她面上。

        許久，躺在地上的人無一絲反應。

        他沒有放棄，一次……接著一次……手下重壓絲毫未停，只等她睜開眼。

        眾人隨船飄在湖面上，見此情景都不敢靠近，靜靜看著那周身散發著冷冽氣息的男子，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咳……咳咳……”

        終于，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側身咳出一灘水，莫天邪這才松了神，彎臂將她圈入懷中。

        他低頭看著懷中咳嗽不斷地女子，周身氣壓終于輕薄了幾分，“平添……”，他喚。

        沈月背手輕立在一則船頭，遠遠看著莫天邪，未回頭道：“紅香，替添兒準備熱水，再熬上一壺姜湯。”

        紅香此刻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見平添轉醒，只擦著眼淚喜道：“是。”

        亭中，平添咳嗽了許久才緩和幾分，現只覺得肺中和喉間火辣辣的疼。

        一件黑袍披在她肩頭，她抬頭看向身側，“莫天邪……”

        “我送你回去。”

        他用黑袍將她緊緊裹了，彎臂抱她起身，腳底踩了漆紅木欄，一躍飄上遠處樹梢，一路使著輕功抱她離去。

        耳邊風聲崢崢，她靠在他胸前，借著月色望他，清冷月光淡落在他面上，一會兒映著他左邊側臉，一會兒又映著他右邊側臉，明明滅滅間，將他顯得越發難以捉摸。

        當莫天邪抱她方穩穩落在院中，紅香隨即迎了上來。

        他抱著她走進內室，將她輕放在軟榻上。

        “莫公子，還請您先出去候著。”紅香在旁提醒道。

        莫天邪動作一頓，抬眸看了平添一眼，起身出了房門。

        院中，沈月一襲月白袍立在桂花樹下，見莫天邪出來，道：“四王，還請借步說話。”

        莫天邪斂眸打量面前這個男人，邁步走到院中的椅子坐下，輕甩了甩袖，身上的黑袍竟已干了。

        他面上平靜，絲毫沒有被別人戳破身份該有的反應。只望著平添內室的方向，心不在焉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寧王之子。”沈月看向他身上黑袍，“世上有幾人穿得這避水的碧凌緞。”

        “平江門的人，果然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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