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憶中醒轉，虞娘子牽著舟舟來到了粥棚后面，這里是專門給管事們休息的地方，外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虞娘子從食盒里拿出了兩個雞腿藏在舟舟懷里，“這雞腿拿回去和你爹爹一起吃。”說著又像往常一樣給舟舟碗里盛了一些粥，下面偷偷藏了個荷包蛋上面鋪一層包谷飯最上面弄些賣相差的粥，虞娘子是個心細的，她知道直接給舟舟好吃的，舟舟不一定保不住，這樣偷偷給他們加餐別人就發現不了其中的乾坤，再加上舟舟也是個的機靈，每次中午當著大伙兒的面就只吃上面的粥，等晚上大伙兒分開吃的時候，再把剩飯混著野菜煮著一起吃了，這樣還真沒被人發現過。

        舟舟掛心著爹爹，向虞娘子道過謝后，就急沖沖地往住的地方趕，想到懷里的雞腿能給爹爹加餐，舟舟灰撲撲的小臉上洋溢出了燦爛的笑容變得格外奪目。

        而舟舟不知道的是，在角落里一雙貪婪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避難所里人很多，都是四五十人住在一個大通間里，環境自然很差，但是好歹算是有個住的地方了，也計較不了那么多。

        人多矛盾也會多，好在官府會隨時派衙役巡視總體上也沒出什么大亂子，當然相處也不會太親熱，畢竟這種時候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那還有閑心管別人，正所謂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舟舟沒有直接回住所而是去了河邊的一個淺灘處，那里水淺，難民們洗衣什么的都會去哪兒。

        現在還是暮春時節，早晨水溫還很涼，大伙一般都是等下午水溫上來之后才會過來。

        不過舟舟過來的時候，河邊淺水處已經站著一個小姑娘了，挽著褲腳光著兩根細如麻稈的腿站在水中，洗著一件件明顯不是他們自己穿的衣服。

        “小英姐姐，小英姐姐。”舟舟朝著河里的小姑娘喊道。

        小姑娘半天才抬起頭朝著河邊看去，見到舟舟，那猶如一灘死水的眼中才有了一絲生氣，勾起唇角道：“舟舟。”

        “小英姐姐，我給你帶了好吃的，快上來。”

        小英從河里走了上來，等人走近了才發現她的雙腿已經被凍的不成樣子，各種瘡疤秘密麻麻地布滿了她的小腿，有的還在流著膿血，但她好似沒有感覺一般。

        舟舟喜滋滋地從懷里掏出雞腿，拿了一只遞給小英，“這是虞姐姐給的，給你。”

        小英連連搖頭，“我不吃，舟舟你吃。”

        舟舟依舊舉著雞腿，“還有一只呢。”

        “給顧叔吃。”

        “爹爹和我吃一只就夠了。”不由分說，舟舟把雞腿塞進小英懷里，然后輕車熟路地從河邊一塊大石頭縫里拿出一個有些缺口的土碗，將碗里的粥到了一半進去，“小英姐姐，這些粥留給你當晚飯。”

        小英看著給她倒粥的舟舟，眼眶卻紅了起來，原以為早就干枯的眼淚，卻不自覺地又留了下來。

        別說雞腿了，從小到大她連一頓飽飯都沒有吃過，來到避難所更是一頓飯都沒有吃過，打來的粥都給了弟弟。

        小的時候奶奶、娘親打她，爺爺和爹爹只是在一旁冷漠地看著。她們罵她不聽話，她就乖乖的，她們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努力做好她們讓她做的一切，但是她們還是不喜歡自己，她以為是自己做的還不夠好，她一直一直努力——直到弟弟的出生她才知道，不是她不好而是因為她不是個男娃。

        家里人從不把她當人看，只有舟舟——只有舟舟會偷偷給她吃的。

        小英把掉落的眼淚擦干，“舟舟，待會我再去給顧叔采些草藥。”以前村里的老大夫見她可憐教她認識了些草藥，每次她被打傷就自己去找些草藥給自己治一下。

        她慶幸自己總算還有些用，能夠幫到舟舟。

        舟舟和小英分開后就回到了住所，里面沒人，這陣子官府安排了修路的伙計，都出去做工了。

        舟舟把父親牽了出來，“爹爹，今天太陽好，我牽著你去河邊洗洗臉，曬曬太陽。”然后小心翼翼把父親牽到河邊一個隱蔽的地方，每天做晚飯就在這里。

        舟舟先熱了些水。

        舟舟自小就是個喜潔的孩子，以前在村里的時候別的小孩喜歡水里來泥里去、逗貓遛狗每天把自己搞的臟兮兮的，但舟舟隨時都是干干凈凈的……在逃亡路上，他見到有白凈的小孩被賣了，從那時起他就把自己和爹爹弄得臟兮兮，只有偶爾避開人的時候才洗洗手和臉，過后又把自己弄的臟兮兮的。

        舟舟用被熱水浸過的抹布，給父親擦了擦臉和手，“奶奶說擦干凈了吃東西才不會生病……”小家伙絮絮叨叨說著，說著說著小眼眶就紅了起來，“爹爹，我想奶奶、爺爺、大伯、二伯、小姑姑、小遠哥哥、小安哥哥了……”

        舟舟說了很多，但父親卻沒有說一句，木木呆呆地坐著一點反應也沒有，舟舟習以為常，依舊自顧自地說著，“爹爹，今天很乖，嗯……就獎勵你一只雞腿。”說著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把剩下的雞腿掏出來，雞腿用防油紙包著，因為放在懷里，拿出來還是熱的，“爹爹有雞腿吃高不高興，吃了雞腿你的腳就會很快好了……”

        舟舟專心地喂爹爹吃雞腿，沒注意旁邊有人正悄悄靠近。

        突然，斜地里跑出一個人一把將他手中的雞腿搶走，來人搶走雞腿后并未走遠反而在旁邊停了下來，擺出一副自以為很帥氣的樣子，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那模樣實在有些滑稽，接著流里流氣地說道：“小鬼，這么好的雞腿，給傻子吃浪費了。”

        來人一共有三個，除了搶舟舟雞腿的男人，后面還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眼凸神兇，走路一瘸一拐，一看就不是善類，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是錦州一霸吳天德的手下，人稱拐子李，仗著自家妹子做了吳天德的小妾，在南市一帶橫行霸市，無惡不作。

        搶舟舟雞腿的男人叫劉三，他見拐子李走了過來，立馬變了嘴臉，一副諂媚樣將搶來的雞腿獻給拐子李，“老大，你吃。”

        拐子李沒理他，徑直走到離舟舟父子三米遠的地方站定，一雙吊角眼直直盯著舟舟父子，目光淫褻貪婪。

        他一直偷偷干著拐賣人口的勾當，現在難民增多就更加明目張膽起來，他早就盯上了舟舟父子，雖然一樣風餐露宿，餓得骨瘦嶙峋，但舟舟父子在一眾難民中依舊十分出彩。

        雖然父子倆一身粗布麻衣，但依舊難掩其風華，拐子李自帶一雙招子眼，他自認閱人無數，見過的美人沒有上千但也過百了，但舟舟父子倆依舊讓他眼前一亮是難得一見的極品，特別是小的那個，五官精致，一雙鳳眼自帶一股貴氣，養一養不輸那世家公子，肯定招人喜歡。大的那個五官雖沒有小的出彩，但卻別有一番韻味，圓潤的五官看著就舒服，而且越看越讓人喜歡，就像那老酒越沉越香，雖然腦子不清楚木木呆呆的，可乖巧、聽話，有些人就好這口。

        舟舟看著眼前不善的目光，心中十分害怕，卻依舊挺直小小的身軀，張開手臂將父親護在身后，瞪著眼睛看著拐子李一行。

        只是這樣并沒有威懾住拐子李，反倒讓他露出越發興味的目光，“果然是一塊璞玉。”

        “劉三，你也太不成器了，搶人小孩的雞腿吃，還要不要臉了。”說話的是拐子李的另一個狗腿子，因頭上長了一片癩子，人都叫他“癩子王”。

        “這可不是一般的雞腿，我親眼看見嚴府那個管事娘子給這小鬼的，是一品齋的雞腿一兩銀子一只呢，一般人想吃都吃不上，也就老大才有資格吃。”

        見拐子李對雞腿不感興趣，劉三三兩下連皮帶骨幾口將雞腿吞下肚。

        聽了劉三的話，癩子王露出猥瑣的笑容，“呦…沒想到這小鬼還挺能干的，能讓嚴府的管事娘子給他雞腿，要是買到天香樓，就這小嘴準能討客人喜歡……”

        癩子王的話音剛落，拐子李輕蔑一笑，不屑地道：“天香樓？！這樣的極品那天香樓之流可要不起，要賣也是賣給那些豪門權閥，多得是豪門權貴好這口。”

        一聽這話癩子王立馬兩眼放光，“豪門權閥？！那得多少錢！”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么值錢，想著癩子王立馬朝著拐子李狗腿道：“還是老大厲害！”

        拐子李露出一絲得意，“好啦，不要只顧著說話，乘現在沒人趕緊把這兩人綁了。”說著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指揮著癩子王和劉三綁人。

        看著不斷向他們圍攏過來的兩人，舟舟拉著父親就跑，邊跑邊叫救命，可他畢竟年歲小，父親又行動遲緩，沒跑幾步就被逮住了。

        舟舟像只小獸一樣護著父親，對著癩子王、劉三拳打腳踢，可是他的力氣太小了，對于癩子王他們來說這些就像撓癢癢一樣。

        舟舟急得雙目通紅，乘劉三不注意狠狠咬住他的手臂，劉三吃痛地放開了顧沅修，舟舟使盡力氣喊道：“爹爹，快跑！”

        劉三被咬得吃痛，氣得急怒攻心，紅著眼反手就給了舟舟一巴掌。

        舟舟的小臉一下就腫了起來，像饅頭一樣。

        拐子李看到，走了過來，厲聲喝道：“劉三干什么呢，要是把老子的貨打壞了，小心你的狗腿。”

        劉三立馬點頭哈腰道：“老大，對不起，我這是被這小子咬蒙了……”

        看著不停掙扎的舟舟，拐子李吩咐道：“先把小的綁了。”大的那個癡癡呆呆的翻不起什么浪。

        被癩子王鉗住的舟舟，依舊不停地掙扎著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拐子李的惡名避難所里的人都聽過，舟舟父子的經歷不是第一起，在其他避難所里已經發生過好幾起了。

        不說在錦州府大伙都是人生地不熟，就是本地熟人也不敢輕易招惹這伙惡人，即使聽到舟舟的呼救聲，他們也裝作沒聽見，在這亂世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自己都顧不上，那還有心思管其他人死活！

        正是因為知道會這樣，拐子李他們的行事越發肆無忌憚，他們相信即使舟舟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把這小子的嘴給我堵了。”傷了嗓子可就不美了。

        當拐子李三人將注意力都集中在舟舟身上時，誰也沒想到一直安靜無害的顧沅修此時卻猛地跑了過來將癩子王和劉三撞翻在地，把舟舟從癩子王手里拉出來，對舟舟斷斷續續喊著：“跑…跑…”

        舟舟掙扎爬起來就跑，他知道只有他逃走了，才能找人來救爹爹。

        癩子王、劉三只是一時不察才被顧沅修撞倒了，反應過來后癩子王立馬爬了起來要去抓舟舟，顧沅修使勁抱住他的腿，任癩子王怎么掙扎都掙扎不開。

        癩子王擺脫不了顧沅修，又不敢打傷顧沅修，怕被拐子李收拾，只能喊劉三過來幫忙，“劉三，過來幫我一把！”

        拐子李見舟舟跑了，就想上前攔他，可他的腿腳不方便，舟舟人小又十分靈活，一來二去，到底讓舟舟跑了。

        拐子李氣急敗壞，朝著癩子王他們喊道：“磨蹭什么呢？！趕緊去把那小兔崽子給我追回來。”

        可無論癩子王和劉三怎么用力顧沅修就是不松手，兩人無法只好讓劉三跑去追舟舟，癩子王依舊和顧沅修糾纏。

        讓人意外的是當劉三快要抓住舟舟的時候，不知道哪來的石塊打中了劉三的腿，劉三一下摔倒在地。

        眼前的一幕拐子李怎么也沒想到，他原本以為一個小孩和一個傻子會很好對付就只帶了癩子王和劉三兩人，結果……

        而這時有人朝河這邊跑來，聽腳步聲不只一人，只聽來人說道：“他們就在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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