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城外,嚴家避難所。
此時正值當午,太陽火辣辣的,烤的人犯懶,連河邊的樹木都變得蔫蔫的沒有精神。
午飯時間剛過,異常火爆的人群終于退去,嚴家來施粥的下人們終于可以歇一歇了。
鈴蘭用手帕給自己扇著風,剛坐下,眼神隨意一掃便看到棚外一個躲躲閃閃的身影,她用手肘拐了拐身邊的少年,指指棚外,道:“那個小姑娘來了。”
被鈴蘭用手肘拐的少年名叫嚴栓,小名三德子,今年十二歲,是嚴府的家生子,現在在嚴家避難所里幫忙。
三德子看向棚外的身影,說道:“應該是來打聽舟舟少爺的事,我去看看。”說完徑直朝著棚外走去。
虞娘子交代過他,如果碰見這個小姑娘過來,就好好招呼她,多給她點吃的。
可惜每次給小姑娘加餐,最終都只能落在她娘手里,小姑娘一點吃的都撈不到,還經常挨餓。
后來他實在看不下去,就讓小姑娘在棚里吃了再回去,可這換來的是回去后的一頓毒打……那般惡毒的娘他還是第一次見。
之后他不再敢明面給小姑娘吃的,只能乘著小姑娘過來找他詢問舟舟少爺情況的時候,偷偷給她塞點餅子之類能久放的食物。
最近小姑娘有好幾天沒來了,他一開始還擔心是不是小姑娘出事了,跑去跟其他人打聽才知道因為接不到洗衣服的活計小姑娘被家里人攆去修堤壩去了,那些修堤壩的可都是成年壯男子,真不知道小姑娘的家人是怎么想的簡直把小姑娘當牲口使。
三德子跑到小英面前,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不知不覺間三德子已經把小英當成自己的小伙伴,幾天沒見現在見到人挺開心的,跟往常一樣三德子偷偷給小英塞了兩塊巴掌大的餅子,小聲叮囑:“藏起來慢慢吃。”
“……謝謝。”小英低著頭懦懦開口,頓了頓又說了一句,“你真好!”
聽到小英的話,三德子撓撓頭,笑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虞娘子要我多多照顧你。”
接著不等小英開口三德子就把舟舟父子的情況一一說了一遍,他知道小英掛念著舟舟。
“顧爺……就是舟舟少爺的爹爹現在已經大好了,可以下床活動了,大夫說再修養修養和正常人無疑了……”
聽了三德子的話,小英疊聲說道,“太好了,太好了……”隨著話音落下,豆大的淚滴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一直放心不下舟舟,擔心他無依無靠,現在好了,顧叔病好了,以后舟舟也有人照顧了。
在這世上,她唯一掛心的就是舟舟了,現在她總算可以放心了。
她可以安心地去了。
第一次看見女孩子哭,三德子有些不知所措,一時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一旁干巴巴地安慰道:“小…小英,你別哭,這…這是好事,應該高興才對……”
小英點點頭,她抬起頭,干瘦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對,你說的對,應該高興,應該高興……”
看著這樣的小英,三德子一時呆楞住了。
這還是小英第一次抬起頭和他說話,平日里她都是低著頭,那燦爛的笑容一時晃花了三德子的眼,那一幕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中即使過了很多年他都無法忘記。
小英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她小心翼翼地將手帕打開,里面包著三個用紅繩系著的護身符,她拿起其中一個遞給三德子,笑道:“這是我在寺里求的護身符,這個給你,希望你往后的日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三德子沒想到小英會給自己護身符,臉一下子紅地通透,他小心翼翼地接過,“謝謝。”看著那護身符不知為何心里甜甜的,比喝了蜜水還甜。
待三德子接過護身符后,小英又把剩下的護身符小心地包起來一起遞給三德子,“剩下的兩個麻煩你幫我轉交給舟舟。”
三德子接過,拍著胸脯說道:“你放心,我會親自交到舟舟少爺手里的。”
小英笑著點點頭,又道了一聲謝,便向三德子告辭,她不能久呆。
臨走前,小英向三德子深深鞠了一躬,輕聲說了一句,“我走了。”便轉身離開。
看著小英離開的身影,不知為何竟像在永別,三德子有些不安,一顆心蹦蹦亂跳起來,他追著小英喊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小英頓了一下,最終沒回頭,徑直離開。
小英才回到住的地方,就被她娘劈頭蓋臉一頓罵,“死丫頭,又跑去哪里野了,還不趕緊收拾東西,錯過了吳家老爺的時辰,我讓你好看。”
回到住所,小英又恢復了一貫的麻木,她機械地收拾著東西,眼中猶如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漣漪。
直到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塊漂亮的石塊,她麻木的臉上才有了一絲波動,唇角勾起一個弧度。
這塊石頭是舟舟送她的,舟舟說這是雨花石,他奶奶告訴他擁有雨花石的就能得到天神的祝福……
雨花石神,如果你真的有靈的話,請您一定要保佑舟舟,讓他幸福。
小英娘看到小英一動不動,一巴掌扇在她后腦勺上,“傻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點收拾,我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你這么個偷奸耍滑的東西!”
“好了,別叨叨了,拿不下的東西就不要了,這丫頭已經是吳老爺家的了,你輕點,別打壞了到時候被吳老爺家給退了,可再賣不出去了。”
另一邊,衛丞送顧沅修父子回嚴府后就回了驛站,他并未將一品齋的事告訴李牧,他們這次來錦州城,巡視避難所只是表面任務,實際他們還有其他任務,所以一品齋的事,他想先自己查。
衛丞回到自己的房間在主位坐下,朝著虛空喊了一聲,“出來。”
可房間除了他的聲音,毫無動靜。
衛丞沒在意,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朝著虛空喊道:“我知道你們在,難道還要等小爺出手把你們一個個揪出來?!”
這次終于有反應了,房梁上一個身影輕身躍下,“參見,公子。”
“哼~老頭子趕我出尚京的時候可是一點情面都不講,怎么現在又把你們使過來了?”他出京時,老頭子除了一匹馬和幾件衣服啥都不給他,要不是他娘心疼他偷偷給他塞了點銀票,他只能乞討著來投奔四舅了。
“國公爺,很關心的公子的。”
“關心我?!要不是知道老頭子不敢,我都要懷疑吳寶榮那鱉孫才是老頭子的親兒子了。”
“……”公子,就是因為你當時這般口無遮攔才被國公爺丟出家門的。
衛丞擺擺手,“不提那晦氣的玩意了,你們這次來了幾個人?”
“國公爺這次安排了我、衛海、衛林、衛峰四人暗中保護公子。”
“四個人……夠了,衛乙你安排衛林和衛峰他們去給我好好查一查一品齋的底細,敢算計小爺,小爺非要把你鬧個底朝天不可!”衛丞剛吩咐完,接著又道:“你和我晚上一起去探一探一品齋。”
“……公子,夜探的事交給我們就可以了,你不用親自出馬。”這位小公子他可是知道的,因為是家里的幺子,自小被嬌養著長大,這他要是出了事,別說家里的老幾位,世子爺就能扒了他們的皮。
“不行,這次我一定要親自出馬,我一定要讓老頭子知道我的厲害不可。”
看著跟國公爺死死較勁的小公子,衛乙默默給自己點了一排蠟,哀嘆世道艱難,生活不易。
原本以為出來保護小公子會是一個輕松差事,誰知比呆在世子爺那個笑面虎身邊還危險。
不行!他得搬救兵,死道友不死貧道,兄弟當然是用來出賣的。
時間很快來到傍晚,日暮下的錦州城,余霞成綺,水光如練,美不勝收。
顧沅修父子出門時已是霞光滿天,不過錦州城內依舊熱鬧非凡,富春河上不時有樓船靠岸,人群上上下下絡繹不絕,顧沅修提著食盒牽著舟舟慢慢朝著城外走去。
顧沅修父子到達嚴家避難所的時已經是酉時,外出做工的人也都漸漸回來了,安靜了一天的避難所又熱鬧了起來,以家庭為單位,三五成群圍在一起正吃著晚飯。
顧沅修父子的到來,在避難所引起不小的轟動。
那天顧沅修周身血淋淋地被抬走,很多人都看到了,而今天他們父子衣著華麗地回來,竟有一種衣錦還鄉的感覺,不了解情況的還以來是哪來的富家公子。
一時,羨慕的有,嫉妒的有。
在舟舟這個小向導的帶領下,他們先去了小英經常洗衣服的河邊,可惜那里沒人。
舟舟又帶著爹爹去了小英家住的地方,依舊沒找到人。
找不到小英,舟舟小臉上寫滿了擔心,“爹爹,小英姐姐會不會出事了?”
顧沅修安撫地拍了拍舟舟的肩,“別擔心,也許是出去干活還沒回來,我們問問其他人。”
顧沅修問了幾個和小英家住一起的人,都沒人知道他們一家去哪了。
這時,三德子匆匆跑了過來,一手扒著門框一手扶著腿喘著粗氣說道:“顧爺,我知道小英在哪。”
中午,小英離開后,三德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便跑去小英家住的地方打探。
正好看到他們一家出門,他原本不在意,以為和往常一樣是出門干活,直到聽到有人在旁邊議論。
“這楊家真不是人,那么活生生的孩子竟送去干那事,真不怕損了陰德。”
“哼~你在這叫啥屈呢,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如果吳家看上的是你家的姑娘你也好不到哪去,裝什么好人。”
“你不羨慕?這楊家,這下可算是發了,那吳家整整給了他們二十兩銀子,還幫他們家在吳家村安家落戶……這楊家真他媽走了狗屎運了,你說他家那閨女還爛著一張臉怎么就被吳家看上了?!”
“聽說,吳家請來的風水先生說這楊家閨女的命格好。”
“命格好?!就那吃不飽穿不好的命,還叫命格好?!這風水先生怕不是個騙子吧。”
“誰知道呢~反正這楊家現在了祖墳冒煙了。”
這大白天不出門干活躲在房里閑話的,多半是些偷奸耍滑之輩,三德子很看不上這樣的人,平日都懶得搭理,但現在他要問小英的事,只能找他們搭話。
“幾位大叔,能問一下楊家人是要去干什么嗎?我怎么看見他們一家提著包袱出門。”
“這楊家是去享福了。”
知道三德子的身份,這些人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把楊家的事跟他說了。
從那幫閑人口中,三德子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小英的爹娘竟將小英賣給了附近吳家村的大地主吳守義家,給他生了癆病的弟弟沖喜,聽說吳守義的弟弟已經沒幾天好活得了,現在就看這沖喜能不能讓他再多活些日子。
“如果只是沖喜還好,只怕小英這妮子也活不長。”其中一人神神秘秘地說道。
“為什么?”三德子驚問。
“吳守義家花這么大價錢買一個丫頭可不是為了沖喜那么簡單,只怕是要為他那短命的弟弟陪葬。”
這話驚得三德子目瞪口呆,小英的爹娘竟把自己的親閨女買去陪葬?!這也太不是東西了,虎毒還不食子呢,他們簡直不是人。
不過,三德子也沒全信那幫人的話。
什么事到了這些人口中都會被添油加醋。
剛好避難所離吳家村不遠,三德子打算親自到吳家村打聽打聽。
結果還真如那些人說的吳守義就是要買小英給他弟弟陪葬,他弟弟實際已經死了好幾天了,不過對外一直說還吊著一口氣,現在準備給他弟弟沖喜。
吳守義家倒是想把陪葬的事暗地里做了,可事不從人愿,這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還是有零零散散的流言在村里傳開了。
可即便村里知道他們家干這傷天害理的事也無人敢聲張,吳守義家在村里財大氣粗,和錦州府的吳家還是遠親,所以他們家一貫在村里橫行霸道無人敢惹。
用活人陪葬被查到后那可是要蹲大牢的,這也是為什么吳守義最后會從難民中挑選人選,這樣保險一些。
三德子也是花了些功夫買通了吳家的下人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查清情況后,三德子一時也沒了主意,這般陣仗那是他一個小孩能解決的,思來想去他只能趕回嚴府找虞娘子,看她有沒有辦法。
三德子剛回到避難所,就聽鈴蘭說舟舟和他爹爹來了,正去找小英。
三德子聽了鈴蘭的話急忙趕去找舟舟父子,這才有了最開始的一幕。
三德子把事情來龍去脈跟顧沅修說了一遍,顧沅修聽得三觀震裂。
擔心兒子在下面沒人伺候就要把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毒死去陪他……為了幾十兩銀子就將自己的親生閨女像物品一樣賣給人糟踐……這tm都是一群人渣!
生氣過后,顧沅修開始思考該怎么辦。
這件事其實并不難解決,完全可以讓官府出面。
如果只是沖喜,吳楊兩家你情我愿,官府倒是不好插手,但如果是陪葬,那性質就不同,那就是謀殺,由官府出面那是再恰當不過。
而且正好可以乘機把小英救出狼窩。
這件事唯一的難點就是,怎樣才能人贓俱獲,讓吳家無法翻供。
這個時間點必須把握好了,早了——吳家很容易翻供否認,把責任推得干干凈凈;晚了——小英可能會出意外,那就沒什么意義了。
顧沅修想了想,這事他還得找幫手。
不過現在已經快戌時正了,什么事都只能明天再說了,好在時間來得及。
而衛丞這邊則準備夜探一品齋。
是夜,衛丞和衛乙一身夜行衣,悄然來到了一品齋樓下。
此時已是寅時,熱鬧了一天的錦州城終于安靜了下來,一品齋隱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只見一排排紅紅的燈籠高高掛起,猶如無數雙血紅的眼睛,顯得詭異而恐怖。
衛丞正準備翻墻而入,卻被衛乙拉住,衛乙搖搖頭低聲道:“公子,這一品齋,我們不能進。”
“為什么?!”
“剛才,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一品齋里藏了一幫高手,如果我們貿然闖進去,只怕出來就不容易了。”他一個人無所謂,但帶著這個小祖宗可不敢有半點馬虎。
衛丞一怔,衛乙出自衛家的暗衛,武功自然沒話說,能讓他說是高手,看來這一品齋還真是藏龍臥虎。
他是想一探虎窟,可不想落入虎口,看來要摸清一品齋的底細,還得另尋他法。
正當衛丞以為今夜會無功而返的時候,從一品齋里閃出了一個人影,而緊跟著沒多久,又有一個人影從一品齋里出來,還緊緊跟在前面一個人的身后。
這是唱得哪一出?
躲在暗處的衛丞兩人沒想到竟還能這般峰回路轉,正打算跟上去看個究竟,衛乙臉色一變,一把拉住衛丞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看著衛乙一臉嚴肅,衛丞也變得大氣不敢喘,只見衛乙將目光投向一品齋的頂樓,連呼吸都變得幾不可聞。
衛乙心中大驚,沒想到一品齋內竟會有此等高手,如果不是剛才那人內力微微波動,只怕他也發現不了。
辛虧沒有貿然闖進去,否則只怕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想到這,衛乙暗自慶幸,要是剛在真帶著這位小祖宗進去了那還了得!
一品齋內,黑暗之中,一名身材高挑的黑衣人開口說道:“樓主,屬下去把那兩人抓來。”
苻堅換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斜倚在窗欞上,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不用,兩只小老鼠而已,掀不起什么大浪。”
哼~那趙寅本事沒幾分,偷雞摸狗的勾當干的倒是順手,真不知道主公當時是怎么想的,竟然選了這么個貨色,真是浪費主公為他鋪了那么多路,結果連謝衍的一招半式都沒接下。
“京城的小貓要到了嘛?”
他現在只對那只皇家的小貓咪感興趣,謝家、衛家、文家、吳家……哈哈~想想能和這些人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可真是太有趣了。
將皇家的小貓咪馴服,再讓它去獵殺皇家的貓咪,光想想就很刺激,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已經到營州了,走水路的話最快一個月就能到。”
哦~這么快,那他也該好好想想該怎么接待那只小貓咪了,他一定會讓它有個終生難忘的見面。
“哎呀,真的好期待。”苻堅俏皮說道。
“無常,你說如果讓衛家的小公子殺了那只皇家的小貓咪,結果會怎樣?”
用這個來做游戲的開頭似乎也不錯!
名叫無常的黑衣人面無表情地說道:“樓主高興就好,不過主公可能會不高興。”
苻堅撇了撇嘴,“無常你可真掃興。”說完,輕身躍下,“真沒意思,等了一晚上就這么兩只小老鼠,走吧,回去休息了。”
待苻堅離開窗戶后,無常朝著窗外隨意掃了一眼,看的地方正是剛在衛丞兩人所在的位置。
不過現在那里已經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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