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立誓
“你對池珩有什么印象?”
花淑婷沉聲問。因祁曜建府,以其羸弱之身需靜養為由,花淑婷借此名頭出宮去看望他,亦借此機會與花重輝聯系。
今年境況有變,局勢緊張,亦加以謀劃。
“何以談他?”花重輝嗓音渾厚,沉著鎮定,“毛頭小子一個,頗有聰明才智,進退有度,處事得宜。得利時謙讓,失利時誠懇,最主要是得陛下歡心。鹽業是國家經濟命脈,陛下偏偏委以暗訪重任,此人更是池家子,不可小覷。”
花淑婷神色愈發沉重,她側身看向花重輝:“你還記得萬陽之事嗎?還記得池明蘭嗎?”
花重輝蹙眉,萬陽?
十年前他們派人去萬陽放火燒了謝家,謝家所有人葬身火海,池明蘭恰是謝家妻。她膝下有一子,謝錚,是祁天佑的血脈至親!
“怎么?”
“我原以為二十多年過去,祁天佑早已忘了池明蘭。像他這種冷血薄情之人,怎么可能會真心喜歡一個人。最是無情帝王家,祁天佑有心悅之人,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是不是?”
花淑婷走向窗戶,仰頭望窗外日光,綠柳輕拂,忍不住冷笑,又自覺凄涼:“可我御書房發現了池明蘭的畫像。”
她哽聲,壓抑心中的憤怒:“那副畫像,栩栩如生又嶄新不已。一個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他親手執筆落墨,神韻眉目皆如真,他該掛念了多久?多么可笑!明明他最對不起的人是我!”
“淑婷!”花重輝大聲斥責。
花淑婷深吸一口氣,平緩激昂的情緒。她嗤笑:她以為她早已心平如水,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她一生都在恨祁天佑,偏偏又活在愛他的幻想中。
“我深居中宮,難見外臣。恰巧前些天,于御花園中,我看見了池珩。遠遠瞧見,一如我初見池明蘭時,恍如隔世。池珩和池明蘭眉眼很相似,至于祁天佑,他很重視池珩——”
在花重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花淑婷落下驚雷之聲:“我懷疑謝錚沒死。他在那場大火中幸存下來,改頭換面,重新現于人前。我不知他曾經歷過什么,如今他以池珩身份回歸,很有可能早已知道實情。他也許在謀劃報仇——”
“去查查他一年多前去了哪里!池明遠一直膝下無子,他以流落在外之名介紹池珩,我不以為意。我曾一度忽略池家,我以為池明遠不知道池明蘭死的真相。最初那幾年,我派人監督池家,未有奇怪之處,是以放心。哪怕至今,池明遠都未表現出反常之態。”
“當初我親手殺了池明蘭,又證明她自然死亡,所有人都相信這個結局,連我都相信。若非我疑心過重,發現蹊蹺之處,我恐怕也不會知道池明蘭在借我之手炸死。如果謝錚真的未死,如果池珩真的是謝錚,他便是皇室血脈。”
“池明遠膝下無子多年,我不信他當真有血脈流落在外,偏偏池明蘭育有一子。池明蘭與池明遠為血脈至親,池明遠不可能不會接受池明蘭之子,我不信萬事有諸多巧合。”
花重輝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會細查此事。”
“此事絕不能讓祁天佑發現,如果祁天佑知道池珩的身份……長生不老和池明蘭,誰會是他的選擇?祁天佑遲遲不立儲,他會因池明蘭而改變主意嗎?”
花淑婷連問,亦為無解之問。
她愈發鎮靜,眼神發狠:“不管池家如今什么情況,池明遠既示人以無知的模樣,那他必須永遠無知下去。我不管他知不知道,總之——池家絕不能成為池珩的助力,池明遠必須死!”
“此次西境之戰——”
兩人眼神交匯,花淑婷不再多言。她推門而出:“我去看看景明。”
驛站之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急奔回蘭陵。馬踏之處,塵埃飛濺,馬兒嘶鳴。
“報——”
鐘聲沉悶,祁天佑憤怒擲手中戰報于地。他胸膛劇烈起伏,臉色氣得發紅:“這是什么?什么叫池大將軍深入險地,杳無音訊,搜尋無果?!”
他休息一月有余,方覺身體好轉。因丹藥已服完,正打算服從道長之令去偏殿修煉,誰知出這種大事。
招來議事的諸位大臣跪拜于地,紛紛低頭不敢言。
滿室靜寂無聲。
祁天佑和緩著氣息:“明日上朝!”
池珩初聞此事時,如雷貫耳。他只覺此事為假,回池家至今,他從未考慮過這種情況。他從未設想過,池明遠會先離他們而去。
涼從腳底生,他滿目皆驚愕,失神站在原地。明明是四月天,怎么偏偏如臨寒冬?
下了朝,他示以人淡然樣,笑對他們的關懷問候,及至無人處,悲從中來,失魂落魄掩哀傷。背影寂寥,踽踽獨行也。
他回了池府,阮月竹正站在門口處,無聲望著他。那一刻,所有積壓在心底的復雜的情緒轟然倒塌,交織在一起擾亂著他的心,他眼眶發紅,陡然酸了鼻子。
阮月竹溫柔一笑,她上前攬住池珩:“不要難過,好不好?”
池珩搖搖頭,他攙扶著阮月竹入府。
“他征戰沙場多年,什么事兒沒有經歷過?失聯的事情發生過多次,他最后都化險為夷了。我們要相信,杳無音訊,正是最好的消息。”
池珩直視阮月竹的面容,溫和的笑顏一點一點撫平他內心的慌張。
“好。”
池珩上朝,每一日的等待正消磨著他僅剩的耐心。當所有人抱以關懷之問時,無人知其究竟是幸災樂禍、借問候坐實看笑話之名,還是出自真心。
偏偏他又要虛與委蛇,做感謝之假面目。
他以游魂之態,心不在焉地聽著朝堂所議之事,兀自沉溺于自我的世界中。
滿朝不缺他一個失魂之人。
“眾位愛卿有什么好的建議?”
“西境戰亂,請求支援,臣私以為陸將軍堪當重任。陸將軍多次帶兵援助邊境,其年少有為,英勇有謀,能當大任。”
“臣私以為邵將軍亦可。邵將軍早年馳騁沙場,亦是英勇之人。”
百官意見分歧,就邵景瑞和陸遇出征之事做討論。祁天佑問花重輝意見,花重輝站出來:“陛下,臣私以為邵將軍可。”
他又問邵景瑞。邵景瑞道:“但憑陛下吩咐,臣萬死不辭!”
祁天佑抬眸,瞥了一眼平地上烏泱泱站著的一群人,他漫不經心道:“陸將軍年輕有為,當為助力。”
幾日風平浪靜,前線仍無消息。阮月竹每日去祠堂禱告,吃齋念佛,祈求上天垂憐,希望能保池明遠平安。
池珩去祠堂見阮月竹時,站在屋外,正聽到阮月竹的痛心之語:“嬤嬤,為什么我總覺得這么心慌?從前他也有過好幾次失聯的消息,我為他禱告,上天垂憐我,不愿見我孤家寡人一個。每次祈求,我即使害怕,也從未覺得絕望。為何這一次——我總覺得會有不好的預感?”
阮月竹泣聲:“你告訴我,不會的,是不是?”
“夫人——”
池珩止步,他明白這么等下去不是辦法。結果不是等來的,他不該坐以待斃,他怎么可以坐以待斃?
池珩轉身跑出池府,讓小斯牽過馬,疾馳于街上,過往之人紛紛避讓,好奇或唾罵。
他匆匆入了宮,衣角飛揚。
“世子殿下,陛下不見人。您當著大太陽在這兒跪這么久,當心身子遭不住,您還是先回去吧。”
福臨來回奔波于御書房內外。池世子自入宮便在御書房門外求見陛下,希望能跟隨禁軍一起出征,以全一份孝心。陛下拒絕,打發池世子回府。
池世子不愿放棄,跪于御書房外。
時值正午,池珩唇色蒼白,仍很堅定,脊背挺直,紋絲不動:“臣有事求見陛下,希望公公能代為轉達。”
福臨忍不住嘆氣:“您這是何必呢?”
池珩不為所動。陽光刺眼,激得他睜不開眼。他蹙眉,仍一字一句重復:“煩請公公代為轉達。”
福臨無奈,只得進去重新稟報。祁天佑冷聲又讓福臨滾出去,福臨方出御書房,正覺為難時見花淑婷,雙眼放光,如見救兵。
花淑婷笑問:“這是怎么回事?”
福臨一一把事情交代清楚。
池珩覺眼前一片陰影罩下來,他微抬頭,見是花淑婷,又忙低下頭去,朝她請安。
花淑婷略過他,入了御書房。她勸慰道:“陛下,池世子既是一片孝心,何不全了他這一份心思?池世子若無悔,陛下又何須顧慮?難道眾將士竟還看不住他一個人嗎?再者,池世子為池家子,又年輕有為,必有池將軍風范。”
祁天佑本有松懈之意,得這一番勸慰,算是徹底心安。如今池明遠出事,他需要提拔一個人來代替池明遠。他看重池珩,又怕池珩在前線出事,他不得不另作打算。
西境兵馬上萬,難道還看不住一個池珩嗎?他更希望池珩能在前線立功,迅速成長起來。他給不了池珩太多的時間——偏偏整個蘭陵,他除了池家,竟無人可選。
他有了主意。
“你不去安慰他?”
樂苒和陸遇站在御書房遠處的楊柳樹下,遠遠觀池珩跪地之姿。二人看了許久,陸遇見樂苒毫無動靜,于是問。
樂苒盯著遠方,視線飄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池將軍一日未有消息,此事一日不得解。既如此,有所為總比無所為不那么讓人難以接受。”
陸遇不置可否。
等池珩緩步、由侍衛攙扶著離開。及至出征前,公公來郡王府宣旨,阮月竹才知道這個消息。
她錯愕地看著池珩,有氣也罵不出來,干脆選擇不見人。出征前一晚,池珩長時間跪在其院子門口,從白天等至天黑,月落星沉。
他在不得回應后起身,顫顫巍巍離開。
“母親,我不會后悔。”他落下一句話,擲地有聲,“我不怕我一去不復返,我要去把他帶回來。若我得歸,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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