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遇叛徒
初夏的日光打在青碧色的油紙傘上,暈出溫和的光。
書生在馬上晃了眼,記憶深處的暗塵忽地飄起,讓他不由得多看了那打傘的女子一陣。
女子正舉著傘恬然地走近自己,官道被自己的白馬橫擋,難以過人,下一刻這個女子就會揚起傘,笑著讓自己借過,說話間,興許會露出一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
一陣風撩過馬鬃,書生下意識地勒緊了韁繩:“是在下失禮。”馬順從地扭正了身形,給女子讓出路來。
女子略微停了一下算作致謝,接著便默默前行了,連一個側臉都沒有露出。
屬下們圍上來:“三爺,看什么吶?”
書生看向他們,面色早已恢復如常:“能看什么?看傘。”
那得了包袱的寶兒搶著問:“傘有什么好看的?”
書生哼了一聲,調轉回頭,催馬小跑,要與前頭二十余騎會合:“見微知著,懂不懂?若都像你們似的,連偷包袱都相不中有錢人,咱們釋幻宗早就餓死了!”
書生驅馬前行,再一次從女子身旁經過,這次,他控制住自己沒有再轉頭去看。
天下哪有這么巧合的事,官場上的人怎么會屈尊往江湖上混?眼瞅著先頭馬隊已經牽馬進了茶鋪,書生沒再多想,向空中揚了一鞭。
看罷馬隊遠去,駱冰當即轉身找到了新入伍胥衛的手下,小聲吩咐:“去,快到茶鋪里找吳千戶,就說何江寥帶人過去了,讓熟臉都避一避,免生瓜葛。”手下小跑著過去了,駱冰一步步向前,心中盤算起來。
釋幻宗有馬隊,要牽馬去茶鋪后院安頓好了才能進店吃茶,這個時間差應該足夠吳千戶得到消息了。
說起來,吳千戶吳銜暉與叛徒何江寥的瓜葛最深,五年前他二人與師弟孫夕昊一同臥底青羊觀,一待就是兩年。白露事變中,吳銜暉眼睜睜看著何江寥將師弟害死在眼前,最后他只身一人回到師門,雙目通紅。
駱冰那時還在閉關修習易容術,其間的具體情況她并不清楚。學習易容,先要做到眼如明鏡,洞察人心,這之后才能模仿他人,應變自如。
駱冰得知變故的當夜頭疼欲裂,對著雪夜靜坐了一宿。
清晨,教易容的老師傅來房前掃雪,看了她的樣子,搖頭道:“姑娘,畫龍畫虎難畫骨啊,別管他之前什么乖巧模樣,事情做下了,也只能怪我們先前把骨把錯了。”
這般想著,駱冰已漸漸走到茶鋪的鋪面前,吳銜暉等人并未躲出來,倒是何江寥已經拴好馬,將竹簾打起,邁入了茶鋪。
駱冰繞道至茶鋪的側面,貼著窗子站好,這里正好在屋檐陰影之下,茶鋪內的聲音也足以聽到。
駱冰把傘收了,用傘尖將窗戶支高,向屋內撩了一眼。
那些沒和何江寥碰過面的手下散坐在茶鋪內聊天,吳銜暉等老熟人則不見蹤跡,八仙過海,想來他們自有辦法。
何江寥也帶著人坐下了,他的手下太多,許多人自覺地沒有進屋,坐在墻根外扇著草帽乘涼。沒了馬匹,何江寥現在坐在手下當中更加突兀,他周身干干凈凈的,一把水墨折扇搖得不急不緩,像是一介書生落入草莽,即將被脅上梁山,重金聘為軍師。
叫寶兒的小年輕坐在何江寥對面,茶也來不及喝,興沖沖地就把那包袱給拆了。
駱冰聽見這個小孩兒道:“兩錠銀子呢,三爺,這還真不少呢!”
何江寥收起折扇,用扇子撥了撥包袱內的東西:“那胖子穿著上等絲綢,又是一副趕路的模樣,就搜出兩錠銀子還能美到你?這么些字畫塞在包袱里,顯得東西多,就把你們都給唬住了,非要本舵給你偷這個。”
寶兒自己非常滿意:“這次我們可是回主舵,若是他們都知道我寶兒下山一趟什么都沒撈著,那我的名聲可就臭滿魔教了。這有兩錠銀子,那就全然不同了!”
何江寥喝了口茶:“從不是魔教中人,到魔教之恥。”寶兒使勁點頭:“對,就是這樣。我尚有進步的余地。”
邊上人道:“三爺那就是,從不是魔教中人,到魔教之榮了。”
何江寥笑了聲:“什么魔教之榮?我這是正教之恥。”
話說完,何江寥啪的一聲又展開了折扇,施施然扇了起來。
駱冰聽他的語氣,哪里有半分悔改之意,分明是恬不知恥,于是愈發憤恨起來。
忽然,一陣馬蹄聲重重地傳來。
駱冰轉頭向外看去,見城里方向奔來一支輕騎,是前來尋人搶功的錦衣衛。
那輕騎直奔茶鋪而來,與吳銜暉的情報相合。看這架勢,歇在墻根的魔教手下紛紛站了起來,拍屁股向內跑,向三爺報信;吃茶的散客也都吃了一驚,猶豫著要不要付錢先走。
店小二這會子急了,生怕有客官混水摸魚,趁亂賴賬跑了,便堵在茶鋪門口甩著汗巾勸大家稍安勿躁。
魔教的人想跑也無路可逃了,駱冰想到此,不禁微笑。
錦衣衛訓練有素,見茶鋪亂象,他們更是加快速度,下馬亮刀。
店小二被按著胸脯推開,霎時間,茶鋪已經被官兵沖出一條道來。店中刀光四射,滿座驚慌。一行士兵列陣排開,浩浩湯湯堵住門口,自當中晃出一位甲胄輝煌的將領。
這將領大步走至店中,早有部下將椅子備好。
將領轉過身,目光散漫地掃過惶恐萬分的眾人,方才垂下眼要坐,忽心中一動,復又張目凝視店中一角,那目光直指舉杯獨酌的身影——何江寥。
這個白衣書生,在鄉鎮茶鋪里著實打眼。
何江寥沒搭理對方的目光,仍在細品茶香。
一錦衣衛從后門趕到:“報!馮千戶,馬廄中發現二十余匹良馬!”
錦衣衛千戶馮運棠這時將目光從何江寥身上移開,掃視全場:“摟草打兔子,來這里歇腳,還真叫本將軍碰上大魚了。二十多匹馬,硬通貨,是誰的,自覺點站出來吧!”
幾個長得帶兇相的茶客被馮運棠一盯,都嚇得發抖起來。
駱冰暗中瞧著,見魔教的屬下們也萬分緊張,正悄悄地把佩刀藏到桌下。馮運棠冷笑著,大步向他們走去,全場鴉雀無聲。
錦衣衛對上魔教,黑吃黑,倒也不錯。駱冰靜候好戲登臺。
“咳咳咳!”一陣突兀的咳嗽。
馮運棠的腳步為之一停,轉向聲音的來源。駱冰眉頭一皺,是何江寥。
這人咳嗽著放下茶杯,從茶座站了起來,取帕子按了按嘴角,這才在馮運棠壓抑怒火的目光中慢慢說道:“大人,是小民的馬。”
這么個白面書生,能騎馬就不錯了,擁有一支馬隊?簡直是笑話。馮運棠壓著腰側的刀柄:
“你一個人的馬?”何江寥點頭笑著:“是小民一人的,有幾十號弟兄換著騎。”
“哦?”馮運棠在茶座間走著,一眼瞅見了魔教屬下藏起來的配刀,“持刀,配馬,你們這是要干什么?造反嗎?”
駱冰決定高看這位馮千戶一眼,真是眼光毒辣,做魔教確實和造反差不多。
何江寥站在原地,身板挺直,不卑不亢:“大人真是抬舉在下了,誰家房里沒把刀呢?哪個闖江湖的不配匹馬呢?我們又不是私造鎖甲。再說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們若真是造反,大人也不必費心平叛,居家數日子就行了。”
馮運棠走近了看何江寥:“還真是個秀才?”
何江寥點頭:“真是秀才,鄉學里掛了學籍的。”
馮運棠繞到何江寥身后:“那你現在做什么行當?”
何江寥坦然:“走鏢的,鏢局里需要個識文斷字的先生。”
馮運棠覺得此人邪性:“哪個鏢局?怎么不見你們露番號?”
何江寥脫口而出:“白馬鏢局的。番號么,茶鋪太擠,收起來了。”
馮運棠不信:“口說無憑,把番號拿出來看看。”
駱冰點頭,這算查到點上了,看他何江寥這次怎么糊弄。、
何江寥猶豫了一會子:“這……好吧,那就拿出來給大人看看。”說完,拍了拍寶兒的肩膀:“你轉過身,把背簍亮出來。”寶兒聽話轉身,何江寥從背簍里掏了一陣,竟當真掏出一個錦旗來,唰地展開,黑底白字,清清楚楚的——“白馬鏢局”。
白馬鏢局隸屬于白馬門,是江湖正派的一員,和鎮守九邊的邊軍關系密切,壟斷了九邊的茶馬私市。馮運棠見狀,松了口:“下次出鏢,切記打出番號,這是規矩。”何江寥連連點頭,坐下了,還打著手勢,讓屬下們放輕松,一切盡在掌控。
駱冰吸了口氣,狡兔三窟,誠不我欺。何江寥這番瞞天過海,也不管白馬門同意不同意。
馮運棠也不再計較,大馬金刀地往下一坐,揮手招呼部下出面宣讀公告。
“現有兩名京城重犯逃逸,事關緊急。此二人內外勾結,盜取官府財物,殺人封口,殘害無辜婦孺。此乃逃犯畫像,提供線索者,酌情論賞;識而不說之人,與之同罪。”
語罷,眾將士取出兩個畫軸,展開來看,是一胖一瘦兩人的畫像。一式兩份,拿與眾人觀看。那胖的是王祿,瘦的則是余渭桐,正是伍胥衛的兩名失蹤細作。錦衣衛草擬的海捕文書漏洞百出,罪名胡編亂造,顯然是倉促而成,糊弄百姓的產物。
鋪中百姓起了湊熱鬧的閑心,一一圍了上前,品鑒起畫來。
“大人,草民見過畫上這胖子!”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馮運棠一瞬間睜大雙眼,精神為之一振。
就在這時,駱冰觀察到何江寥搖扇子的手霎時停了,眼神向桌面攤平的包袱移去,方才的鎮定在此時竟然消散如煙,換上了明顯的驚疑之色。
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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