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霧水分很足，走不片刻，高洋頭發、衣領、襟袖業已濕如水撈。

　　眉宇間水珠滾滾，雙目望去，遠不及丈許。

　　意念探出，及不過十丈距離。

　　萬籟俱寂。

　　漫說剛才的人聲、喊殺聲，就是原本淙淙流水也聽不到半點。

　　高洋警覺。

　　察知不對，便想回去。

　　怎料前進不過幾息，往回走了許久，依然不見來時之景。

　　情知不妙。

　　心下揣摩，這片濃霧多半不是天然，而是什么魑魅魍魎布出的陣法。

　　初步接觸陣法，還是枯骨教欲想圍堵魔相門，突然布下諸天八九地煞元辰陣。

　　那時為了破解陣基，消耗萬多時光值，把陣法基礎入門升級爐火純青境。

　　大意了。

　　系統升級技能，雖說省了許多工夫，不經感悟，終究虛浮。

　　譬如現在，妄有爐火純青火候的陣法基礎知識，卻慌不擇路亂走一氣。

　　默念一遍凈心咒。

　　心神漸定，澄澈清寧。

　　仔細觀察周邊環境，終于有一些發現。

　　只是越看越驚，心情很是復雜。

　　此陣乍一看不覺怎樣，山石、樹木、流泉、靈霧，或者還有些鳥獸之類。

　　一切俱很正常。

　　瞧不出半點人為痕跡。

　　然而，越是這樣，越代表此陣渾然天成。

　　總不成是座天然陣法吧？

　　高洋奇而自問。

　　踏入陷阱，盡管懊惱，卻無嗔意，反而越發冷靜鎮定。

　　心知這類氛圍，萬不可因焦急失去判斷力。

　　精神力探出。

　　腦海景象盡是白茫茫一片。

　　這是從未有過之事。

　　當即越發忌憚。

　　能屏蔽自己精神感知，不能說沒有，但可以很驕傲說，當世寥寥。

　　此刻就是很難決斷，是不是當此地為陣法？

　　因為陣法基礎入門看不破這里。

　　如果是天然絕地，那么里面蹊蹺之多，就大不尋常了。

　　如果是陣法，就當陣法來走。

　　那么以為是直行，大致屬于自欺。

　　若是隨性亂走，又未必找得到出路，早晚也是自陷絕境。

　　本想詢問靈乙。

　　轉念想，諸事依賴總歸不好。目下沒有大危險，不妨試著闖上一闖。

　　也算對近階段一種考驗。

　　武道一途不斷砥礪方是正道。

　　陣法知識，他在侯府藏書接觸過；又在魔相門藏經閣看了不少。

　　又有爐火純青境陣法基礎，正好加以印證。

　　何況靈乙說過，萬絕嶺為天外飛山，山石靈韻與別處大相徑庭。

　　薄霧外試著剖析，所得不多。

　　這里是深處，必較外面更為玄奧精微。

　　精神力放細。

　　無數精神力觸頭，專注道韻解析，同時小半心神留意周圍，提防有人偷襲。

　　任何陣法都有結構與陣基。

　　縱是天然形成必也有源頭所在。被陣法困死，無非沒找到源頭或陣法結構。

　　譬如目前。

　　高洋多番尋找，一無所獲。

　　索性放棄，改而感悟山石道韻。

　　倒是歪打正著。

　　若說先前探測想要及遠，如同望遠鏡，試圖宏觀上打開全地圖，一覽陣法全景。

　　因為力有不逮，喟然放棄。

　　那么感悟山石道韻，等如從微觀上觸及陣法本質。

　　及微及細，未嘗不能得窺全景。

　　好比一幅繡畫，針針線線，付諸心血，人物、風景、鳥獸、花木，皆自己構思而成。

　　從中領悟，精益求精。

　　如此，整幅畫繡不僅在其眼里，更在其心里，猶如掌上觀花。

　　此時此刻，山石道韻就是此地陣法本質。

　　高洋通過靈臺道種細細體悟解析。

　　解析完了不夠，還要剖析整體結構，把微小認知重新搭建成陣基。

　　這么一來，等如在意識海里重造一座天然陣法。

　　心神消耗可想而知。

　　萬幸他的道種迥異尋常，原本天外道韻難以汲取，但又有逐天星辰神體這種開掛體質。

　　不斷探究，不斷研習，不斷失敗，又不斷開始……

　　敗而復始，始而復敗……

　　也不知過去多久，終于第一片道韻被緩緩剝離，并融入意識海，貼附在道種根基之下。

　　從感悟到剝離，不言而喻，高洋對天外法則有了伊始，至此也開始飛速進展。

　　前次玄靈閣多寶大會，就曾利用半仙器上道韻補益精神。

　　那只是淺嘗輒止。

　　今時今地。

　　山石道韻端凝厚重，絕非半仙器上余腥殘穢可比。

　　天外道韻，表面沉穩，內里躍動。

　　宛然霓裳羽舞輕靈，似綠葉曼舞，又似音符婆娑，有股勃勃生機。

　　處在如此天地，想必入道非常容易？

　　高洋不由自主暗道。

　　要說沒有羨慕自是假的。可惜目下離突破宗師尚有距離。只能遺憾放棄。

　　但心有恒意，總覺自己定可一飛沖天。

　　大乾世界決計束縛不住自己腳步。

　　今世燦爛，定要出去看看，方不負武道信念。

　　卓越是定義，超越是追求。

　　半仙器道韻流失太多，好比殘羹餿飯，而且呆板刻意。

　　肚子餓得慌，吃一點，聊以慰藉無妨。

　　天外道韻卻不啻滿桌佳肴。吃得高洋滿嘴流油，回味無窮。

　　有此補充。

　　精神無須一昧消耗，頓時神完氣足。

　　這里旁的不多，道韻委實多不勝數。

　　精神力隨之愈發靈越，時而矯若驚龍，時而白鶴蹁躚。

　　千百股道韻忽緩忽速，忽輕忽重；高洋精神力總能銜尾相屬，隨踵而至。

　　先是一股一股抓，跟著兩股、三股、及至四股、五股……

　　也不知過了多久。

　　茫茫靈霧里，時間仿若失去概念。

　　精神力隨心一擊，便可同時捉住兩三十股天外道韻。

　　這會已難用如臂使指名狀，而是如同八爪魚或者是多臂怪。

　　時間推移，泥丸穴竅，熒光泛濫，璀璨奪目。

　　中央矮小建木，氣機流動，光滑表面開始變得堅韌虬結，充滿靈性。

　　九天神焰熊熊燃燒，隱約一頭金烏虛影，獨足仰天，雙翼奮翅。

　　高洋天生有學而不厭秉性。

　　常言說得好。

　　學必窮日夜磨砥刻厲，久而后有得焉。

　　這些鶴翼魚鱗般道韻，先前晦澀難懂，極難索解。

　　第一個道韻剝離剖析完畢。

　　高洋確定為重力法則。

　　之后又發現了諸般不類，功效相異道韻。

　　形態多幻的氣流道韻，鐘擺或沙漏狀時間道韻。

　　姿態各異，屬性不同的五行道韻，還有黑白游魚的陰陽道韻……

　　種種道韻，高洋難以盡解，卻大致可一眼辨清。

　　隨著諸多道韻一一解析，又被剝離貼附道種根基之下。

　　道須搖曳之，道韻千百不一。

　　按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均衡原理分布。

　　宛然天地新生。

　　黑幕下熠熠生輝，擬成了夜穹星辰，籠蓋大地。

　　整方天地形狀不規則，卻具六合八卦，方位固定，又有九宮六儀，二十四節氣，時移循環，往來復始。

　　通過分析，高洋逐漸察覺人工痕跡。某些地方，明顯有過修剪和布置。

　　許是布陣之人是個強迫癥，也或者自己并沒領悟極深。

　　目下所見陣基，皆是方方正正。中央鐫有一尊香爐，爐上香煙裊裊

　　也不知這圖騰般畫面有何玄奧？

　　單是裝飾？

　　抑是另有深意？

　　總之高洋暫時毫無所覺。

　　不過能同時掌握這些道韻，糅合一起，用之一處。

　　布下陣法之人，必是一位神通廣大，高高在上，掌控一切萬物的尊神。

　　想到尊神，高洋心下驚怵。

　　難怪天人也要困死萬絕嶺。深處不會藏著一位遠古神祇吧？

　　如果真有，卻不知自愿還是被困？

　　萬絕嶺天地同存，白晝黑夜，高起低落，有現實，有夢幻，意識無限。

　　五行生克生生滅滅，方位時間有動有靜，天時地理，變化無窮。

　　蘊先天易數，互不干擾，又包羅萬象，涵蓋天地，形成某種和諧共振。

　　煉制大陣的遠古神祇，一旦脫困。

　　后果殊為難料。

　　漫說南疆，就是大乾各族齊聚，怕也弱不禁風，一觸即潰。

　　越想越是憂忡。

　　忽而又思，從烈摯、裕泰談話中可知。

　　大爛陀寺與狼族料是了解萬絕嶺秘密。

　　倘若真有天外大神，這幫家伙多半不會選擇鋌而走險。

　　畢竟他們萬萬沒有破釜沉舟的必要。

　　……

　　氤氳繚繞中，前方遽有一景映入眼簾。

　　一座龐大威嚴府邸，門口禁衛森嚴，巡邏密織。

　　“神力侯府？”

　　高洋脫口而出。

　　自踏出冀州城，侯府情景始終深鐫腦海。

　　驀然重現，不免驚疑。

　　道韻解析，讓他明白，眼前斷然是意識與時間結合。

　　不慌不忙踏步走過。

　　眼角余光斜掃，神力侯府一幕如海灘沙礫堆砌，片刻消散。

　　跟著。

　　乾京城巍峨如山，聳立重山茫茫之中。

　　依舊視若無睹，無懼向前而行。

　　緊接一幕，駭而止步。

　　一幢幢大廈，陽光照耀下，幕墻泛出晶瑩耀眼的光。

　　地上車水馬龍。

　　警笛聲、汽鳴聲、輪胎摩擦聲交相融合，奏出都市晨間的喧囂繁忙。

　　前世？

　　這……這是自己前世待過的城市。

　　繼而是一片葳蕤叢林，無數海外強者半身赤果的殺了出來。卻見一人如虎在人群中左沖右撞，頃刻，留下一地死尸。

　　我草……

　　萬絕嶺果然厲害，居然可以模擬我腦海潛意識里的記憶畫面。

　　這與讀心術有何區別？

　　怔怔然望著。

　　縱然豪邁不拘，堅韌剛崢，驟見前世生活了數十年的熟悉都市。

　　未嘗不心神恍惚，魂不守舍。

　　便在這時，都市畫面似玻璃碎掉。

　　一塊塊，整個空間像是被巨力擠壓或切割，化作碎片空間，分散不一。

　　目睹遽變。

　　心頭刺疼。

　　不過與生俱來警惕性讓他全神戒備。

　　雙手交錯，擺出陰陽磨起手式。

　　身周輕顫氣流，一個個細小漩渦，緩緩排斥著周邊氣息的侵擾。

　　碎去的記憶畫面再未襲來。

　　散作縷縷黑煙，像被詭異力量燃燒成灰。

　　高洋試著走了一步。

　　無數原不統屬的黝黑煙霧突然交纏糾合。

　　眨眼變做一個頭生雙角，肋生雙翅，渾身長滿鱗甲的巨大魔物。

　　“這什么東西？”

　　高洋驚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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