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孔德明的話音落下，日月帝國供奉堂內殿的殿門徐徐向兩側退去，一道清冷的月色鋪灑在三人身上。霍雨浩已經對此習以為常，而葉骨衣與殷云露出了和第一次來的霍雨浩一樣的震撼眼神。

    霍雨浩先走一步，二人緊隨其后，來到端坐于干凈床鋪上的老者身邊。孔德明的生活，霍雨浩一直覺得很好奇：這內殿的房間明明氛圍清冷得沒有人間煙火氣，但布置又十分日常，沒有過于華麗的裝飾，只有床、地毯、書桌、工作臺、衛(wèi)生間和小小的廚房。霍雨浩也在這里修煉過很多次，那些日子的生活就像住在一個尋常百姓家里一樣。

    “老師。”霍雨浩先行禮節(jié)，“麻煩您了。在書信里我只說了希望能找到合適的人來幫忙，盡量不讓供奉堂親自出手，但是因為情況比較突然，這兩個人的身份我沒來得及告訴您。現在和您介紹一下。”

    說罷，霍雨浩回頭看向殷云和葉骨衣：“和日月帝國供奉堂堂主行禮。”

    葉骨衣還沒反應過來，殷云率先跪了下去。他聲線微顫，混雜著敬仰、驚喜與惶恐：“拜見供奉堂堂主！”

    一旁，葉骨衣愣了愣，也單膝跪地低下頭說了同樣的話，只不過聲音就要平靜得多。她對供奉堂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沒有確切的概念，平凡盟也沒有給到她優(yōu)良的教育。

    “這位是我在學院的學弟，殷云。”霍雨浩介紹道，“武魂很特別，適合當邪魂師間的線人，這也是我把他介紹給您的原因之一。當然，最冒險的事不能由他做，交給我更適合。這孩子心性也很好。”

    “這位是我和平凡盟接洽后結識的人，名叫葉骨衣，同樣有對邪魂師格外有效的特殊武魂，但是為了她的安全，必須讓她不到必要時刻不使用它。路上我問了，她是野路子出身，沒讀過書。性格有點莽撞，交待給她的事情得多吩咐幾遍。”

    葉骨衣下意識就想張嘴反駁，但她馬上意識到面前這位老人可能確實是大人物，于是張開一半的嘴又閉上了，只是自以為不動聲色地瞪了霍雨浩一眼。

    霍雨浩回以一個淡淡的微笑，隨后他帶著這微笑看向孔德明：“如我所說吧，老師。”

    孔德明似乎還被勾起了興趣，他的白胡須因為嘴唇翕動而上下晃動著：“的確，不過情有可原。一個五環(huán)，一個六環(huán)，除了修為差點哪里都好。不過，雨浩，你與老師幾天不見，居然五環(huán)變七環(huán)了。”

    霍雨浩猶豫地嘆了口氣：“老師，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一時半會兒和您講不清楚，等到安定下來，我肯定和您慢慢說。”

    “好。”孔德明只是頷首。隨后，他沖殷云和葉骨衣招手：“好孩子們，過來。”

    殷云立刻起身走過去，葉骨衣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她年紀比霍雨浩還大，殷云都要管霍雨浩叫學長的，自然比她小更多。然而，葉骨衣在面對這樣的場合，卻不得不跟著這位弟弟行動了。對于她來說，霍雨浩和殷云，日月皇家魂導師學院與供奉堂，的確是另一個世界般的存在。她此前從未想過去往什么位置，除了滅殺邪魂師外別無所求。

    二人走到孔德明面前，再一先一后單膝跪下。霍雨浩指指自己背后的大門：“老師，你吩咐他們事情，我需要出去嗎？”

    “不需要，”孔德明說，“你也聽聽看吧。”

    “老師未免太信任我了。皇城內部的事情，我沒有準確的把握，目前也還沒在公眾面前表明立場，讓我聽了供奉堂的事情是否……”

    孔德明微笑起來。在世人面前，孔德明是魂導器之父，是嚴肅冰冷的供奉堂主，但霍雨浩這個弟子則知道，孔老笑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老先生一樣和藹。

    “雨浩，我說你，難道不是非攪進這件事里不可？依你的性格，你不可能放任一件這樣的大事發(fā)生而袖手旁觀的。”孔德明笑道，“所謂留下一個好人的方法是什么？只要有一件需要他的事情，他就會留下。”

    霍雨浩苦笑一下：“老師，您眼光毒辣……”

    “所以你就聽著吧。”孔德明捋了一把胡子，“正好，我們還能互相提提修改意見，你也能對自己要做什么心里有個譜。不好嗎？”

    “當然好。”

    孔德明又轉向面前的二人：“孩子們。首先，我得告訴你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因為這件事是皇城內部的秘密，陛下恢復好了一陣的身體在受到嚴重傷害后，病情再次變遭了。魂導仿生學的進展在這幾日的連續(xù)爆破和戰(zhàn)斗，以及大賽的舉辦下嚴重減速，到目前為止，并沒有能夠給陛下更換的仿生器官。”

    殷云眼神微變，然而葉骨衣似乎還在狀況外。霍雨浩遠遠地看著，嘆了口氣。

    “徐天然此人，我想你們都認識。”說到這里，孔德明還特意轉向了葉骨衣。眼看她點了點頭表示認識徐天然，孔德明這才收回目光說下去。

    “陛下身體抱恙已有數年……按照此前的形式，皇位本就是徐天然的，幾乎沒有爭議。事實上，我想他只需要忍耐住一段時間，慢慢地整理自己的力量和朋黨，登上皇位完全是時間問題。可惜，他太急躁了。”

    孔德明拿出霍雨浩給他的書信，和另一封供奉堂的陌生來信，霍雨浩用精神探測淺淺掃了一下，內容是孔德明的手下寫來的，內容是報告了皇城內邪魂師的近期動向，看來孔德明是收到他的信后立刻派人去暗中調查了皇城內的具體情況。這可是大事，盡管霍雨浩是他很喜歡的徒弟，他也選擇不只聽信霍雨浩的一面之詞。

    但現在，顯然調查結果更加印證了霍雨浩的說法。

    “孩子們，你們可能不知道，幾十年前日月帝國的皇室曾經發(fā)生過一場血流成河的暴動。舊皇族被殺盡，新的皇族登基，也就是我們現在的日月帝國皇室。”

    “那件事，我并不能說得出是好是壞。當然，陛下勵精圖治，積極備戰(zhàn)，宏觀上看沒有問題。然而，那場家族內的殘忍屠戮依然稱得上是開了個壞頭。如今形勢復雜，徐天然如果被眼前的機會沖昏了頭腦，選擇在這時候發(fā)動政變，老夫有必要介入一些，阻止那樣的慘劇再度發(fā)生。”

    “日月帝國，日月，徐家是太陽，月在哪里？”孔德明的聲音沉穩(wěn)，“我便是月。我與供奉堂無條件效忠當下的皇帝，不可放任陛下的生命受到威脅。”

    他看向葉骨衣：“我聽雨浩說，你現在沒有身份，在平凡盟作為秘密武器度日，但現在大賽中止，你暫時沒有去處？”

    “是的。”葉骨衣低下頭。就算她再茫然和莽撞，在聽了孔德明剛剛的那一番講述后，也該明白自己眼前站著的究竟是怎樣的人物了。她的心底已經充滿敬畏之情。

    “這是一個機會。”孔德明如同一個慈愛的長輩般看著她，“來為陛下負責兩天的親衛(wèi)，這一次事件結束后，你就可以直接進入供奉堂工作。這里的薪水很高，不用擔心生活問題。”

    在場的三人都微微睜大了眼睛。

    葉骨衣和殷云是驚訝，霍雨浩卻想到了更多。他想了想，還是開口了：“老師，你已經看出了葉骨衣的武魂？”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孔德明的胡須抖了一下，“但能看出一二，她身上這股神圣氣息作不了假。”

    “您在準備后手？”

    “我在為整個帝國準備后手。”孔德明轉過身去，凝望著散發(fā)淡淡月光的光亮墻壁，那里反射著他們的影子，“與邪魂師合作，終究是徐天然走的一步錯棋。無論他現在從圣靈教得到了多少好處，那都是錯誤的。而錯誤的不斷累積，總有引爆的那天。”

    “我將葉骨衣引薦給您本來就有此意，沒想到您的反應如此之快。”霍雨浩敬佩地點點頭。

    而葉骨衣此刻才更加理解了當時霍雨浩為什么要直接用陰險的手段揍她一頓。她現在明白了——她不動用武魂的時候，已經極力隱藏自己的氣息了。可惜，她自以為完美的隱藏在超級斗羅眼里什么都不是，就像逃跑時在泥地上留下了腳印的狐貍一樣顯眼。

    如果面前的超級斗羅是個邪魂師，她連天使武魂都用不出來就死了。

    “我接受。”她立刻再次向孔德明拜倒，“我會為陛下親衛(wèi)，之后也希望能為供奉堂工作！”

    霍雨浩突然舉起手：“等一下。我有個情報必須講。”

    孔德明示意他先說。

    “是這樣，我也是之前從我的線人那里得到的情報。”霍雨浩猶豫了一下，還是編了半個謊話，“最近，圣靈教找到了一位圣子，修為不錯，是魂圣。這次行動，鐘離烏很可能要為新任的圣子做些什么。我的線人帶來的消息是，鐘離烏要帶著圣子親自蹲守，讓圣子收割陛下的靈魂。”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就連孔德明也有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鐘離烏他當然不懼怕，但是鐘離烏的母親對于他來說是個忌憚，現在要和葉夕水撕破臉也不是合適的做法。葉夕水這樣的人發(fā)起瘋來，孔德明并無把握能夠攔住。

    而且，鐘離烏的到來依然會讓場面變得更加難看。孔德明不怕鐘離烏，并不代表鐘離烏作為一個九十八級的超級斗羅，不能把其他人當螞蟻一樣碾死。

    而這個圣子的消息更是驚人，圣靈教當初得到藍銀火鳳兩大圣女之后，實力就已經大大增長。孔德明見過那兩位圣女，完完全全的殺戮機器而已。更別說是鐘離烏要為圣子親自收割靈魂了，重視到這種程度，恐怕這個圣子也不是輕易能夠對付的人。

    “這消息的可信度是多少？”孔德明沉聲問。

    “幾乎是百分百。”霍雨浩說，“那位線人很可靠。之前我大部分關于邪魂師的事情都靠他解決的。提到這個，我也是擔心葉骨衣的生命安全。”

    說完，他立刻轉向葉骨衣：“你可別說什么哪怕是鐘離烏也殺給我們看的說法——你知道鐘離烏是誰嗎？”

    葉骨衣張到一半的嘴再次閉上了，她這一個晚上堪稱憋屈。

    這時候，一旁沉默很久的殷云卻舉手了：“我……我可能有一個辦法。”

    孔德明朝他點點頭。

    “我的武魂和骨衣姐正相反，是一個很像邪武魂的武魂……既然您注意到了骨衣姐的武魂，應該也注意到了我的情況。但是，我的武魂還和邪武魂有本質的不同，它似乎可以調用奇怪的力量。”

    說罷，少年展開一直抱在懷里的書本。這本書十分奇異，封皮是沉重的燙金紫色，看久了會使人感到頭暈目眩，仿佛要被吸入另一個世界。他將書平展開，慘白的書頁上一個字也沒有，翻動的過程中卻有許多紫色碎屑飄出。

    “我的第五魂技，不知道霍學長記不記得當時參賽前對練的情況。我說我的第五魂技還沒有放，否則我們可能有贏面的。其實我的第五魂技是這個——”

    說罷，他猛地把書往前一伸，隨后如果恐懼毒藥一般抽回了手。書就那么懸浮在空中，與此同時，他背后的第五魂環(huán)光芒大放，黑色的魂環(huán)在閃爍片刻后，開始往下滴落粘稠的液體。這一幕，看起來要比邪魂師的魂技還詭異。下一秒，葉骨衣就憑空消失了，不是像霍雨浩的模擬魂技那樣被隱藏，而是真的消失在原地，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殷云上前，翻開書的第一頁。原本空白的書頁上，居然出現了葉骨衣的彩色畫像。

    注意到霍雨浩等人的注視，那畫像抬起一只手：“看什么看……咦？我這是到哪里了？我為什么不能直接指著霍雨浩的鼻子？”

    “你在我的書里，骨衣姐。”殷云緊張地說，“這樣就能在不需要霍學長過來幫忙的情況下讓你免遭死亡。我的能力和邪魂師很像，我可以盡力裝成同僚帶著你躲過一劫。”

    “有件事我可以確定。”霍雨浩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伊萊克斯的聲音。

    “伊老？”霍雨浩驚奇地問，“您發(fā)現什么了？”

    伊萊克斯緩緩說道：“這孩子武魂不是被污染的嗎？也許因為老夫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所以對此比較敏感吧……這孩子被污染的力量，也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但是，情況又有些許區(qū)別。我與你的世界并無連通，我只是作為一縷殘魂漂流過來；然而這孩子能如此直白地使用那份力量，給我一種兩個世界之間已經建立了通路的感覺。”

    “那是什么意思？”霍雨浩握了握拳。

    “兩個世界被連通后，并不能和諧共存，一方的能量注定要流向另一方。也就是說，這兩個世界一旦被連通，總有一個世界必將迎來覆滅。”

    霍雨浩深吸了一口氣：“……等這邊穩(wěn)定下來，我會去殷云發(fā)生地震的家鄉(xiāng)調查一番的。”

    ……

    另一邊，明都南城，地下。

    十幾尊冰雕中，有兩尊正在融化。銀霜眼神微凝，解凍不是難事，難的是不傷及這二人的身體經脈。

    但她畢竟是雪帝。很快，那兩尊冰雕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人影“撲通”“撲通”兩聲掉在地上。

    笑紅塵和王冬站在銀霜背后看著這一幕。被解凍的是貝貝與和菜頭，原本王冬只打算把貝貝解凍，但笑紅塵思慮了一番，決定要把和菜頭也一并解放。

    “好像沒和你說過。”笑紅塵說，“我和雨浩當時抓住了他的一點把柄，因此做了些交易。現在，他是我們的一張可以使用的牌。”

    “他不就只是史萊克那個什么破單兵計劃的……”

    “看看他的膚色。”笑紅塵故作神秘了一秒，立刻正色清了清嗓子，“這家伙還有另一個身份，而且是會讓徐天然很忌憚的身份。我和徐天凌殿下聊過之后，又思考了一下，決定現在打出這張牌。我猜現在雨浩也在行動了。”

    “會不會有些太混亂了？”王冬想了一會兒就有點放棄思考的苗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是能武力碾過去的話我也不想搞這些。”笑紅塵揉了揉太陽穴，“可惜你我都知道徐天然背后有個惹不起的圣靈教，圣靈教里有惹不起的極限斗羅。如果我們真要站在徐天凌殿下這一方的話，這其實是場不太公平的對弈，就算手里的棋看起來再多，依然還是徐天然方占上風。而且他本來就是太子。”

    “下棋的話，一方能走的棋子比另一方少，肯定是玩不了的。掀桌子也沒那本事，我們什么水平？又不可能讓我爺爺那樣的人來掀桌子，明德堂是他的命，未來也有可能是我的。只好出千了。”

    “為什么一定是下棋？”王冬攤開手，“你們這些人是不是總喜歡把這種局勢比喻成下棋，然后就有種在運籌帷幄的感覺。我覺得沒那么復雜啦。”

    “嗯？”笑紅塵難得沒和她斗嘴，顯然是真的思考累了，“你說說看。”

    “比如說，多米諾骨牌呢？我覺得現在的局勢好像就挺岌岌可危的啊。只要把所謂的少量棋子當成骨牌，然后放在合適且正確的位置上，然后伸手一推，說不定一切就全都倒塌了——嗯？這么看我做什么？”

    笑紅塵定定地看了王冬一會兒，突然伸手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

    “說得好，的確是個思路，”他說，“你怎么突然講話變哲學了，什么時候偷偷看書了？”

    “喂！難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嗎？”

    眼看新一輪斗嘴就要開始，銀霜適時地打斷了他們：“那兩個人要醒了。”

    笑紅塵和王冬雙雙回頭，正對上從地上爬起來的和菜頭的眼睛。

    “喲。”笑紅塵看著他，露出一個反派般不懷好意的笑容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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