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初冬的深夜，林偉雄呆坐在產房外的木條椅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對面的墻壁，走廊里，靜得讓人壓抑，初冬的天氣，林偉雄的汗卻淌地越來越厲害，喉結因為干澀的吞咽上下鼓動，眼瞼也跟著微微震顫，額頭的汗淌了下來，流到睫毛，滴漏到眼眶里，混合著眼里的熱液又從眼眶流到臉頰……走廊另一處，岳母站在窗戶邊，仰頭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陰沉的夜空上什么都沒有，窗外的風好像在用盡力氣把蘊藏雪的云蓋吹向醫院的上空，她在為產房里的女兒祈禱，望了望手術室的燈，看到女婿被紅色燈光照射所呈現的猩紅臉龐，就好像當初丈夫離開自己和女兒時候一樣。此時的走廊如同一個罩子，悶得讓她窒息……

        五個月前。

        林偉雄牽著一個多月的妻子莫丹來醫院例行檢查。

        “你這可能是雙胞胎啊！”旁邊的李醫生剛才還漫不經心的語氣，看著手中的超聲結果，聲調變得溫柔而興奮，或許是同為女人的原因，好似自己有了如此幸事，是的，這真的是一件再也不能更幸運的事了，“不過三個月時才能確定，到時候檢查一下就知道了。”李醫生接著說。

        林偉雄和莫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莫丹不覺流下了眼淚。

        “你說，咱倆當初為了忙事業，一直沒要孩子，等咱們想要的時候又查出來我的那個病，愣是等了那么久才有了咱們的孩子，一下還是兩個，這是不是老天對咱們的補償啊？”

        “你們女人啊，就是想得多，還不是我能力強。”

        “去你的，少不正經。”莫丹不由輕輕撫摸著自己已經將近兩個月的小腹，享受著成為母親的幸福，雖然她此時看起來與一般婦女并無二致。

        兩人在夕陽下緩緩地朝家走去……

        一個多月后，莫丹腹部還未明顯隆起，但是孕味讓本就慈眉善目的她看起來格外溫潤可愛，林偉雄對妻子也是越看越愛，這天，兩人照例來醫院檢查。

        “小莫，你這胎確實是雙胞胎，還是異卵雙胞胎。”李醫生肯定地說。

        莫丹和林偉雄臉上不覺露出滿足的笑容，李醫生接著問：“之前是不是有過病史？”醫生臉色平淡，但微微凝重，身為母親的莫丹能察覺出來。

        “怎么醫生，是不是有什么問題？”林偉雄猛地轉向莫丹，一切看起來都是這么順利，尤其是妻子的病治愈后，他更加堅信，他們的人生只能變好。

        “你的胎盤，有前置傾向，不過還得看以后的發展，以后要是長上去了，就不用太擔心，可能是以前病史的影響。”

        “我在兩年前做過子宮腫瘤的切除手術，可那是良性的，而且當時也痊愈了。”

        “但是并不排除術后的后遺癥，導致胎位的異常，這雖然不常見，但是有些做過宮腔手術的孕婦也發生過這樣的狀況。”

        “那您說，究竟會有什么風險？”林偉雄問道。

        “你們先別慌，現在說什么都是假設，要看以后的發展，只是提前告知你們。”

        莫丹一臉灰暗，原來，不幸一直沒有遠去。

        “那能不能提前預防呢？有什么可行辦法沒？”林偉雄緊接著問。

        “目前還不能確定風險的系數，最晚26周的時候，如果沒有改善，持續發展，就要考慮進一步措施，但是也不一定，要看你愛人的情況，做好心理準備。”醫生的話冷淡，但是中肯。

        兩個人，坐在那里，背影呆滯，直到護士叫號下個人，才緩緩起身離開。

        車上，窗外霓虹閃爍，喧囂而不吵鬧，三個月前，同樣的霓虹閃爍還是那樣可愛，似乎在慶祝兩人為人父母的喜悅，此刻，這樣的閃爍只剩下紅的刺眼，甚至恐怖。

        “咳，別聽醫生的，只不過怕到時候擔責任，提前嚇唬咱們，聽話。”

        莫丹不語，左手被丈夫攥緊，右手撫著肚子。兩年前的手術，因為她的堅持，醫生決定放棄保守治療，直接手術，莫丹心中，丈夫愛她，并非僅僅因為兩個人同舟與共打下的這份事業，還因為他這樣一個人，一個真正珍惜她身體和靈魂的男人，她也知道，即便當下她生不孩子，丈夫對她的愛也不會減少，但是，女人迫切成為母親的母性固執，讓她無理由地想盡快為他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沒有猶豫。

        莫丹依然記得她的腫瘤摘除手術后，丈夫哭了，一個健壯如山的男人在她病床前哭了，好似一個孩子需要母親的安慰。

        如今，車里，丈夫用體溫安慰著莫丹，她的手越來越冷，莫丹呆滯的眼看著雨刷，丈夫不知道說什么，打開了她最愛的音樂，瑪利亞卡拉斯版我親愛的爸爸，一遍遍凄婉的聲音，回蕩在車里，抓撓這兩個人的心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林偉雄為莫丹準備好了早餐，看她還在躺著，便默默關上房門，出門去公司。

        晚上，莫丹做好了飯菜，七點整，丈夫林偉雄的腳步聲在樓道里準時隱隱傳來。

        飯桌前，莫丹為丈夫盛好了飯，丈夫走過來，從后面抱住了她，莫丹微笑著抱住了丈夫粗壯的大手，“吃飯吧，都是你愛吃的”莫丹輕聲說。

        “恩，一會就吃。”丈夫在他面前永遠是這樣溫情、偉岸、包容、甚至調皮，莫丹怎么也找不出一個理由，讓她因為自己的處境而減少對這個男人的付出。

        林偉雄邊吃，邊和妻子聊著。

        “今天怎么樣，媽給你打電話沒，要不把媽接過來住吧？”

        “過幾天公司要來個大客戶，回頭咱們去買件新衣服，陪我見客戶吧。”

        “葉酸吃的怎么樣了，再買點？”

        ······

        莫丹只是微笑著看著丈夫，或點頭，或說幾句，這些日常的對話因為白天醫生的一席話變得不那么日常。

        第二天，莫丹吃了丈夫為她準備的早餐，不緊不慢地梳妝，換了衣服，打車去了醫院。

        莫丹敲了敲門，進入了醫生辦公室，因為來得早，又是工作日，人并不多。

        “李醫生，在忙呢。”莫丹微笑著走進診室。

        李醫生抬頭看著莫丹，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有了一點印象，“怎么，身體有什么不舒服嗎？”

        “奧，沒有李醫生，我今天來……”莫丹有些猶豫。

        “有什么就直接說吧，沒什么。”李醫生快人快語。

        “我今天來，是想求您個事。”莫丹為難地說道。

        “別客氣，大夫看病，沒什么求不求的，直接說吧。”

        莫丹聽后，覺得大可不必這么吞吞吐吐，遲早要面對，“李醫生，您也知道，我跟我老公因為之前的手術，幾年都沒要孩子，現在好不容易懷上，我真的不想讓我們的孩子出什么問題，您看您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想讓我做什么呢？”

        “您不是說兩個月后如果繼續發展就要考慮進一步措施嗎？”

        “那不是還早嘛，再說你這也不一定就像我預想的那樣。”

        “我知道李醫生，如果到時候真的如您設想的那樣，是不是就要考慮引產？”莫丹的眼中不知不覺模糊了起來。

        李醫生抬頭看了看莫丹，未置可否，低頭繼續寫自己的病歷。

        這時，莫丹從隨身帶來的包里拿出一個鼓鼓的紙袋，輕輕推到李醫生的面前。

        李醫生立馬意會，“小莫，你這是干嘛，這樣做不合適，這要出了問題，我擔不起這個責任的，你還是應該跟你愛人商量一下。”

        ”李醫生，您也說過，我這樣的情況也只是有風險，對吧，真的求求你，這一胎對我們夫妻倆真的很重要，我知道您說的進一步的措施是什么，我只求求您，無論發展怎么樣，您就讓我足月生下這兩個孩子，行嗎？”莫丹噙著的淚終于流了下來。

        李醫生有些吃驚，只是把她當成一個諸如許多初為人母、母性異常發達的女人之一，還在猶豫時，莫丹起身，準備跪下。

        “你這是干嘛小莫，快起來！”李醫生趕緊起身扶起莫丹。

        莫丹推開李醫生，“李醫生，您就當幫我個忙，也是幫我們這個家一個大忙，我真的求您了。”

        在那樣一個年代，這樣的事不算離譜，李醫生也不是不通人情的頑固之人，打算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再做決定，便收下紙袋，默認了此事。

        晚上，林偉雄洗過澡，走到床邊，輕輕躺下，撫摸著妻子的長發，放到鼻子上深吸一口氣，這味道讓他安心，覺得在外的各種煩心瑣事都煙消云散。午夜，莫丹轉身，看著熟睡的丈夫，湊過去，吻了他微張的嘴唇，好似將一切秘密當做繩索，都通過這一吻，深深將兩人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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