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王秋風悉心打扮著自己，已經一個小時了，洗澡、選衣服、梳妝，好似萃兵磨利的戰士，準備沖赴自己的勝利。

        鏡中的自己，精致，年輕，王秋風不禁微微一笑，最后一抹香水涂到耳根后，款款地站了起來，拎起自己的包，向門外走去。

        星期天的醫院里，到處是忙忙碌碌的家屬，當王秋風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在醫院的走廊時，忙碌的路人不禁放慢了腳步，側目看著她。

        走到莫丹的病房門前，王秋風掏出鏡子，照了照自己，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敲響了那扇門。莫丹正側躺，轉頭望了望，看到光鮮的王秋風走向自己，慢慢地坐了起來。

        “嫂子，您好，沒打擾您休息吧？”

        莫丹局促地笑笑，不知道今天她會過來，“你來了小王。”

        “嫂子，林總今天不是忙嘛，我就想過來看看，順便陪您�！�

        “你太客氣了，快坐�！�

        王秋風看出了莫丹的疲憊，心中似乎又多了幾分自信。

        照例是程序化的寒暄客氣，莫丹因為身體的原因，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出于禮貌，并沒有流露出半分慢待。

        “嫂子，您身體不是挺好的嗎，怎么一直住醫院呢？”

        “沒什么，只是我身體有點虛，你們林總怕我在家不安全，所以多住了一段時間調養一下�！�

        “嫂子，您可要好好保重啊，你看林總這段時間都不是很精神，肯定每天擔心地不得了�！�

        “謝謝你啊小王，我沒什么，過段時間就好了，公司里，還要多辛苦你跟大家了。”

        “咳，嫂子，你說這話就太客氣了，林總培養我們，我們好好工作，這不是應該的嘛�！�

        此時，李醫生帶著護士過來查房，王秋風起身讓開，站在一旁。

        “今天感覺怎么樣？”李醫生問道。

        “挺好的，麻煩您了李醫生。”

        李醫生抬頭微笑，示意了一下，繼續看著病歷。

        “小莫，一定記得不要讓腹部受壓,平時要絕對靜臥�！崩钺t生囑咐道。

        李醫生和護士離開后，王秋風重新坐到床邊，看著醫生離開的頭慢慢轉向莫丹，“嫂子，您真沒事吧？”

        遲疑了一下，莫丹不知如何應答，說道：“有點小問題，不打緊�！彪S后客氣地給王秋風讓茶。

        此時的王秋風慢慢端起茶杯，杯中翻騰的茶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周日一早，林偉雄去醫院看了莫丹后，開車去了火車站，莫丹母親今天就到了。

        順利接到了岳母，車上，兩人一陣沉默。

        “媽，這次讓您來，其實不光是照顧小丹，主要是，有件事想讓您幫我。”

        “偉雄，什么時候跟媽這么客氣了，呵呵�！�

        林偉雄有點難堪地笑了，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媽，上午您先休息一下，下午咱們再去醫院看小丹�！�

        “不用，我不累，直接去醫院吧。”莫母微笑著看著窗外答道，臉上迎著車窗外照進的陽光，溫煦而舒緩。

        林偉雄沒說什么，車已經朝著醫院方向馳去。

        母女見面，莫丹激動不已，甚至有些難以自制，林偉雄有點擔心，擔心莫丹激烈的情緒會影響她的身體，但是又沒有勇氣上前安慰。

        此時的莫丹，好似要將積壓的所有不滿、憂愁、委屈、擔心統統發泄出去，她靠在母親的懷中，背部因為情緒的迸發而顫抖不已，母親現在能做的就是緊緊抱住女兒，用身為母親的溫度撫慰女兒的身體和心靈。

        林偉雄覺得此時的自己實在多余，無所適從，他輕輕地走向病床邊，用手輕撫著莫丹顫抖的肩膀，莫丹一直鉆在母親的懷中，此刻，她的情感是激烈而冷淡的，像北極冰洋中噴發的火山，那樣熾熱的巖漿流淌在冰冷的海水中，升騰起呲呲的濃霧，這濃霧彌漫在空中，模糊地不知天與地，不知冷與熱，如同此刻林偉雄的心境：茫然冰冷。

        中午，林偉雄找到李醫生，“李醫生，這段時間真是麻煩您了，下午莫丹就要出院了，我想跟您聊聊她的事�！�

        李醫生沒等林偉雄下面的話便說道：“小林，你們這胎，我只能給出我的專業意見，我的建議是拿掉，前置胎盤這種情況，足月生產大出血的風險很大，如何權衡，你和你愛人好好商量。”

        “李醫生，我今天來，就是想讓您下次檢查時，能勸勸我愛人，您也不用為難，只要把您的專業分析說給她聽就行，我知道，等我們下次檢查時，情況肯定會更嚴重，您也知道我愛人她有多堅持�！闭f完，林偉雄呆呆地看著李醫生手中的圓珠筆。

        李醫生摁動了一下，咔噠一聲，林偉雄緩過神來，重新看著醫生。

        “小林，該做的我一定會做，這是醫生的職責，兩周后來檢查，這段時間你要做好你愛人的工作，不能再拖了，妊娠六個多月剖宮流產，再加上你愛人的身體狀況，任何醫生都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林偉雄攥了攥拳頭，沖醫生點點頭。

        辦妥手續，林偉雄攙扶著妻子，同岳母一起離開醫院。

        路上相對無言，車里的莫丹依舊靠在母親肩上，眼睛看著丈夫，她不知道此時開車的丈夫是怎么樣的表情，她想喚一聲他，可是嘴無論如何就是張不開，結婚這么多年，從來沒有這么長時間的冷戰，不，不是冷戰，這是她一個人的戰斗，為了腹中孩子，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讓丈夫繳械投降，這場戰爭沒有勝者，只有妥協者和最終的犧牲者。

        回到家，林偉雄安置好一切，岳母正在廚房給妻子燉湯，林偉雄在客廳踱來踱去，他正在鼓起勇氣去推開臥室的門，他只想去看看妻子，抱一抱她。

        終于，林偉雄推開了門，妻子正在椅子上坐著，手中不停地縫著，那是妻子提前給腹中的孩子買的，粉紅的帽子，雪白的上衣，碎花的褲子，湛藍的鞋子，有些甚至幾歲后才能用上，那么小，那么充滿生機的顏色。

        林偉雄慢慢走向莫丹，手，漸漸搭在莫丹肩膀上，莫丹沒有猛回頭，遠遠地她就能感覺是林偉雄來了，她只是繼續撫弄著手中的衣帽，在把這些充滿愛意和希望的物件湊到臉龐的同時，妻子漸漸把自己的手放在丈夫的手背上，此刻，所有的不解和對立，煙消云散。

        一大早，林偉雄便起了床，妻子還在熟睡，北方的深秋，早上已經開始寒冷，岳母在陽臺侍弄著已經好長時間都沒打理的花草。

        岳母是個堅強的女人，莫丹小學時父親就過世了，母女兩人相濡以沫，艱礪的生活沒有給她一張猙獰刻薄的臉，反而更加平和坦然，這一點，林偉雄從莫丹身上也能感受到，當初和妻子一同創業，風風雨雨，從拆遷區破落的門面，到批發市場嘈雜的檔口，再到如今中心大廈體面的辦公室，除了風雨與共，莫丹沒有過一次因為坎坷的生活而爆發的激烈情緒，反而用自己溫煦如春風，和緩如月光的女性特質撫慰了林偉雄一次次想要迸裂的怒火和焦躁。看著岳母的背影，林偉雄的心是定的。

        “媽�！�

        “偉雄，起來了�！�

        “恩，又在侍弄那些花啊，都成這樣了，別管它了�！�

        “這花啊，不是個冷熱物，想管的時候管一管，不想管的時候，就扔到一邊，那得等到時候才能見到開花呢？”

        林偉雄聽著岳母慢慢地說著，看著眼前這些花花草草。

        “偉雄，”岳母停了手中的鏟子，起身走到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上次車里，你想跟媽說什么也沒開口？”

        林偉雄走到岳母對面，也坐了下來：“媽，您也看出來了，這幾天莫丹的心情不太好，這事都怪我。”

        “夫妻倆的事沒有什么怪不怪的，媽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

        “媽，”林偉雄感覺自己有點虛，聲音跟著也有些顫抖，“莫丹這胎，有問題�！�

        岳母抬頭看著他，眼中沒有驚恐，好像有種明知大難臨頭卻安然處之的解脫神情。

        “您也知道，莫丹兩年前的手術，有些后遺癥，這胎要真生下來，她可能會有危險�！�

        岳母一時沒有說話，雙手握在一起，隨意地放在膝蓋上，若有所思，“我看小丹不理你，是不是你因為擔心她的身體，想放棄這胎？”

        林偉雄點點頭。

        “偉雄，媽就小丹這一個女兒，當媽的沒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小丹她從小沒了爸，我知道她心里一直要強，總覺得自己要活的比別人好，她遇見你，跟你在一起這么多年，我看得出來，她是真高興，你不想要這胎，媽也知道，你是疼她、在乎她，媽跟你的心情是一樣的，不想她有半點事�！�

        “媽，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小丹�！�

        “不到萬不得已，你不會讓她難受，放心，我來勸她，要是小丹有個什么意外，你我都不會好過的�！�

        林偉雄欲言又止，此刻他的心里，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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