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母已經從四川老家回到同南一周多了，跟兩個外孫女相處下來，更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徹底離不開這兩個小生命了，兩個孩子儼然已經成了她剩下歲月的精神寄托，看著兩個孩子越來越清晰的外貌輪廓，莫母有那么一刻甚至恍惚覺得女兒莫丹又活了過來，將自己的靈魂賦予了兩個孩子，看著雙胞胎似乎就能看到女兒，但是轉念一想，不過是自己的臆想罷了，但是傾注到兩個孩子身上的越多，自己就能愈加體會到心境的安穩，對于自己來說，已經足夠了。

        元宵節這天，林偉雄應酬在外，莫母和保姆陳榮花帶著兩個孩子來到家附近的榮和公園看花燈，白天，雖然不見花燈的五彩燈光，但是公園里鮮艷的彩色條幅和布置好的花燈還是烘托著節日的熱鬧喜悅，兩人一人推著一個孩子，漫步在公園的主道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周圍的景象，不覺也跟著興奮起來。

        “嬸兒，你看那邊，那大金魚，呵呵，老天爺哎！”陳榮花指著遠處的金魚燈，比劃著。

        莫母看著陳榮花指著的方向，眾人圍著金魚燈，或贊嘆，或闔家照相，熱鬧非凡。

        “嬸兒，咱們也過去看看吧，你看那里還有照相的。”陳榮花興奮地叫著莫母，自己進城來還沒照過相。

        兩個人推著孩子來到金魚燈旁，看著偌大的金魚燈，陳榮花興奮地手舞足蹈，儼然不像一個已經身為人母的樣子，“哎呀，你看這個燈，扎得多規整，這要在俺們村里，老大稀罕了！”

        莫母看著陳榮花，不覺笑了出來，低頭看看兩個外孫女，兩個小家伙安穩地坐在車子里，林白靜靜地咬著大拇指，林雪晃動著手臂，好像想要人把她抱出去。

        “師傅，你這照相多少錢？”陳榮花好奇地問著身邊拿著相機招攬生意的老頭。

        “一張一塊錢。”老者回道。

        “喲，俺的娘咧，你這弄一天能在鄉下當個財主了。”陳榮華被照相的價格嚇了一跳，但是依舊圍著老者。

        莫母看著好奇的陳榮花想照相，便跟她說：“一塊就一塊，照一張吧。”

        就這樣，兩人推著兩個孩子，在金魚燈前照下了孩子出生后的第一張照片，誰也沒料想到，日后這張照片會成為莫母在這人世間最后的留念。

        回到家中，已經將近下午六點，兩人安頓好孩子便開始準備晚餐，陳榮花做著拿手的家鄉菜，和莫母一起等著林偉雄回來，一起吃飯。

        “媽，我回來了。”晚上七點，林偉雄從外面回來，身上散發著酒氣。

        “回來了，快，喝點蓮子湯，準備吃飯了。”莫母遞過去一碗桂花醬調味的蓮子湯，給林偉雄醒酒用。

        “孩子們呢？”林偉雄一邊喝著，問道。

        “在房間睡著呢，下午我跟榮花帶他們出去逛了逛，估計是累了。”莫母說道。

        “呵呵，坐在車里還累著了？”林偉雄笑道。

        “你就不懂了吧大兄弟，這小月孩你別看他們不動彈，但是呀，也使著勁呢，要不他們長得快呢。”陳榮花從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剛出鍋的炒燜子。

        林偉雄看了一眼，走向洗手間洗手，準備吃飯。

        “后天我們就開始上班了，媽，家里就要你多費心了。”林偉雄一邊吃飯，一邊跟旁邊的岳母交談。

        “嗨，家里也沒什么好費心的，你就安心工作，有榮花在，累不著我。”莫母答道。

        “就是，俺有的是力氣，不會讓嬸子出力的，都這么大年紀了。”陳榮花憨厚地說著。

        “要是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號碼都在電話旁邊的本子上。”林偉雄囑咐陳榮花。

        “行，俺知道，大兄弟你就放心吧。”陳榮花放了放筷子，信誓旦旦地說著。

        不一會，房間里傳來嬰兒的哭聲，陳榮花正往嘴里送菜的筷子立馬放了下來，嘴里的飯還沒來得及咽下，便跑了過去。

        “她做事倒是上心，你就別掛心了。”莫母朝女婿林偉雄說道。

        林偉雄看了看，拿起筷子，夾起面前的黃魚，給陳榮花放到碗里。

        第二天，梁玉芬家里，王大海正在廚房收拾飯菜，梁玉芬在客廳擺著碗筷，一會女兒王秋風就要回來吃飯，昨天叫她來，說胃口不好，吐了一天，今天夫妻倆決定好好給女兒補一補，也算是補了節日。

        王大海端著最后一道甲魚湯從廚房走了出來，“菜齊咯！”

        梁玉芬看看墻上的掛鐘，想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正要出門去迎迎女兒，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梁玉芬朝王大海使使眼色，“你去吧。”王大海有些猶豫。

        “還是你去吧。”王大海朝梁玉芬伸了伸胳膊，還是沒動。

        梁玉芬看了王大海一眼，嘆了口氣，扯下圍裙走過去開門。

        “小風回來了，快進來吧，飯都做好了。”梁玉芬拉住女兒的手，迎她進門。

        王秋風被母親牽著走了進來，臉上有些不情愿的神情，母親松開她的手，拿過手里的提包放到客廳的沙發上，王秋風抬頭看了看父親王大海，只見他有些拘謹地搓著自己的雙手，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一句：“小風，回來了。”

        王秋風把手放進衣服口袋，沒有回應他，偏過頭去，看著桌上的飯菜。

        “來來來，別站著了都，快坐下吃飯。”梁玉芬招呼著沉默的女兒和局促的丈夫。

        本來梁玉芬有意讓女兒坐到王大海旁邊，自己上午已經囑咐過了王大海，讓他吃飯時多跟女兒說幾句，給她夾菜，可是就當女兒被自己安排到王大海旁邊時，女兒卻十分不領情地站了起來，兀自走到對面坐了下來。

        梁玉芬有些生氣，但也沒有發作，自己坐到女兒的位置上。

        “坐哪都一樣，呵呵。”王大海尷尬地說著。

        三個人默默地拿起碗筷，開始吃飯，王秋風只顧吃自己的，不看對面的父母，王大海一會看看梁玉芬，一會低頭偷瞟一眼女兒，梁玉芬看著父女倆，有些無奈。

        “小風，胃口好點沒，昨天吐得厲害嗎？”母親梁玉芬一邊給女兒夾菜，一邊問。

        “好多了。”王秋風機械地答著。

        “我給你熬了點冰糖紅果，下次再吐吃不下就吃點，開胃的。”梁玉芬繼續說道。

        王大海盛了一碗甲魚湯，想要遞給王秋風，看了看梁玉芬，舉在半空的碗一時不知進退。梁玉芬看著王大海，朝女兒的方向使了下眼色，鼓勵他遞過去。

        “小風，你的事你媽都跟我說了，來，喝點甲魚湯吧，補補。”王大海慢慢將湯碗遞了過去，還沒遞到跟前，王秋風伸手一把推了過去，碗里晃動的湯灑了出來，掉到下面的干絲上。

        “小風！”梁玉芬壓著嗓子，責怪道。

        “我還沒到這個地步，你自己補吧。”王秋風抬頭看著王大海，沒好氣地回道。

        王大海難堪地舉著碗，不知道該怎么辦。

        “今天過節，我跟你爸忙了一上午，你就再不樂意，也得說得過去吧。”梁玉芬放下手里的筷子，看著女兒。

        王秋風自覺有些過分，不想讓母親再為難，伸手接過了王大海手里的湯，還是不看他。

        夫妻倆交換了一下眼神，重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小風，你嘗嘗這個，排了一下午隊買的。”王大海右手夾起一塊硝肉遞給王秋風，左手忙不迭端起醋泡姜絲的碟子。

        王秋風抬了眼皮，她知道肯定是母親告訴王大海準備的，知道自己喜歡，來討好她。接過王大海筷子里的菜，眼睛又低了下去。

        一家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王秋風也只是應付著兩個人的關心，尤其是王大海。

        “要我說，決不能饒了那孫子，瞧把咱們姑娘折騰的，小風，放心，有爸在，他別想出溜了，我這正五脊六獸得不知道收拾誰呢。”王大海也不知道是因為喝了幾杯的緣故還是真的關心女兒，兀地竟提起了這一遭，本來緩和的氣氛頓時又緊張起來，梁玉芬看著女兒的反應，有些忐忑。

        王秋風嚼著嘴里的米飯，半天也沒說話，筷子正要伸向旁邊的鱖魚，看到已經識別不出材料的土豆燉茄子，烏黑的顏色直另她反胃，她猛地放下筷子，捂著嘴開始發出嘔吐的聲音。

        王大海頓時慌了神，連忙把菜端走，“對不住了姑娘，你瞧瞧，是爸不好。”剛才的話也被這么一出岔了過去。

        王秋風看著離開的王大海，頓時停了嘔吐，眼神里滿是多管閑事的嫌惡。

        梁玉芬看出了女兒的伎倆，鼻孔里出了一通氣，有些埋怨女兒的任性，“難受就說話，別把你爸折騰得團團轉。”

        王秋風得意地看著母親，輕笑一聲，繼續吃自己的飯。

        飯后，梁玉芬和王大海收拾著飯桌，王秋風坐在客廳喝著母親準備的甜羹，不多時，夫妻倆忙完也過來坐了下來。

        王秋風喝完甜羹，看著掛鐘已經下午兩點了，“媽，沒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就上班了，還有些事要處理。”說著便起身準備離開。

        “你坐下！”梁玉芬抬頭看著站起的女兒，拉著她的胳膊。

        王秋風抽了下嘴角，知道母親想說什么，不情愿地坐回原處。

        “前幾天我去你那怎么跟你說的？”梁玉芬問道。

        王秋風看看母親，低頭擺弄著手腕上的手鐲，“我還沒想好怎么跟他說。”

        “沒想好？我說你是不是故意氣我，這事還能拖嗎！你想等肚子大了別人都知道了再說是不是？”梁玉芬咄咄逼人地數落著女兒。

        “玉芬，你慢慢說，別嚇著孩子。”王大海在旁邊勸道。

        梁玉芬停了一會，繼續說：“你要沒想好，我去找他，不是我愿意去，你張不開口，只有我豁出去老臉了。”

        “媽，你這不是逼我嗎，我還想著先去上班再慢慢提這件事，他又沒說不管，至于這么火急火燎地弄得別人難做嗎？”王秋風為難地對母親說。

        “你倒挺替他著想，他要真有那個心，不會把你弄成這樣了連個面都不露，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梁玉芬剛把話說出口，便覺得臉上發燙，眼神往旁邊輕瞟了一下。

        “小風，你媽也是為你著想，這事要不早點有個結果，我們都不踏實啊，你說是不是？”王大海幫腔道。

        “你少管閑事，礙著你什么了？”王秋風不耐煩地回應王大海。

        “不管你樂不樂意，我明天就去公司找他，你也別上班了。”梁玉芬堅決地說道。

        “你別這樣行不行媽！你這樣他會更看不起我的。”王秋風央求著母親。

        “他看不起你？他憑什么！他這樣的男人才被人看不起呢！要不是你有了，我才不會讓你跟這樣的男人。”梁玉芬責怪著未曾謀面的林偉雄，同時也是埋怨女兒。

        “這樣吧，我先回公司，跟他談談，后天讓他過來見你，你看行不行？”王秋風說著，希望母親能讓步。

        梁玉芬看著委屈的女兒，著實心里不是滋味，這個辦法也算可以接受，便答應了下來。

        旁邊，王大海已經起身，去收拾一會女兒王秋風回去要帶的東西，都是梁玉芬準備的吃食，一邊收拾著，不覺想起當年自己趕他們母女出門的場景，心如刀割，想著今后無論如何要好好彌補自己的罪孽，好讓自己良心能好過一點。

        母女倆坐在客廳，默默無語，只有墻上的掛鐘滴答不止，和遠處王大海收拾東西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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