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萬貫
明遠在張載返回長安之前,仔仔細細地打聽了老師的生平。
橫渠先生張載,字子厚,祖籍大梁,生于長安府,后寓居鳳翔府眉縣橫渠鎮,才會與明遠外祖一家做鄰居,因此收下明遠做學生。
這位經學大師年輕時熱心軍事,曾經嘗試組織民團抗擊西夏黨項人,以報效國家。后來為一代名臣范仲淹勸說,棄武從文,研究經學,終成一代大儒。
張載終其一生致力于著書立說,教書育人。他在關中興辦學校,傳道受業解惑。明遠就是他離開陜西前往汴京之前收下的一名“小弟子”。
如今張載返回陜西,卻并不急于返回橫渠鎮,而是將在長安盤桓一段時間,為的就是驗收“教育成果”,檢查學生們的功課。
此外明遠還從薛紹彭那里聽說了一些關于朝堂上的事——張載此次返鄉,與新君登基后,銳意變革,任用王安石,推行新法的事有些關系。
張載之弟張戩因任監察御史,且激烈反對新法推行,被貶官外出。身在汴京的張載不愿身處漩渦之中,因此辭官回鄉,但臨行前身體突感不適,遵醫囑在京中又多留了幾個月。
九月中,張載回到長安,在文廟中重開學堂授課,但因為精力的關系,不再廣收學生,但卻本著對弟子們“負責”的精神,要將明遠他們一一召集,考察學業。
于是明遠“不得不”去上學了。
這天明遠來到文廟跟前,等候拜見張載。與他一同在此等候的還有不少同門師兄。張載的弟子一向有長有少,年紀最長的呂大忠比張載自己的年紀還大,弟子中卻也不乏幾名如明遠這般年紀的少年,但總體以二十歲以上的中青年為主,多做文士打扮。
“據說會有一場考較。”
明遠身邊,兩名同門正在竊竊私語。
“這是自然的。老師兩年未回京兆府,最擔心的就是子弟們落下了功課,時常來信詢問的。景臺兄,我聽說你半年前就開始溫書,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了吧?”
明遠沒去聽他們繼續議論什么,而是扭頭看了看身邊的書箱。那書箱的手柄上雕刻著“1127”四個阿拉伯數字。
“放心,親愛的宿主。試驗方為您提供的各種道具絕對能夠滿足您所有需求。”
系統1127的聲音在明遠耳邊響起。
明遠收回視線,望著文廟門前。
卻見一名穿著文士襕衫的中年人匆匆忙忙地走出來,大聲召喚:“明遠,明遠師弟……請隨我來。”
明遠連忙提起書箱,越過眾人,走到階前。
朝陽將他的身形映亮,一時間文廟前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身后響起竊竊私語。
“沒想到啊,師長一回長安,點名先見的是這樣的青年才俊。”
“是呀……如此年輕的小師弟,又生得如此俊秀……”
“咦,明遠嗎?我聽過他的名字,在京兆府挺出名!”
“好像是什么……‘一箭射三秋’!”
明遠頓感無語。
他原本只是“三箭射秋”的,怎么現在傳來傳去變成“一箭射三秋”了?偏偏聽起來還很厲害。
那名中年人沖明遠微微頷首:“我是呂大臨。”
明遠:……原來是鄰居。
他連忙躬身行禮:“呂師兄。”
呂大臨上下打量了明遠半天,才說:“明師弟請隨我來。”
明遠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管跟隨呂大臨進入文廟的一件偏殿,在那里見到了張載。
張載是一名五十歲上下的老者,頦下微須,穿一件關西常見的土布袍子,膚色偏黑,其貌不揚,氣色看起來也不太健康。但他一對溫潤的眼眸中蘊藏著沖淡平和的儒者氣象,明遠一見到便為之心折,連忙行禮,拜見老師。
張載卻指著桌上一只木匣問明遠:“這是你送來的?”
明遠點點頭。
張載輕輕咳嗽了兩聲,道:“你可知匣子里是什么?”
明遠連忙回答:“是學生的束脩。”
按照古禮,學生拜師,束脩是兩條咸肉。如今張載的學說主張恢復三代禮制,在束脩這種事上,也只要求學生交兩條咸肉。
然而明遠直接交了200貫——那只木匣里他放了二十兩銀,按照城里的物價,可以買成百上千條咸肉。
畢竟他好不容易有個能夠花點錢的機會,又怎會放過?
按照系統1127介紹的規則,明遠雖然擁有一億貫的身家,但是只能用于自身消費和投資,不能隨便對外借款,也不能捐贈或施舍,否則都會妨礙他完成任務,令他不能順利回歸本時空。
所以他沒法兒一口氣捐一大筆錢給張載辦學,干脆把這些錢當成是學費給交了。
“遠之,”呂大臨站在張載身后,他陪明遠進來的時候已經問過了明遠的表字,以此稱呼這個比自己小了快二十歲的師弟,“束脩可不是這么交的。”
雖說張載辦學很需要錢,但他是端方君子,無功不受祿,絕對不肯接受這樣一筆巨款,才會把明遠叫來,要婉拒明家的好意。
呂大臨開口的時候,明遠心中已在飛快思考,一個個理由從腦海中轉過,迅速敲定了應對的方法。
“先生,且聽學生一言。”
呂大臨話音剛落,明遠便向前邁了一小步,拱手向張載一揖。
“師命不可違,然而在學生這里,亦是父命不可違。”
張載與呂大臨聞言都是一怔。
“學生幼時家貧,便是一對束脩也無力承擔。但蒙先生不棄,讓學生拜于先生門下,學圣人之學,窺天地之大道。數年之間,學生唯覺獲益匪淺。”
明遠先將老師的學術吹捧了一番,再將他家“工具爹”抬出來。
“學生之父在外經商,近年來小有所得,但每每念及幼時,欲讀書而無人指點,近日常感遺憾。家父又念及如今多少子弟,如他幼時一般,不如學生這般幸運,有機會拜于先生門下……”
“此次家父命學生奉上這些束脩,一來彌補學生當年的積欠,二來也盼有更多貧家出身,但一心向學的子弟,能夠拜于先生門下,得聆教誨,共研大道。”
他家“工具爹”就是在這種時候派用場的。
“務請先生收下,否則學生無法向遠在他鄉的大人交代。”
明遠說完,一揖到底,令張載根本無法拒絕。
呂大臨卻依舊連連搖頭:“但這不合禮制……”
誰知這時,張載伸手撫了撫頦下的胡須,微笑著開口。
“如此……書院每年可以再多收三十至五十名貧家子弟進學,甚至照顧他們的食宿。”
明遠心中一熱:“正是,家父正是此意,萬望先生允許。”
最終張載神色柔和地點了點頭,望著明遠,眼中似有嘉許。
然而呂大臨卻嚴肅地補充一句:“雖是如此,遠之,你可不能認為先生會因此對你另眼相待。”
看起來張載與呂大臨,在教學事務上更像是校長和教務主任,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明遠連忙應下,再次行禮,這才從張載跟前退了出去。
回到師兄弟們中間的時候,明遠心滿意足地長舒了一口氣。他終于又花了200貫出去。雖然不是什么大數目,但剛才聽張載所說,許是有五十個貧家子弟能跟隨名士讀書了,明遠頓時覺得心里暖意融融——這樣花錢的感覺真好啊!
下一刻他的感覺就不好了。
解決了明遠的束脩問題之后,呂大臨出來,將張載門下的弟子們迎至另一座偏殿中,每人發了一份卷子。
“各位都知道先生主張因材施教,循序漸進。這是預先衡量一下各位所學深淺。師弟們無需緊張,只按自己所知書寫便是。”
眾人對此都早有準備,紛紛將筆墨之物從書箱里取出來,偏殿內一時都是磨墨的聲音。
明遠也照做了,然后開始端詳卷子。
“這是……完形填空?”
他眼前的卷子是事先謄抄好的,大部分都是給出上句填下句,也偶爾有一兩句反其道行之,是給了下句要求填上句的。看這些辭句,應當都是出自《論語》、《大學》一類儒家經典。
明遠伸出手指,輕輕叩了叩面前那枚角落上標注著“1127”的硯臺。
“親愛的宿主,您決定使用道具了嗎?”
系統的聲音突地在明遠耳邊響起。
“有什么推薦?”
“1127向您推薦使用‘引經據典’卡。該道具的使用時間為十二個時辰。使用該道具卡的同時,您還將獲贈一張‘別出機杼’卡,幫助您用新鮮的觀點從同學中脫穎而出。”
明遠考慮了一秒種,剛想點頭說好,卻突然改口問:“這‘引經據典’卡要消耗多少‘蝴蝶值’?”
“親愛的宿主,試驗方提供的道具絕對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一張‘引經據典’卡,將耗費您100蝴蝶值。千萬別忘了,您還將免費獲贈‘別出機杼’卡喲!”
明遠差點兒從他坐著的椅子上跳起來:“1127,你這是捆綁銷售……這是趁火打劫啊!”
上一張道具卡的標價只是50,現在買一送一了卻要收他100,他不想“別處機杼”,只想老老實實地“引經據典”,難道就不行嗎?
正當明遠心情激動的時候,他身邊的一名年輕子弟突然抬起頭,看了明遠一眼,似乎明遠的小聲嘀咕與自言自語影響到了他。
這名少年看起來只有十歲不到的模樣,身量也不高,是個小豆丁,需要站起身方能提筆答卷。此刻這個小孩能坐在文廟中提筆答卷,根本是一個異數。
明遠只能閉嘴,沖“小豆丁”將頭點點,再重新低下頭去,假裝無事發生。
他心中在飛快衡量,究竟需不需要使用道具。
在張載回長安之前,明遠已經把原主以前的書本和功課都拿出來翻了一遍,對于《大學》、《中庸》等經典也記了個大概齊,但肯定不及這個時空里苦讀攻書的學子們基本功扎實。
再者,明遠猜想,這“完形填空”只是考試中最簡單的一級,之后應當還有其它考驗。
“這個……親愛的宿主,您……”
明遠點點頭,低聲答應:“使用。”
他在需要使用稀缺資源的項目上并不大方,但是該用的時候還是會果斷決定。
所謂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明遠內心認為他這“橫渠門下”的身份其實相當重要。通過這個身份,他或許能夠打開通往汴京等地的大門;同時它也是讓他拓展人脈,進一步花大錢、花好錢的關鍵。
因此明遠確實沒有辦法在學習“經典”這件事上花太多工夫,但他下決心要給張載和同窗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好嘞!‘引經據典’加‘別出機杼’。親愛的宿主,祝您使用愉快。”
明遠筆下頓時迅速流動,涌出文字,不用想,那些必然是標準答案。
一時間偏殿里的橫渠學子們都做完了“完形填空”,紛紛交卷。明遠也跟著交了,一瞥眼看見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孩也將填滿了答案的試卷教上去。
這小孩竟然都做得出來?
明遠和其他同門一樣驚訝。
他們做完第一張試卷之后,在原地稍坐了一會兒,第二張試卷就又發了下來。
明遠一看,新卷子已經不再是“完形填空”,而是文言文翻譯……不,釋義題,即對經典中的文字加以解釋,出題范圍也廣了不少,除了《四書》以外,還有《春秋》、《尚書》甚至是《周易》中的文字,并要求用注疏中的釋義回答。
這時已有十來人被呂大臨從偏殿中叫了出去。他們離開時都臉色慚愧,應該是知道上一張卷子答得不妙。
明遠至此確定,這大約是張載的“分班小測驗”,將學生分基礎班,中級班,加強班之類。
他有“引經據典”卡加持,對這些經典文言文來者不拒,沒多久就刷刷刷地答完題交卷。
同門師兄弟都交了卷,又等了一會兒,又是呂大臨出來,點了二十幾人的名字,明遠的名字不在其中。
這二十幾人連忙站起,向呂大臨師兄行禮。呂大臨的臉色已經頗為好看,點頭勉勵了他們幾句。因此明遠猜想他們會去“中級班”。
此刻偏殿中還剩十多人。而明遠驚訝見到,那個坐在自己身邊的“小豆丁”也是一樣,沒被點到名字,依舊留在“加強班”的候選人中。
這時呂大臨發下了第三張卷子。
明遠拿到一看,這回終于是給出論題,要求寫小議論文了。
他只沉思了片刻,就飛快地提筆寫了下去。
呂大臨陪伴張載閱卷。
張載面對每一張試卷時都面色和煦,唇角微微上揚,仿佛正望著他心愛的弟子們。
然而呂大臨卻皺緊眉頭,如臨大敵,似乎要把每一個錯誤都從試卷里挑出來。
“這是師中的卷子,”呂大臨將一張卷子遞給張載,“九歲的孩子,答卷答成這樣,已是很可以了。”
張載看了卷子上呂大臨的批改,笑著點了點頭,隨手又將自己手邊的一張卷子遞給呂大臨。
呂大臨接了來看,越看越是驚訝,臉色變了數變,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評價。
“先生,想不到您門下竟有這樣解讀經典的學生?”
“可他這究竟是開創呢,還是曲解?”
張載依舊沖淡平和地笑著,但笑容里有種莫名的開懷。
呂大臨將卷子題名處翻出來看了看答卷人的名字,伸手一拍桌案:“怎么又是這個明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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