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百萬貫
明遠在“香水行”里, 總算鬧明白了為什么種建中今天鬧成了這般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今天這位軍器監丞沒有再和“猛火油”打交道,而是與柴炭打了一天的交道。
他視察了軍器監里鍛造鎧甲的作坊,觀察工匠們如何鍛造制作鎧甲需要的鋼鐵。
也虧他這個文官, 竟也擼起袖子和工匠們一起搬運木炭, 為鍛造鋼鐵的烘爐加溫。這次雖然沒有被潑上半身的“猛火油”,但是卻沾了一身的黑色炭粉。
從“香水行”里出來, 種建中感嘆道:“這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今日才知道,原來, 為軍中打造一副鎧甲,竟然要那么多生熟鐵, 還要那么多人工……難怪軍中只有高級將領和騎兵才有資格穿上等鎧甲。”
明遠心想:那是當然的。
前工業時代,一身的鎧甲需要耗費的人工對于習慣了農業文明的民族而言, 實在太難以想象了。
“我以前在軍中的時候還想過, 如果能全軍盡著明光鎧,那與西夏人對敵時得贏成什么樣?”
明光鎧是先代傳下的一種護具,據說能擋得了一石的硬弓射出的箭, 也能擋得了契丹人管用的斬|馬|刀和黨項人慣用的馬槊。
明遠:明光鎧?還全軍盡著?那必然是贏麻了。
種建中的話從他腦海中飛快一過, 便要拋諸腦后。誰知明遠心頭一動, 這令他隱隱約約想起了什么……跟他到這個“試驗時空”來有關的事。
北宋一直被后世詬病為“積貧”“積弱”, 似乎北宋大軍面對北面的契丹人和西北的黨項人都只能一退再退, 以“歲幣”換和平。
明遠來自后世, 自然明白戰爭是一門昂貴的“生意”。北宋要打的仗固然是“必要”的,但是卻格外費錢。
只不過, 他來這個時空是來花錢的, 受規則所限, 他又不能直接把錢全都贈送給大宋官家, 說:“趙頊老兄,這是送給你花的軍費……”
種建中的話給了明遠一點模模糊糊的提示,但明遠想了一小會兒,卻始終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干脆放棄去想,信口開河道:“種師兄,你說的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先生近日在鳳翔的書院里,研習的不就正是相關的理論?”
種建中聽明遠提起張載,馬上聚精會神地聽明遠繼續說。
“呂大臨師兄前日里來信說,先生在書院前那塊井田播種時,特地進行了選種,在不同的井田中分隔區域,種植不同的麥種,以觀察這些種子、田地、耕作方法對于‘生產力’的影響,也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如何影響‘生產力’,如何提升‘生產力’。”
種建中也在師兄弟們往來的書信中見過“生產力”的概念,“哦”了一聲,凝神繼續聽。
“依小弟來看,鍛造鐵器,也是一樣,目標在于單位生產力的提高。也就是說,如果改變材料、方法,以同樣的人工,如何能煉出更多的鋼鐵,制出更多的鎧甲。這正是軍器監中的匠人急需要探索的大事。”
種建中聽著,便陷入沉思:
軍器監那些鐵匠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如果讓熟于此道的匠人們當成了普通勞力來用,讓他們一味循著舊法趕工,那么于軍械制造上最重要的軍器監便失去了研究提升生產力的意義。”
明遠嘰嘰呱呱地往下說:“等到軍器監工匠將改進的工藝流程研究明白,就完全可以交給其它作坊。這些作坊只需要按事先研究明白的章程,堆人力去做即可。軍器監可以只檢查質量,或者只負責一下最后組裝。”
“這種做法叫‘外包’。”
這卻是種建中聞所未聞的。
他愣了片刻,然后問:“外包?”
“嗯,外包。”
明遠連比帶劃,用一整套鎧甲舉例為種建中解說。
“比如,將鎧甲的各部分分出去,兜鍪由張家打制,胸甲由李家打制,護肩由王家打制……打制的規格按照軍器監的要求,打造的方法也可以按照軍器監的章程。成品最終全部交到軍器監,由軍器監檢查質量是否過關,如果合格,就將鎧甲組合起來。”
“如此一來,沒有哪一家商戶是能獨自打制整套鎧甲的,但是軍器監卻能得到一整套完整的鎧甲。”
“各家之間,還能形成競爭。優勝劣汰,不合格的供應商被踢出去,更好的供應商再被邀進來……”
明遠與種建中說話,完全不需要整“引經據典”那一套。他想說什么都可以直接出口,而種建中早已經習慣了明遠說話的方式。
明遠口才既好,又深諳后世商業運作之道,要說服種建中,那簡直是小菜一碟。
終于,種建中完全聽明白了,他沉吟著說:“小遠,你說的頗為有道理,待愚兄好好想一想,再去與上峰談一談。”
明遠興奮地搓搓手――沒準以后他可以投資一家冶煉場或者鍛造作坊,專門承接軍器監的“外包”業務。
兩人將公事聊完,種建中話鋒一轉:“對了,小遠,你收到蔡家送來的喜帖了嗎?”
進士及第,天子賜宴瓊林苑――這一全套流程走完之后,高中進士的年輕士子們在正式得到“差遣”之前,將會有一段休假的時間,供他們錦衣還鄉,或者被榜下捉婿的那些在京中完婚。
蔡卞便是這樣,很快就要與王安石的次女成婚。
“蔡家……呵呵……”
明遠想起蔡京就冷笑出聲,讓種建中有點莫名其妙――他哪知道明遠剛剛因為一些蔡京還沒干過的“壞事”在生蔡京的氣。
不過,當朝宰相嫁女,男方竟然還專程邀了他們這兩個與蔡王兩家都非親非故的年輕人,一個是官職低微的文官,另一個完全是白身。
看來,蔡家兩兄弟還是挺看重種明師兄弟二人的。
種建中撓撓頭:“小遠,你會去赴蔡元度的喜宴嗎?”
他看了看明遠的神色,馬上慨然說道:“你既不想去,就不去了。咱們橫渠弟子,也沒有到了京城就要巴結宰相的道理。”
誰知明遠正在假想著把蔡京“帶溝里去”的計劃,轉而詭詭一笑:“去,但又不去。”
種建中頓時更加看不明白明遠了:去又不去,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
“那……在這汴京城里,接了喜帖之后該是什么章程?還有,你我甭管去不去,怕是都要送賀禮吧。該送多少合適?”
于這等人情世故上一竅不通的種建中郁悶地問著明遠。
明遠頓時哈哈一笑,說:“送禮的事,師兄就全交給小弟吧。我可以保證整個汴京城,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先給蔡氏兄弟留下個難以磨滅的印象吧!
蔡氏兄弟同樣在汴京城中賃了一個院子作為落腳點。
因為蔡卞要在汴京城中迎娶王安石的次女,所以住的地方陳設打扮上都不能馬虎了,地段也不能差,否則他們這兩個“福建子”恐要被京里的人笑話。
蔡氏兄弟賃下一座富麗堂皇的院落,手頭馬上拮據起來,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但這又不是王安石這個日理萬機的岳父能夠顧上的事。蔡京兄弟又恥于與他人提起,只能悶在心里。
辦一場婚宴的各項事務則尤為繁雜。
好在汴京城中有專門幫人操辦宴席的機構,分為四司六局,宴會的各個環節都有人能專程負責,保證不出亂子。另有“白席人”,可以充作主家的家仆,于宴席上迎送。
但這禮節固然周到了,錢袋馬上就又癟了。
蔡京作為長兄,于這一場婚禮上更為盡心,比起蔡卞也更清楚家中的財計情形。眼看二弟娶了新媳婦之后,兄弟倆就要坐吃山空。蔡京表面上不露,但是心里實在是著急上火,嘴里都急出幾個燎泡。
所幸在婚禮的前一天,他收到了明遠與種建中“聯名”送來的賀禮。
這賀禮看起來就是輕飄飄的一封,蔡京根本沒抱多大的期望。
然而拆開之后,蔡京卻驚訝地發現,這分明是雪中送炭。
明遠封在賀禮里的,是一張“禮金單”――汴京城中“金銀鈔匯鋪”開辦的新業務,憑此一封薄薄的禮金單,就可以去鋪子里兌出真金白銀的禮金來。
這份禮金單子有些過分豐厚,以至于蔡京懷疑,僅憑自己,究竟能不能從“金銀鈔匯鋪”里把錢提出來。
蔡京大著膽子去試了一次――嘗試成功!
這份禮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房租有著落了,四司六局有著落了,未來他與蔡卞若是得了出外的差遣,路費也有著落了。
蔡京望著手里的真金白銀,難免感嘆自己兄弟的奇遇:
出手這么闊綽的少年人,難怪能將牡丹花送入皇城中,難怪能在瓊林苑中飲宴!
當然了,蔡京不會知道,明遠絕不會放過這種能把錢花出去的好機會。
蔡京當即留了個心眼,弟弟婚禮那天,他一定要面見明遠,親自向這位小郎君道謝。
畢竟蔡京自認自己兄弟的品味風雅高致,與明遠一見如故,一拍即合,將來定能成為不錯的朋友。他從此進入仕途,沒準還能倚仗明遠的財力。
總之,明小郎君大可以結交結交,那個武夫氣質濃重的種建中么,還是算了。
誰知蔡京卻打錯了算盤。
婚禮當日,明遠派人又送了一件賀禮來,賀蔡卞狀元郎新婚,自己卻托送禮上門的大管家史尚轉告:對不起,他不來了。
宰相嫁女,邀請明遠一個根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上門,他竟敢推拒,竟敢不來?
蔡京站在即將舉行喜宴的花廳內,人沒去見明遠,但是心全被勾去見明遠了。
這倒并不是因為蔡京生了明遠的氣,而是因為他根本就無法生氣:明遠在這婚禮當日,送的這一件是任何人都不能拒絕的賀禮――
汴京風俗,賀客親友們送的禮物,都會擺放在一張喜桌上對外展示。眾賓的賀禮越多,越體面,便證明新婚夫婦的人緣越好,家世顯赫,地位尊崇。
這對蔡氏兄弟來說,稍許有點吃虧。畢竟他們在京中根基不深,雖有幾個同宗在朝中做官,但在京里的關系都不近,關系近的則都在外地任上。
而明遠,竟然贈了新婚夫婦一幅從洛陽淘來的衛夫人簪花小楷真跡。
這幅真跡,明遠初見蔡氏兄弟兩人時就提起過,蔡卞當時曾艷羨不已。
這份禮物作為賀禮同贈夫婦二人,的確是再合適不過了。畢竟蔡卞少年得意,高中狀元;而王安石的幼女一直有“才女”之稱。
衛夫人的真跡放在那里,便是壓倒一切凡俗金玉,簡直令蔡家婚禮現場蓬蓽生輝。
蔡京呆立在喜堂中擺放展示禮品的喜桌前,越發看不透明遠。
他直覺自己將來會非常需要明遠這個“朋友”,但他也隱約能感到,明遠其實并不需要他……
雖然人在花廳中張羅種種瑣事,蔡京的心卻似乎早已飛到了明遠身邊。
與此同時,明遠收到了系統1127的通知。
1127:“親愛的宿主,恭喜您又獲得了蝴蝶值――10點。”
明遠想了想自己最近做過的事:“我好像沒做出什么大事呀?哪里來的蝴蝶值。”
但只有10點,這聽起來,應該是一件“小事”?
1127:“親愛的宿主,這是試驗方主動為您提供的蝴蝶值,它有個名字叫做‘通知型獎勵’。”
明遠:……這到底是通知還是獎勵?
1127:“您收到‘通知型獎勵’,意味著您近期的行動引起了重要人物的明確關注。”
明遠:這樣也行?
于是他問:“重要人物?是哪一位?蔡京嗎?”
蔡京日后是要做宰相的,他這么個“文化宰相”會把宋徽宗那個“文化皇帝”哄得團團轉,從而自己把持朝政,魚肉百姓。
但蔡京此時剛剛中進士,腳下的仕途甚至還沒有展開。
誰知他耳邊響起1127的回應:
“――不,是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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