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百萬貫
明遠在閤子中落座時,心中對瓦子節目的期待值已攀升至最高點——
剛才他們一行人步入桑家瓦子所在的區域時,明遠就已經覺得眼睛不夠用了。
道路兩邊都是令人目眩的各種雜戲表演,什么踢瓶、弄碗、踢罄、踢鐘、拗腰肢、壁上睡、弄花球兒、教蟲蟻、藏人、燒火、吞劍、吃針1……明遠每一種都覺得很好看,卻又不得不隨著在瓦子中緩緩流動的人潮,慢慢向中央幾處勾欄走去。
明遠的長隨則向華手中拿著一個袋子,每路過一家表演雜耍的攤位面前都放上一小把銅錢。惹得雜耍藝人們紛紛激動地停下了表演,躬身向向華致意。
這座桑家瓦子規模極大,北面緊鄰著“中瓦”和“里瓦”,連綿數里。幾個瓦子里總共有五十多個不同規模的勾欄,其中中瓦的蓮花棚和牡丹棚,里瓦的夜叉棚和象棚,都是汴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勾欄,每一座都能容納幾千人同時看戲。
而史尚為明遠預訂的閤子在蓮花棚,正是整片瓦子的正中心。
瓦子里的勾欄是收費表演區域。有些地方的勾欄是免費入場,等到雜戲演到一半的時候有小伙計出來求賞錢。而桑家瓦子這里的勾欄是直接收門票的,在入場處給足了銅錢才能進來觀戲。
明遠等人卻因為訂了閤子,沒有與尋常人一起入場,而是由瓦子里的小廝一路直接引去了閤子里。
這閤子位置絕好,視野極佳,將舞臺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些特別的音效設計。當伶人們在臺上演出的時候,聲音清晰地傳到了明遠他們的耳邊,仿佛伶人就在他們面前歌唱一樣。
明遠落座后左看右看,也沒能看出到底是個什么原理。
蔡京見他左顧右盼的樣子,便伸手指了指他們身后不顯眼的地方兩座皮制的屏風。這兩座屏風擺放出一個弧度,正好將他們的閤子圍在中央。
明遠馬上明白了:原來宋時人們就已經能利用一些簡單的聲學原理。
很明顯,蔡京對這些聲學原理也有所了解,而且他心思敏銳,一看見明遠在左右顧盼,就能猜到明遠是在尋找那兩座屏風。
明遠連忙向蔡京頷首示意,眼中流露出驚嘆。
蔡京卻只是矜持一笑,又轉過頭去,開始觀看勾欄的演出。
勾欄演出的全過程中,蔡京與明遠一直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從平郝兩女演出的般雜劇一直聊到崔飛白的講史2。
蔡京贊崔飛白的“說三分”有深意,明遠卻更喜歡平蓉與郝眉兩位的扮相、唱腔與身段。
在此過程中,種建中一句嘴都插不上。這難免令他有點郁悶。
偏偏蔡京還會偶爾偏過頭來,眼神平淡地掃種建中一眼,似乎在說:我們文人之間說話聊天,你一介武夫,還是莫要插嘴了吧。
每到這種時候,種建中都會劍眉一挺瞪回去,似乎在說:武人之中難道就沒有文采絕佳之人嗎?下次我請一位來給你看看。
但種建中本人其實肚里也不是沒有墨水,他能夠順利從張載門下出師,并且在軍中擔任要職,又極其順利地通過銓試,轉了文官,已經足以證明他的實力。
只不過,他一直在邊地成長,甚至長安都難得去上幾回,又哪里見識過汴京這樣的繁華世界、雪月風花?
舞臺上兩位伶人的歌聲固然裂石穿云,在種建中聽來,卻也不及關西大漢們,手持銅琵琶鐵綽板,隨口唱的梆子腔那般豪氣。
種建中索性別過臉,不再去聽明遠和蔡京在討論什么。
他就只是面對勾欄里的樂棚,頭腦卻放空,開始獨自思考起該如何與曾孝寬談論“研發司”的事。
幾乎等到勾欄里的演出結束,伶人都出來謝場了,種建中才回過神。
這時明遠已經與蔡京詳談甚歡,明遠甚至已在邀請蔡京前往他的新居,觀賞上次在遇仙正店時談到過的名家法帖,和他搜集到的吳道子真跡。
蔡京則對明遠極為推崇:“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莫若遠之也。”
種建中難得見到小師弟與哪個人談得如此投緣,此刻心里難免有些落寞。
“對了!差點兒把這個給忘了。”
卻見明遠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鄭重遞到蔡京手中。
“這是敝師門近期刊印的一本‘學刊’,里面是橫渠先生與敝師兄呂大臨的著作。”
蔡京應當也是沒見過這樣的“學刊”,隨手接過來,卻也是為了紙張和刊印質量而贊了一聲好。
“若是元長兄可為我關學一派向親友稍許推介一二,小弟感激不盡。”
明遠連連拱手,并且應承蔡京,稍后會再往蔡家多送幾本這樣的“學刊”。
在旁聽著的種建中頓時心頭一喜:原來小師弟刻意結交蔡家兄弟,其實是為了推廣先生的學說。
他的身體頓時向椅背上一靠,雙手揚起枕在腦后:放心了……
這邊蔡京告辭,明遠才重新又坐了下來,舒一口氣,嘆息道:“跟聰明人打交道真累啊!”
他看了一眼種建中,又補充一句:“還是和師兄相處得舒心!”
種建中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對方還是在拐彎抹角地損自己,頓時向明遠揮起鐵拳:“小遠你……”
“明小郎君!”
來幫明遠解圍的人是史尚,身邊還帶著一個穿著不俗,鬢邊簪著一朵蜀葵的男子,看年紀在五六十歲。
史尚介紹道:“這位是主持桑家瓦子的桑官人茂德公。”
“官人”是對有官身之人的稱呼,但如今民間已多半用來當做對普通人的尊稱。
但這位桑茂德,從他周身倨傲的態度就可以看出,這是一位真正的“官人”。
明遠當即起身與桑茂德見禮,順便介紹了種建中。
桑茂德急急忙忙地與種建中見過禮,著急上火地問:“請問明小郎君,可得了那基本的版式了?”
明遠點了點頭,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桑茂德。
種建中湊過去,也看了一眼。
只見那也是一張刻印坊印出的單張,紙張上印著繪制精美的邊框,最上面用端正的大楷印著“桑家瓦舍”的字樣,下面則是大片預留的空白,中間夾雜著一些花朵紋飾作為分隔。
到了紙張的最下方,則是一行小字:“獨家閤子,正對樂棚,絕妙佳境,奉送美點。”
種建中看了這樣一行字以后,突然一拍前額:這獨家閤子,不就是他們今日坐在這里欣賞雜劇、聽講古的場地嗎?
桑茂德見到明遠給出的這張“版式”,大喜過望,連連點頭贊好,然后也從自己袖中取出一張紙,紙上整整齊齊的幾行小字。種建中瞥了一眼,發現了平蓉、郝眉等人的名字,突然意識到,這應該就是桑家瓦子將要演出的節目。
明遠接了過來,只掃了一眼,就點點頭,問:“這是明日的‘節目單’?”
種建中第一次聽人用“節目單”這個詞,卻馬上就聽懂了。
桑茂德卻瞟了一眼明遠,道:“這是后日的……”
“因擔心小郎君的刻印坊刻板需要多些工夫,趕不及明日。”
明遠與種建中相視一笑。
他們兩人都明白:有活字印刷的排版術,不可能趕不及。
但明遠沒有因為桑茂德的擔心而責怪對方,反而微笑著說:“這樣也好,明日這桑家瓦子里就可以散發后日的節目單了。只要員外確認后日的節目不會再改就行。”
桑茂德看明遠這么篤定,終于敢于相信,這個年輕人的刻印坊應當用不了一天的工夫就能把所需的“節目單”印出來。
“印制的數量呢?”明遠笑瞇瞇地問桑茂德,“還只是一千份嗎?”
桑茂德看起來像是猶豫了一下。這桑家瓦子每天的客人應當在數千至一萬人,若是想要將全汴京城的看客都吸引來,發上三五千張恐怕也算少。
桑茂德卻反問:“印制的費用呢?還是每千份一貫錢嗎?”
明遠點點頭:“一千份起印,起價是一貫錢,加印一千份只需五百文,相當于每次排版會收五百文的排版費。”
種建中微微揚起頭,暗自計算,排版的錢只收一次,是五百錢,之后每加印一千份是五百錢,那么印兩千份是一千五百錢,三千份是兩貫……這么便宜的嗎?
只聽明遠補充:“當然了,紙張另外計價,桑官人您完全可以自行決定用紙,想要購什么樣的紙都行,麻宣棉竹,羅紋的、灑金的……您甚至可以自行購買,只要是能吸墨的紙張都行。”
“只不過……桑官人難道不想多印一些嗎?”明遠反問,“敝人的刻印坊第一批刻印是免費送的,之后會收費。”
種建中在旁聽得皺起眉頭:他知道明遠慣會花錢,但沒想到這小家伙做起生意來,竟也這么大手大腳?第一筆生意,竟然“免費”?
誰知桑茂德卻呵呵笑說:“第一次嘛,總是先嘗試一下的好。”
種建中頓時明白了明遠的生意經:新鮮的工藝總是讓人覺得心里沒底,明遠干脆以“免費”為餌,讓那些感興趣的商人體驗一回。
送走了桑茂德,勾欄里的表演也漸漸到了尾聲。一些雜耍藝人紛紛擁到臺前來表演一些“余興節目”,但看起來也眼花繚亂,引起彩聲陣陣。
種建中聽見明遠在小聲自言自語:“這汴京城很大,瓦子不止一家……”
聽起來,明遠像是對是否能爭取到桑家瓦子的生意沒有太大的把握。
此前明遠不遺余力地幫他,為軍器監的事出謀劃策,現在種建中便也很關心明遠的生意,想盡自己所能,嘗試著幫幫明遠。
但其實,明遠是在與1127對話,一不小心聲音大了一點。
1127告訴明遠:“尊敬的宿主,我們遺憾地通知,如果您一味加大對名下產業的‘前期投入’,或者免費讓客戶試用您的產品,而沒有獲得任何產出,這些花銷,就不能算是‘等價交換’,不能算您從‘一千億’里花出去的錢哦!”
明遠:……這什么鬼?我吃吃喝喝隨意揮霍也沒有什么產出啊!
“放心吧!1127,這些廣告單……正是汴京城的瓦舍勾欄宣傳自己所需要的。”
“這汴京城很大,瓦子不止一家。就算是桑家瓦子舍不得這節目單的成本,也很快就會有其他瓦舍找到我這兒的。”
有競爭就會有仿效——只要汴京城有一家瓦子從明遠的“免費邀約”里看到了這種宣傳的意義,那么很快,整個汴京城,所有的瓦子都會跟上的。
到時桑茂德估計會很后悔,自己在可以“免費”的時候竟然沒有多印一些。
不過……
明遠突然醒悟過來:“1127,你這金牌系統的態度有問題啊!”
“怎么搞得我好像是在努力拓展業務賺錢一樣?我這明明是在花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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