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百萬貫
平蓉娘子的深夜求助令明遠意識到,他的刻印坊在很大程度上幫助了汴京城中最大的十家瓦舍,讓它們變得家喻戶曉,進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流量”時代。
但是汴京城中還有很多小型瓦子難以找到宣傳自己的渠道。刻印坊刻印一次“節目單”的費用,是這些小型瓦子根本支付不起的。
“這些以后就都讓《汴梁日報》去解決。”
明遠小聲嘀咕著,心里尋思各種探店報道和觀后推薦是推介這種小型商家的最好方法。
平蓉與種建中卻都聽不清明遠在說什么。
種建中出神地望著手中的黑色建窯小瓷盞,而平蓉則萬分緊張地盯著明遠,想知道他剛才那項決定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說,這次我會自己下場,來幫助你們經營這一間瓦舍。”
按照1127提示的規則,他不能隨隨便便就送錢“贊助”平郝二人打算創辦的新瓦舍。大發善心就等于給自己增加難度,因此明遠就干脆拿出一筆錢,入股這家瓦舍。
他以前在桑家瓦子的勾欄里看戲的時候,聽過平郝這兩位“臺柱子”的經歷,知道她倆先是教坊出身,后來學了唱般雜劇,再到桑家瓦子中表演,漸漸成為桑家瓦子最拿得出手的表演者。
雖然反出了桑家瓦子,平郝兩人與教坊的關聯還在,她倆顯然也很清楚開辦一家瓦子的各種業內行規,手續流程。
有她倆出面,明遠跟在后頭撒錢——這一波操作,不虧。
平蓉又驚又喜,扶著椅背站起來,當即沖明遠深深地福下去。
明遠卻搖著雙手說:“當不起,當不起……我這只是為了我自己,為了看我自己想看的雜劇……”
當然,也是為了把自己手上的錢都花出去。
明遠一偏頭,正好遇上種建中的眼光——
“好你個明小遠,只是為了看想看的雜劇……”
種建中緊緊地盯著明遠,此刻正在無語中。
在汴京這種地方,扶植一家瓦舍,要用多少錢?竟然只是為了看想看的戲?
這個明師弟,真正是個頂級大紈绔啊!
“彝叔兄你是知道我的……”
明遠最怕種建中露出這種眼神:他預料到這次開銷不在少數。若是按以前10貫錢練一次箭的標準,他很快就要十二個時辰連軸轉練箭扎馬步了。
——千萬得勸住種師兄!
“師兄你看,我這其實是……”
誰知種建中卻了然地沖明遠一笑。
“自己多花些錢財,許是就能幫到更多人,對吧?”
他以前聽明遠將類似的話說得多了,現在也就不難明白明遠的言不由衷。
“小遠,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有需要愚兄的地方就說一聲。”
種建中猛地向身后的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展開四肢,將雙臂枕在腦后,悠悠閑閑地說:“但是有一樣,要是新瓦子不精彩,新雜劇不好看,那對不住,回頭我寫信回關西,將你這些事原原本本都告訴先生和師兄弟們去。”
明遠頓時苦著臉:“別這樣種師兄,有話好說……”
平蓉在一旁,睜著一對明凈的雙眼望著這對師兄弟。
她還是頭一次見這么心意相通的師兄弟。
明遠說到就做,平蓉回去的第二天,明遠就將史尚找來,將昨晚的原委和自己的經歷都告訴了這位汴京“百事通”。
史尚第一次聽說桑家瓦子“自毀長城”:桑家的長子竟要納最紅的臺柱子為妾,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似乎是覺得實在沒見過這么蠢的人。
聽說明遠打算扶植平蓉她們的新瓦子,史尚頓時聳聳肩,動動胳膊,做出一副渾身上下都閑不住了的架勢,躍躍欲試地對明遠說:“早就想自家開一家瓦子了!”
明遠:……?
竟然也有這種心思?
“小時候不懂事,白天睡大覺,天擦黑的時候偷偷混進瓦子里,玩樂一晚上,天快亮了再出來。那會兒我就想著,要是咱以后有錢了,就自己開一間瓦子,回頭自己愛看什么,就讓什么沒完沒了地演……”
明遠:是不是世人都有過這樣的夢想?
他自己小時候也想象過,將來擁有一個獨屬于自己的電視臺,讓喜歡的電影和動畫片沒完沒了地播放。
“不過現在總算是知道了,勾欄里面的那些最厲害的伶人也是需要休息的,其他不及他們的伶人也要上臺露個臉,賺點供家里嚼用。”
史尚笑瞇瞇地,道出了他這么多年觀察到的“現實”。
“對,這正是我今天找你來的緣故。”明遠也笑。
昨晚他和平蓉稍許談了談,就知道對方的準備不足,計劃還十分不靠譜。
明遠深知,對于一家受人歡迎的瓦舍而言,拿得出手的“臺柱子”必不可缺,但是其它輔助演出也絕不可少。
當今汴京城中的瓦子,流行的表演,除了平郝二人擅長的“般雜劇”以外,還有小唱、嘌唱、小雜劇、傀儡戲、雜手伎、踢弄、講史、小說、散樂、舞旋、相撲、皮影戲、喬影戲、商謎、合生、叫果子1……
除了表演以外,還有有周邊配套設施:賣水的、賣吃食的、跑腿的、供方便的……
平蓉和郝眉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但明遠站在出資方的角度考慮,就不能不考慮其它的問題。
他讓史尚去聯絡汴京城中與各家瓦子沒有直接雇傭關系的藝人,邀請他們到新開的瓦舍中表演。
這些邀請對象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成名已久的汴京名伶,因為年紀的原因漸漸退隱的。這些人多半不滿其它瓦舍將他們這些老人家排在后輩晚生的后面,因此獨立于各家知名瓦舍,漸漸就不再演出。
另一類則是有靈氣的年輕人,但在論資排輩的演藝界里找不到出場機會的,也統統邀來試演。明遠、平郝兩人和史尚都覺得好的,就予以錄用。
除了各個行當的伶人,明遠還讓史尚去聯絡了新瓦舍附近的腳店和小食攤,甚至還預先安排了一些外賣小哥,通知他們將活動范圍逐漸移動至瓦舍左右。
甚至還新修了兩間公共茅廁供人方便。
平蓉與郝眉這兩位當事人,見到明遠當真出了大力氣來張羅這間新的瓦舍,都是感動不已。
但她們都沒想到,明遠卻對她們最引以為傲的“般雜劇”表演,提出了一點意見。
“兩位是否會覺得站在勾欄的臺上,演起這‘般雜劇’,會有點局限?”
平蓉是個心直口快的直腸子,話還未經大腦就出了口:“不會啊!”
郝眉卻心思細膩,她低頭沉思了好一陣,才細聲細氣地回答:“郎君說的是,奴與蓉姐在臺上,至多一人飾一角,最多再有一項念白。奴有時想,世間其實好少只有兩角的故事……”
原來,這宋時的“般雜劇”,與后來的“雜劇”還不盡相同,演出時只有兩個角色,形式也比較簡單,基本上是兩人一唱一和,有點像后世的相聲(見第61章注釋)。
這“般雜劇”的演員多半是女性,也會化妝穿戲服,扮演相關的角色。但是因為這種形式本身的限制,“般雜劇”無法演出角色繁多,劇情復雜的內容。
這就是明遠口中所說的“局限”。
郝眉一句話說破,平蓉也領悟過來,“哦”的一聲。
“既然如此,兩位,想不想要開創真正的‘雜劇’?”
明遠仿佛一位漁翁,騰的一聲朝水中拋去一枚誘餌。
此刻的平蓉和郝眉,看起來就像是兩尾猶豫著想要咬餌的魚——要知道,她倆可是寧愿放棄桑家提供的優厚待遇和求親,也要將雜劇“進行到底”的職業演員,此刻聽明遠說起“真正的雜劇”,又怎么可能不心動?
“明郎君,”性格爽快的平蓉大聲問,“什么是真正的‘雜劇’。”
明遠頓時露出笑容:“看來這新式雜劇就要水到渠成了。”
在他看來,雜劇出現的各種條件都已經具備。
城市里出現了大型的瓦舍勾欄,有無數喜好戲劇的觀眾;
作為“般雜劇”的演員,平蓉與郝眉都已經掌握了戲劇的基本功:臺詞、念白、唱腔、身段、走位……
她們所演的“般雜劇”,會有不第的文人或者有閑的雅士給她們寫詞;她們令有一個小小的班底為她們準備各種戲服,幫她們化妝;另外還有一個琴師為她們拉胡琴,另一個能夠吹笛打鼓打梆子……
平蓉能反串男角,而郝眉在臺上則妥妥是個嬌娘子。
這不就已經是個戲班子了嗎?
于是明遠將自己的計劃合盤托出,平蓉與郝眉聽得面面相覷,都沒有想到,只要在“般雜劇”的基礎上,增加一點點變化,就能讓她們擺脫原有的限制,讓真正的故事被完整呈現至舞臺上來。
“干不干?”
明遠問眼前這兩位極富冒險精神的女伶。
平蓉與郝眉對視一眼。
郝眉微微點頭,平蓉脫口而出:“那是自然!”
明遠一拍雙手:“好極了!”
排演戲劇這種事,他雖然是個外行,但沒吃過豬肉也總看見過豬跑。明遠認為自己完全能夠勝任“藝術總監”這種職務。
誰知到了選擇劇目上卻犯了愁。
明遠想了想他記憶中的經典劇目:
若是選了《西廂記》,那以后讓王實甫寫什么?
若是選了《救風塵》,那以后讓關漢卿寫什么?
若是選了《墻頭馬上》,那以后讓白樸寫什么?
……
想來想去,最后還是回到民間傳說上。
明遠列舉了“牛郎織女”、“孟姜女”、“梁祝”和“白蛇傳”講給平郝二人聽。
平郝兩人顯然對“白蛇傳”的故事最為感興趣。
什么?《白蛇傳》馮夢龍也寫過?
算了,反正馮夢龍寫得挺多,不差這一個。
明遠很快克服了“成為文抄公”的心理包袱——他從史尚這位“百事通”那里,聽到了民間已相對完整的“白蛇傳”傳說。可見這個故事現下已基本成型,現在所做的,就是要將故事搬到舞臺上。
正在新建的瓦舍熱火朝天地籌備著的時候,明遠名下的刻印坊突然迎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
刻印坊的管事有點慌張地來找明遠,向東家表示他實在是沒能摸清對方的路數。因為對方一進刻印坊,就嚷嚷著讓明遠“趕緊出來”見他。
管事沒招了,問過祁真,確定明遠不是個特別容易被冒犯的人,才趕緊來找明遠。
明遠以為出了什么大事,趕到刻印坊,迎面遇上一張鼻孔朝天的臉。
“你們,朱家橋瓦子的‘仿單’可別印啊!”
朱家橋瓦子,正是明遠扶植平蓉郝眉這兩位,新開的瓦舍,位置在朱家橋附近,因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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