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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百萬貫


王雱與明遠一直詳談至深夜。

        明遠將他所知,  與“市易”相關的經濟學原理都盡可能用淺顯易懂的言語告訴王雱。

        而王雱果然聰明,但凡明遠所說,只要是邏輯通暢、道理明晰的內容,  他都能理解。

        待到明遠全部說完,  王雱一時竟仰天長嘆,  嘆他今日所聽聞的貨殖之道,雖說聞所未聞,  卻有無限深意。

        “遠之,  你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這些。”

        “我想,  即便是令師橫渠先生,也說不出這些道理吧!”

        明遠說的,與張載的“關學”完全是另外一個體系,即便張載已經在其學術中加入了“發展生產力”的理論。

        到了這個份兒上,明遠在王雱面前,  再想用老師來當“擋箭牌”,也做不到了。

        明遠只能強辯:“我‘關學’一派的宗旨是‘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這些事關‘為生民立命’的學說怎么也得鉆研一下。”

        王雱望著他,  呆了半天,突然搖頭嘆氣道:“這真讓我免不了要相信那些市井傳言了。”

        汴京城市井中傳說明遠是“財神弟子”,  原本是指他出身神秘,  出手又闊綽無比;但現在王雱看來,  明遠所熟悉的這些“貨殖之術”,才是只有“財神弟子”才會清楚的。

        明遠苦笑:隨王雱怎么想,  只要他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就行。

        他最終認認真真地向王雱行禮,  鄭重其事地道:“元澤兄,  我對新法的態度你也早已知曉。我們師兄弟都認為‘將兵法’是善法,‘農田水利法’是善法,‘青苗法’在地方上執行得好,也會是善法——”

        “但是這‘市易法’,萬萬不可貿然推出,尤其是絕不可在汴京施行——”

        明遠在汴京城中待了也快有一年了,朝中的情勢多少也看清了一些。如今王安石頒布新法,就像是領兵打仗,只能進,不能退。頒布的新法或者可以稍稍變通,但是已經頒布的就一定要推行下去,絕對不能收回。

        一旦有哪一項新法被撤回去,就好比正在戰陣上前行的兵將們,突然被通知要趕緊后退——潰敗多半發生于這種情況之下,士兵們或前后不能呼應,或士氣盡失,一潰千里。

        新法也是一樣。

        “遠之賢弟,你說的貨殖之術,愚兄或許還有一兩樣不太明了的地方,但愚兄保證,大人在這市易法之上,一定會慎之又慎。愚兄也會盡力勸說大人,盡量不要先在汴京推行此法。”

        “你的態度,我也一定會轉告大人。”

        王雱向明遠抱起拳:剛才明遠擺出了挖心掏肺的架勢,那些王雱自己從未聽說過的,甚至與儒家經義相悖的,明遠毫無掩飾避諱,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了。

        明遠如此坦誠,王雱不可能不領情。

        明遠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王雱喚人來問起王安石那邊的情況,卻驚訝地發現,已經四更天了。他們若是再這么談下去,天就要亮了。

        “是我的錯,元澤兄,你該早些歇息才是!”

        明遠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認為王雱是個“病人”。

        誰知王雱自己感受了一下,卻覺得身輕體健,渾身上下,沒有半點不適。

        一時間王安石的書房那邊也有消息送來:王安石與種建中兄弟早已談完,如今種建中兄弟正在王家的花廳里等候明遠。

        “哎呀——”

        明遠頗為后悔:種師中翌日是還要回國子監讀書的,怎么能讓這么點小孩熬到這么晚。

        他與王雱一道,急急忙忙地出來。

        見種建中端正坐于花廳之中,正在凝神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而種師中正躺在種建中身邊的一張圍子榻1上,睡得正香。他身上還蓋著一幅羊毛毯子,從花樣紋飾來看,應當是王家人的物品,估計是王夫人吳氏特地拿給種師中蓋的。

        “師中明日還要上學,師兄……本不必等我的。”

        明遠心里一著急,這話脫口而出。

        種建中這時已經站起身,目光嚴厲,在明遠面上一掃。

        “自己師兄弟,一起來的,當然一起走。”

        明遠頓時心虛得要命:他意識到自己只是怕與種建中單獨相處罷了。

        王雱見時間不早,外頭又冷,便張羅著要為幾人安排馬車,卻被種建中婉拒了。

        “衙內,真不必如此麻煩。我們兄弟幾人都各自帶了馬匹過來。這個時辰街市空曠,片刻間就到自家了。實在不必驚動府上的車駕。”

        他隨即轉身,拍了拍種師中的小臉,種師中迷迷糊糊地起身:“阿兄!”看了一眼,發現親哥在自己面前蹲下。

        種師中便自然而然地伸出雙臂,往種建中脖子里一繞,然后伏在種建中背上,繼續呼呼大睡。

        種建中輕輕巧巧地將他背起,明遠則隨手將自己一件領口帶翻毛的大氅兜在他們兄弟倆身上。

        王雱頗有些羨慕地望著這橫渠門下的師兄弟三人,暗暗感慨著他們的兄弟情誼。他一直將種明三人送到前院,看著他們上馬,才轉身回去自己的小院,同時放輕了腳步,怕吵醒了妻兒。

        相府外,原本候在街道兩側的車駕已經全都散去了。夜色深沉濃重,天色卻莫名有些發亮。

        北風呼嘯地卷來,明遠一邁步,便打了一個寒噤:“阿嚏——”

        種建中一偏頭,剛想說些什么,卻見明遠自顧自從懷里掏出一個手爐,然后回頭招呼向華,讓他也抱著暖暖手。

        種建中苦笑著搖頭,先將種師中抱至馬背上,用明遠的氅衣將弟弟裹緊,然后再自己上馬。他知道明遠雖然將那一件大氅讓給了自己兄弟,但這家伙顯然不可能會凍著自己。

        他抬頭望著發白的天色,這令他回憶起西北邊塞的初冬,第一場雪即將來臨時的情景。

        隨即他又想起王安石對他轉述的,熙河經略王韶的提議——

        回陜西,重新投身行伍,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他可以追隨王韶,前往熙河路,參與“熙河開邊”。

        按照王安石所說,王韶極其賞識種建中,如果種建中投身于王韶麾下,王韶會給他最大的自主權。

        如今朝廷將戰略重心從緣邊四路漸漸移到了這新設的熙河路,只要大軍在熙河路有所斬獲,領兵的大將與隨軍的文官,都能得到快速升遷的機會。王韶本人便是一個例子。

        總之,在熙河路,種建中不必再擔心文臣武將之間明里暗里的排擠傾軋,爭功諉過。相反,他將得到來自上司的信任與全力支持,并且有一大片天地,可以任由他放手,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

        王安石所轉達的王韶提議,種建中并沒有馬上回絕。

        他明白自己有些動心。

        汴京城雖然綺麗繁華,但他在聽見任何有關西軍戰事的消息時,都能感到自己血管里熱血涌動。

        但口頭上,種建中還是謝過了王安石與王韶的青眼相待,并直說他在軍器監曾孝寬手下學到了良多,而且手上還有些“研發項目”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王安石對此并不意外,甚至該贊揚了種建中“有始有終”。

        然而只有在此刻,種建中偏頭看一眼抱著手爐,正在慢悠悠上馬的明遠,才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為何有種強烈的不舍。

        “小遠——”

        他低聲呼喚。

        明遠騎著踏雪,就在種建中身邊不遠處,卻完全沒有聽見師兄的這聲呼喚——明遠此刻正向空中伸出一只手,帶著幾分孩子氣地呼喚道:“哎呀,下雪了!”

        種建中仰頭:果然如此。

        發白的空中,一片片厚實的雪花如鵝毛般悠悠飄落,覆在人頭上臉上,是一陣陣清爽的涼意。

        種建中便用大氅將弟弟瘦小的身軀裹得更緊些,同時也聽見了種師中的鼾聲。

        “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在哪里都能睡。”

        種師中的鼾聲似乎便更響了些。

        隨著蹄聲的的,兩人來到了街口。

        這該是他們分別的地方了。

        明遠往南,種家兄弟往西,各自就能回到各自的住處。

        種建中一躍下馬,看看種師中——這小家伙還穩穩地伏在馬背上,睡得好香。

        這時風雪已大,目力所及,街道已經都開始泛白。

        快要五更天了。

        可饒是如此,汴京城頭的小販們竟還在忙忙碌碌地冒雪做著生意。

        這一帶本就是汴京城里店鋪小攤最多,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之一。

        附近有個小市場,每到五更天就點亮燈火早早開張,待到天亮就散去,所以被稱作“鬼市子”2。

        其余店鋪則會接班——賣姜的姜行,賣紗的紗市,做珍珠、絲綢、香料、藥材生意的鋪子,天亮后開門迎客,寒暑無休。

        飲食方面,各種生熟食、野外和水產生意也是五更開張,一直經營到夜色濃重。隨后就是各種小吃雜嚼的攤位順利接班,徹夜不息,直至天明。

        此時此刻,有些人是在為開市做準備,支起攤位、灶具、鍋碗瓢盆,點起蜂窩煤爐……有些人則是還沒有收市,在猶豫著是否該在這雪夜里把檔口最后一點食物賣完,之后再回家去好好睡一覺。

        然而此刻,初雪方至,在這里擺攤的小販,竟似比街上的行人還要多。

        在這理應作為分別之地的路口,明遠忽然一躍而下,笑著對向華說了一聲:“去吧!”

        向華熟練無比,從懷里掏出一貫錢,問明遠:“郎君,這回是什么由頭?”

        “汴京城初雪,就說我很高興能與大家一起賞雪,請眾位一起喝杯熱酒——”

        明遠笑著說。

        這算什么理由?

        可向華才不管著到底是什么理由,“唉”了一聲,轉身就跑。

        “請這些人賞雪喝熱酒?”

        種建中在旁聽得有些哭笑不得。

        向華咚咚咚地跑去,給遇見的第一小販塞了一把銅錢。只見對方喜極,沖向華做了好幾個揖,謝過好心人的體貼饋贈,然后開始收拾,看樣子是收到明遠的錢之后便下了決心,收攤回家,坐在火爐邊暖和暖和。

        也有小販在收到向華的銅錢之后,不容推卻地塞給向華兩個面繭,或是一小包雜嚼,硬要這個半大小伙收下,否則他們也不愿空手接下向華遞過來的錢。

        “汴京城里這些,每天都在為自己的生計打拼的人……他們每一個都很可愛!”

        明遠這時也已躍下馬背,正牽著踏雪,站在距離種建中不遠的地方。

        他望著眼前這一幕,情不自禁地發出這句感慨——踏踏實實生活的人們啊,每一個都值得被生活善待。

        能為這些奮力生活的普通人在當朝宰執面前說上一句話,明遠自感十分榮幸。

        只是明遠沒想到,身邊人此刻在內心默默地補上了一句:你也很可愛……

        突然,明遠留意到了身邊默默凝望自己的灼灼目光,自然而然地別過頭,望著種建中。

        “師兄?”

        “師弟在汴京城中所行之事,無不是預先考慮,照顧到他人的生計。如此心懷眾生,先生與師兄們在陜西,想必都會很欣慰。”

        種建中清一清嗓子,正色回答。

        答得冠冕堂皇,口氣有點像教導主任呂大臨。

        他的坐騎那邊,裹著大氅的種師中甚至扭了扭身軀,在馬背上晃了晃。

        明遠一雙明亮的雙眼安靜望著種建中,似乎想看出他這樣冠冕堂皇的客套話下面,究竟藏著什么深意。

        “我是想說……是我上次唐突了師弟,惹惱了師弟,以后必不會再如此。”

        種建中咬著牙說。

        “日后我自會謹守規矩禮數,而遠之在我面前,實在無須拘束……”

        “嗯!”

        明遠沒精打采地回應了一句。

        “過去的事……”

        他原本想要回復一句: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誰曾想,他的眼光一旦觸及種建中的視線,便被那對專注而熾烈的眼神糾纏住了再也無法挪開。

        這位種師兄,正站在汴京城鋪天蓋地落下的初雪中,雙眼清亮如星河,灼灼地望著明遠。

        他口中說著那些“不再唐突”之類的套話,眼里卻分明在說另外的——

        我不會勉強你,但我永遠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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