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千萬貫
蘇頌與明遠一道, 討論機械時鐘的內部結構,一直討論到深夜。
原本蘇頌不了解“發條”的工作原理,明遠便一邊演示, 一邊解釋給蘇頌看。
他口中一直說著“勢能”“勢能”,蘇頌竟然也聽得有點懂了。
“你是說, 將著發條上緊, 便相當于將‘勢能’蓄于其中, 隨后再由其一點點地釋放出來……所以, 這種‘勢能’可以代替水力, 驅動擒縱機構, 使……你說的‘指針’轉動?”
明遠連連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蘇頌拈著胡子, 仿佛獲得了什么啟發似地重重點頭。
他又將“擒縱裝置”的結構與原理說與明遠知道, 而明遠則將之與他以前拆裝機械表的原理結合起來, 在紙上大致畫出了“機械鐘”鐘芯的基礎模型。
酒樓的閤子里,酒席已經全部撤下, 桌面早已被酒博士收拾干凈。上面除了蘇頌那一卷文稿之外, 還堆放了許許多多用過的字紙。
明遠畫過一張,蘇頌指出其中的問題,他就立即著手改動,重畫一張……
秦觀在一旁,完全聽不懂, 但勉力表示感興趣。
種師中則完全抵抗不了“生物鐘”的威力,坐在一旁,仰著頭, 已經先閉上眼睡著了。
蘇軾趕緊找秦觀幫忙, 把種師中背出酒樓閤子, 先送回府學的學生宿舍里去, 然后再讓秦觀回家休息,自己再回頭趕回酒樓來看蘇頌和明遠這一對“機械迷”。
這時已是三更。
明遠與蘇頌已經交流完畢,此刻明遠正心滿意足地抱著一團圖紙。
“蘇子容公,您在杭州還會再多呆幾日嗎?”明遠問。
蘇頌拈拈胡子,點頭道:“杭州風物甲天下,在此地逗留兩三日也是要的。”
他是出知婺州,和當初蘇軾來杭州時一樣,路上也不著急。
“太好了!”
明遠白皙的面孔上浮現笑容,他與蘇頌聊了這么久,竟依舊是神采奕奕,一點兒都不覺得疲累。
“若是在這兩三日之內,我還有問題,應當還趕得上請子容公賜教?”
蘇頌點點頭,表示沒問題他隨時恭候。
但是蘇頌根本沒有在意——
如今雖有圖紙,但是制作這機械鐘的所有零件都必須是極其精密的銅件。所以蘇頌確信,兩三日之內,這名少年根本來不及做出實物,最多也是整理一下理論。
“不妨事,”蘇頌表現著他對后生晚輩的“關懷”,“遠之若是之后還有問題,也可以遞書信到婺州……我在婺州,想必也不會太忙。”
當晚,明遠借著路燈,趕夜路回鳳凰山駐地。
之后的兩天,他都沒有在杭州城內出現。害得翹首期盼著明遠的種師中和宗澤兩人都有些失望。
第三日上,蘇頌前往婺州赴任,作別蘇軾。
新任婺州知州的行李已經都運到了一條在驛館外泊著的小船上,只待蘇頌上船,就可以駛出杭州城中如同阡陌一般的水道。待到了城外江面,再換大船,慢慢沿富春江溯游而上,便可抵達婺州左近,那時再換車馬。
“子容公——請留步!”
明遠卻乘船匆匆而來,他所乘坐的小舟將他在最近的小碼頭上放下。明遠一躍便上岸,船公放下手中的搖櫓,趕緊將一枚放在船艙中的匣子遞給已經上岸的明遠。
“子容公,”明遠抱著那枚匣子,快步來到蘇軾與蘇頌面前。年輕人臉上掛滿笑容,開口道:“幸不辱命。”
蘇軾見狀大喜:“遠之,你是成功了嗎?”
蘇頌卻想:這……這不可能啊!
距離上次與這少年討論擒縱機構的原理,才不過區區兩日的工夫。怎么可能真連實物都做出來了。
蘇軾卻對明遠的能耐深信不疑,連忙將明遠往驛館里迎。
“快來,遠之……子容兄,放心,耽誤不了你的行程。”
三人趕緊來到驛館用來會客的一個小花廳中。明遠剛才一路行來,走得有些急了,額頭有些汗津津的,倒更襯得他肌膚白皙,像是剛剛洗過一把臉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木匣放在桌面上,然后打開。
蘇軾與蘇頌同時探頭,只見里面填滿了稻草與刨花,在這些東西里,放置著一枚大約七寸長、五寸寬的物品。
與此同時,二蘇都能聽見一種輕微的,但極有節律的聲響:咔嗒、咔嗒、咔嗒……
明遠伸手進匣,將東西小心翼翼地抱出來,放在桌面上,推到蘇頌面前。
蘇頌這才看清,這是七寸長、五寸寬、六寸高的一個木匣子。
最奇特的是,這木匣子的一面是一面淺色木料制成的平面,上面標有十二枚刻度。
在這個平面的正中央,釘有兩枚指針,正各自指著平面上不同的方向。
二蘇同時大聲問道:“做出來啦?”
聲音里蘇頌多是“驚”,而蘇軾多是“喜”。
明遠點點頭,指著與那標有刻度的平面相對的匣子一面上突出的一枚旋鈕說:“一天兩次,將這里的發條上緊,這里的時鐘指針便可以指示時間。”
蘇頌是萬萬沒想到,明遠真的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將實物做出來了。
他看了明遠一眼,強抑著激動,道:“打開給老夫看看!”
明遠一點頭,顯然是早就料到了蘇頌會有這要求。他立即伸手,將這只木匣上方的一片薄木板先卸了下來,露出里面的器件結構。
與此同時,早先那還嫌輕微的“咔嗒”聲,此刻聽來格外清晰,正是那發條牽動擒縱裝置的聲音。
蘇頌細看,果然見黃銅打制而成的擒縱裝置運作良好,并帶動大大小小的齒輪,最終造就兩枚指針,令其能夠按照既定的速率運動。
明遠為二蘇解說:“……這一枚是時針,每半個時辰會移動一格,而這一枚是分針,每半個時辰會繞軸一周。”
他話音剛落,蘇軾好奇的聲音響起:“為什么偏偏是半個時辰呢?”
明遠早就打過腹稿,當下回答道:“一開始在表盤上設計了十二個刻度。但是后來發現,這種機械鐘,每六個時辰就要上一次發條,否則發條失去了勁道,指針就不動了。”
“所以我就讓工匠們退而求其次,讓每個刻度指示半個時辰。如此一來,指針走過一圈就意味著要重新上發條了。”
聽起來挺有道理的。
但其實明遠只是找了個借口——他實在是習慣了一天24小時的計時制度,無法再改回十二時辰的計時習慣。
蘇軾從不懷疑有它,當即點點頭,道:“有道理!”
明遠頓時松了一口氣,又補充道:“這樣改動了之后,我覺得,好像時間變緊迫了。以往玩樂一個時辰不覺得如何,現在則是一下子拋費兩個‘小時辰’……讓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蘇軾與蘇頌同時低頭想了想,兩人都道:“似乎是這樣的。”
將一天的時間分為更精細的等份,似乎能做成更多的事。
于是,蘇軾便道:“不如遠之你先按這種方法制作機械鐘……”
蘇頌也道:“不如先將這枚機械鐘贈與老夫,讓老夫先替你體驗一回?”
明遠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蘇頌,沒想到這位斜杠中年、各個領域都有涉獵,無所不能的大科學家,竟然如此看重他趕制出的機械鐘,一開口就想把這個平行時空里的第一個時鐘樣品討走。
“豈敢豈敢,”
明遠假客氣:“子容公見愛,小可焉有不與之理?”
“但我本來還想著,在這機械鐘上多做一點花樣,比如,時針每轉過一個小時……一個小時辰,就能敲動什么東西,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又或者是有什么能從這鐘面上彈出來,提示我等……逝者如斯夫,時光不等人。”
明遠雜七雜八地將他記憶里所知的那些花式“自鳴鐘”都形容了一通。
蘇頌卻笑著道:“不難!”
明遠:唉?
“遠之將這一臺機械鐘交與老夫。老夫此去婺州無事,一路上就替你把那‘報時’的裝置都給你畫成圖樣!”
明遠:“真的?”
他見到蘇頌一臉的躍躍欲試,終于明白了。
敢情是自己的不懈努力終于打動了蘇頌,讓這位也忍不住技癢,也想出一分力,將他腦海里構想的“機械鐘”成為現實。
“比之皇家欽天監所用的水運儀象臺……”
蘇頌終于說出了心里話,“遠之所做的這臺‘機械鐘’,似乎你我日常生活中更實用些。”
蘇頌說到做到,真的在他前往婺州的路上,又繪制出了幾種“自鳴鐘”的圖紙,托驛遞送來杭州,交到了明遠手上。
但是明遠的作坊并沒有就此等著,而是開始使用較為昂貴的材料為機械鐘制作裝飾。
北宋的杭州城中,聚居著不少珠寶匠人,專為達官顯貴、富戶豪商打制各種金銀飾品,所用的材料也是五花八門,金銀、珍珠、珊瑚、玳瑁……這些都是材質本身昂貴的;
此外也有很多材質不貴但是工藝精湛,令人叫絕的,比如燒瓷與漆器。
明遠也不是舍不得花錢的主兒,自然派人延請能工巧匠,盡力設計,將這機械鐘的外殼與鐘面制成極其精巧的樣子。
及至蘇頌的圖紙送來,作坊的工匠沒費多少工夫,就又研制出了一種能夠到點自動敲打一枚小銅鈴的“自鳴鐘”。
明遠便將這枚“樣品”放了一枚在“海事茶館”中。
效果自然是炸鍋。
無論是在沿海各處大港跑船運的宋人海商,還是自海外遠道而來的夷人,都沒見過這種能夠指示具體時辰的報時器,更何況到點還能發出聲響,自動報時。
一時間人人追著戴朋興詢問:這件東西到底是何處出產。
戴朋興便借此機會,按照明遠的指示,開始推廣“小時辰”的概念。
“海事茶館”每天早上九點開業,九點到十二點供應茶水和從食;
十二點之后海商可以在茶館內隨意交流;
下午三點戴朋興開始在茶館內的小黑板上更新從各家海商處打聽到的海事信息。
茶館只營業到晚間五點,之后戴朋興要回家陪妻子與阿寶。
明遠:朝九晚五,戴朋興給自己安排的工作時間,相當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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