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千萬貫
明遠閑來無事, 回憶他在本時空時對蔡京的了解,除了“奸臣”、“字好看”之外, 印象中蔡京唯一做過的一件好事, 就是為家鄉主持修建了木蘭陂。
蔡京的家鄉是福建莆田,那里有一條害河名叫“木蘭溪”,發源于筆架山, 匯聚了360多條的溪澗之水,流經仙游莆田,最后出三江口, 入興化灣。
這條木蘭溪的上下游落差巨大,上游來水時水流迅速, 下游地勢平坦因此排水較慢, 因此極易引發洪澇災害。
此外, 這木蘭溪入海處地勢平坦,海潮能溯溪而上七八十里,經常能夠涌至仙游林陂, 因此溪水日常咸淡不分,平時無法灌溉農田, 而洪水泛濫時又鹽鹵滔天, 導致莆田的數萬頃田地“只生莆草,不長禾苗”,于是才會被人稱作“莆田”1。
對于這條害河,兩岸百姓早就盼望著能興修水利,堰溪為陂, 以阻擋海潮, 再利用溪流, 將大片鹽鹵地改造成為適合耕種的良田。
當地人第一次嘗試修筑木蘭陂是在治平元年, 也就是七年前。由錢氏女錢四娘選址在木蘭溪將軍巖駐陂。
據說當時木蘭陂剛剛筑成,各村各家正在擺酒慶賀的時候,上游洪水突至,眨眼間便沖垮了剛剛筑起的木蘭陂。錢四娘含恨投水自盡。
后來在熙寧元年,當地人重新選址,再次筑陂,但同樣選址不當,筑起的木蘭陂沒過多久就被海潮沖垮。
這木蘭陂早已成了當地人心頭一樁大恨事,蔡京在莆田長大,過去洪水泛濫,鹽鹵滔天的情形他曾親眼目睹。但凡對家鄉還有分毫香火之情,便不可能對明遠提出的建議視若無睹。
果然,蔡京轉頭望向望湖樓上的酒博士,淡然道:“我這位小友不善飲酒,且先來一盞茶——清茶。”
如今杭州人也開始飲用完整葉片沏泡的清茶,這種飲茶方式據說最早是從海事茶館傳出來的,勝在方便。所以酒樓里漸漸開始專門供應這一類的飲品。望湖樓也是一樣。
明遠見蔡京不再拿“甘蔗酒露”說事,知道自己的計策已經奏效了,頓時輕輕地舒出一口氣。
“遠之,關于木蘭陂,你有何建言,但說無妨。”
待到酒博士給明遠重新上了新茶,蔡京望著明遠的臉色十分凝重端肅,認真地開口請教。
“元長兄,令鄉里要修建木蘭陂,有三個難點。”
明遠伸出三枚手指。
“選址,負責營造的人選,錢。”
蔡京眉眼一動,很顯然,明遠說的就是他所想的。
“這三件事上,有兩件我都能幫到你。”
明遠說的有些大言不慚。
“遠之是說,選址,和錢?”
蔡京馬上接口反問。
明遠頷首,心想: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力氣。
之前修建木蘭陂失敗了兩次,對當地鄉里的“士氣”打擊很大。因此負責營造的人選就非常重要,既需要懂得水利營造的技術,又要能說服當地百姓,而且最好是當地大戶出身,能夠將最主要的力量聯合起來。
這一點,非蔡京自己決定不可,他沒辦法越俎代庖。
而且憑明遠對歷史的了解,他也不記得木蘭陂最終到底是由誰主持建成的了。
至于其它兩件——
兩人說話說到這里,明遠沖著蔡京微笑,卻再也不開口了。
蔡京秒懂:“遠之,你要我組建水軍,幫你護衛海商?”
明遠將他手中的折扇打開,遮住半邊面孔,輕輕地搖著,雙眼笑得彎彎的,反問道:“這可是好大一份功績那,元長難道不想?”
在他看來,蔡京這樣的野心家,未必不肯接受這樣的提議。
蔡京傲然道:“本官除了任錢塘尉之外,還身兼明州團練推官之職,上書諫言組建水軍,并非做不到。”
明遠點點頭:“好,元長,我應承你,當你建成水軍,開始在水上巡航之日,就是我開始就木蘭陂的選址和籌款幫助你之時。”
他們這是明晃晃的等價交換,各取所需。
組建水軍,在錢塘到明州一帶巡航,保護海商,本來就屬于蔡京的職權范圍,由他上書最是恰當。如果能做成,就是蔡京的功績,為他將來轉官入京多添一分優勢。
當然,如果蔡京不干,旁人也沒法兒說他,畢竟蔡京的前任和前前任……誰都沒有想到過要在海上保護大宋的商船與子民。
也就是為了故鄉的水患,蔡京竟“屈尊”答應了明遠提出的要求。
“遠之,一言為定!”
蔡京向明遠伸出手。
“一言為定!”
明遠大大方方地回應,兩人的手極其短促地握了一下。
氣氛暫時輕松下來。望湖樓的酒博士得了蔡京的授意,將事先就已經點好的菜肴流水價地送上來。
席上兩人談談說說,講講各自在過去一年的往來見聞,氣氛頗為和諧。
漸漸地,外面天色全黑,望湖樓外的湖山盛景漸漸地都淹沒在夜色中。唯有望湖樓外堤岸邊的“路燈”,精準地勾勒出湖畔道路的輪廓。
明遠起身向蔡京告辭。
蔡京微笑著起身送明遠,向明遠一拱手,柔聲說:“所以,在木蘭陂動工之前,我不會動你,也不會對種彝叔不利。”
明遠的笑容在臉上略僵了僵,隨即笑得更歡暢:“多謝元長如此‘大度’。”
——又如此無恥!
事實上,他已經在心里將蔡京大罵了幾百遍。
也罷,在負責警戒海岸的水軍建成發揮作用之前,他明遠也得借重蔡京的能力,暫時還不能把蔡京帶溝里去。
待到明遠離開,蔡京兀自站在望湖樓的長窗前,望著道旁的路燈照著明遠騎馬離去。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蔡京想,他的確是可以將與明種這一對的恩怨先暫時放一放。
只是今日一見,明遠的風采更勝往昔,這讓他的心里更添一份情緒。
原來只有在重會之后,才曉得自己過去的那一年,終究是空度了。
隔日,杭州城中開始傳出流言,說是據小道消息,官府有意組建水軍,在錢塘至明州一帶的水路巡航,以護衛往來商船的安全。
海商們一聽,當真是“喜大普奔”。
無獨有偶,《杭州日報》上不久又刊載了一篇報道,雖未聽說,可是隱晦地提出,戍衛海岸,令百姓免受海寇侵擾的職責,正在錢塘縣尉、明州團練推官蔡京那里,而他也正有意擴充水軍,為海商出海保駕護航。
這消息一出,海商們的視線就全都轉到了蔡京身上。
連他以前招募“弄潮兒”加入水軍,進行操練,也都被視作此次行動的“預先準備”。
而蔡京也適時地有所動作,他召史尚和史尚那條船的幾名水手一起前往錢塘尉的治所相見,詳細詢問了與海寇搏斗的細節,包括海寇的人數、裝備和主要的作戰方式。
史尚提到了他當時使用“酒精”罐罐,點燃了御敵的情況,蔡京當即贊了史尚有急智,同時又若有所思。
史尚回來,自然將一切經過都告訴明遠。
明遠暗叫“慚愧”。
此前他放出消息和輿論,正是為了造勢,反過來給蔡京那邊壓力。
然而蔡京那邊卻穩穩地接住了,并擺出一副親民好官的模樣——“奸臣”早期時都這樣嗎?
更令明遠隱約感到心驚的是:從蔡京詳細詢問史尚的過程來看,蔡京對“火器”也非常感興趣。
軍器監南方作坊有嚴格的保密制度,吳堅等人從不涉足杭州主城,唯一兩個能時常出入軍器監的,就是他明遠和沈括。
因此蔡京不大可能猜到火器開發的具體進展——他甚至不知道軍器監南方作坊的存在。
但是,蔡京僅僅從史尚等人與海寇作戰時的具體過程,就意識到了“火器”在這方面能發揮的巨大作用。
明遠不得不感嘆——果然笨蛋是做不了頂級奸臣的。
沒幾日,明遠果然從蘇軾那里聽說,蔡京與杭州知州陳襄聯名上書,請求朝廷準予在錢塘至明州一線擴充水軍,護衛航道。
蔡京能夠邀請到陳襄為他背書,大約因為陳襄與蔡京是同鄉的緣故,但也不得不說,蔡京在官場上確實圓滑,無論對方是新黨還是舊黨,蔡京都能投其所好,予以結交。
汴京城,崇政殿內。
官家趙頊站在御桌跟前,望著火炮與火銃的圖紙,滿臉都是興奮。
果然,擅長火器的工匠搭配擅長機械的文臣,一起合作,效果便是不凡。沈括奉命前往兩浙路不久,軍器監南方作坊便交出了這樣漂亮的答卷。
趙頊一旦想起是他將沈括派去杭州的,心里就感到萬分得意。
天子對面的則是當朝宰執。副相王珪察言觀色,趕緊上前恭賀趙頊:“恭喜官家,我大宋除床子弩、神臂弓之外,又多一項神兵利器。”
王安石卻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在心中默想剛才沈括與吳堅稟報的詳情。
軍器監南方作坊發明了火銃,可以由士兵單人手持發火,射程超過了三百步,在三百步外也有一定的殺傷力。
這就已經完勝床子弩與神臂弓了。神臂弓日常被大宋官軍吹得神乎其神,但是實際有效射程也只是二百四十步。
這種火器,既能攻,也能守,妥妥的神兵利器啊!
只可惜……造價還是略貴。
一柄火銃的造價乃是神臂弓的三倍,這還未加上火銃所用鉛子的造價。
“走,擺駕南御苑,朕要親眼看看這火銃的使用。”
趙頊急切地開口。
一直守在官家身邊的石得一連聲應下,就要去安排。
王安石在這邊出神,然而今日舊黨斗士,老臣文彥博也在崇政殿內。
“不可!”
文彥博上前一步,就先攔住了趙頊這冒失皇帝前往南御苑的舉動。
“啟稟陛下,此火銃從未在御前演示過,如何能甫一進京,就勞陛下親臨演示?”
趙頊“嗯”了一聲,雖然臉色略有不虞,但還是緩緩坐了回去。
但凡演練火器,都有風險,不如令士卒們試練,揣摩出戰陣上的用途,再呈至御前也不遲。
文彥博見自己的勸諫管用,心中一喜。
他言辭犀利地追問王安石:“敢問介甫相公,這火銃造價幾何,適才從銃管中發出的鉛彈,造價幾何?”
王安石默然——
文彥博也是聰明人,知道抓著火銃最大的弱點打擊。
當然,文彥博并不知道此刻官家趙頊心中正在想:好的東西……當然貴了。
“我皇宋各處每年的軍費開銷已有數千萬貫之巨。而此物又從未上過戰場,實際功效如何又從何得知?一旦貿然大量出產,卻又于軍事無益,此便是白白拋費國帑,便該由誰人為此事擔責?”
這時,忽然有個念頭從王安石心中浮現。
他果斷轉身,向站在上首的官家躬身,道:“日前杭州知州陳襄與錢塘縣尉蔡京聯合上書,請求組建水軍以抵御日益猖獗之海寇。兩人的奏疏上明確寫明,遠距離火器有利海船之間的作戰對敵。”
這一招出的讓文彥博有點暈:因為杭州知州陳襄是個舊黨,而蔡京是王安石女婿的親哥哥。文彥博一時鬧不清王安石到底是贊成還是反對這項提議。
“既然軍器監南方作坊就在杭州,何不先讓錢塘縣先訓練水軍,以試驗這些火器是否能真正適用于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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