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全天下
史尚從汴京城中匆匆趕來, 薛紹彭從京兆府寄來火漆封口的急信,都是在說同一件事:
有人在暗中查明遠。
查他的底細,查他巨額財產的來源。
明遠一時竟覺得有些滑稽, 他站在長亭中又看了一遍薛紹彭的信, 一時竟十分想笑。
他很想大笑三聲:終于來啦!
你們終于想起來要懷疑我啦!
他剛到這個時空時, 還是個一窮二白,靠一枚銅錢起家的少年,現在成為家貲億萬的巨富,若是世上完全沒人懷疑, 這世道似乎也有哪里不對頭。
從穿越到現在,他只經歷過一次對他資產來源的懷疑, 就是上次來自唐坰的彈劾。但是當時他的總資產數目還不算大, 且唐坰只是風聞奏事,連他的財產是否曾在開封府登記都沒有去查證。
結果當然不了了之。
但是這一次,查他的人顯然非常仔細, 不僅是他這里、杭州府, 還有京兆府。據薛紹彭說,京兆府那里, 親戚朋友,街坊鄰居都問過了,將明遠何時買房,何時搬來,搬來之前之后是什么情形都問了個遍。
明遠倒是不認為明家的那些親戚那里會露出什么馬腳——他有明巡在這里, 不斷地幫著渲染明遠這兩年在京中的“成就”, 還有四叔明高智聽說最近剛回京兆府。在明家幾位叔叔心中, 只會覺得是他們父子真有本事。
另外就是“渣爹”明高義本人也應知道一部分“真相”。
只不過明高義神龍見首不見尾, 連他這個親兒子都見不上一面, 官府要能找到也很不容易。
但這件事,歸根結底,是試驗方的安排是否周密。
如果試驗方將一切安排妥當,明遠就不需費神;反之,明遠可能還會有不小的麻煩。
因此明遠需要一定時間“獨處”,就是在通過1127和試驗方溝通,要求試驗方出面,妥善擺平此事。
此刻他從長亭中走出來,臉上全無憂色,相反,是一副自如神色,笑著對史尚道:“多謝你為我留心。這些小事雖然難不倒我,但若是能事先做到有備無患,自然是最好的。”
史尚見慣了明遠這樣萬事不縈于懷的做派,一時間也心中大喜,連連點頭。
然而好景不長,種建中等一行人告別之后第五天,唐坰敲起登聞鼓,狀告明遠。
《汴梁日報》的總編輯滿面憂色地來找明遠:“明官人,這報道……該見報嗎?”
報紙報道自家東家被人狀告,這事情有點棘手……
“當然要見報!”
明遠自然而然地將手中新出的一期“蹴鞠專刊”折疊起來,道:
“不能因為我是你們的東家,就把這件事壓下來不報道。”
“畢竟你們已有競爭者,如果在這事情上裝聾作啞,以后《汴梁日報》的信譽就會打折扣。”
如今汴京城中,已經不再是《汴梁日報》一家獨大,而是同時出現了三四家報紙。甚至《洛陽日報》和《揚州日報》在京中也有些銷路,只不過會有一兩天時滯。
為了自家競爭力著想,明遠打算好好利用一下這次的“流量密碼”,便批準《汴梁日報》全方位無死角地報道這個案子,甚至還約好了,這次庭審之后,明遠會接受《汴梁日報》的獨家專訪,透露一點兒他的“致富秘籍”。
這些“預熱”報道刊發出去之后,《汴梁日報》的刊行量劇增。
明遠:錢,和富貴人家的辛秘……這兩樣果然是“流量密碼”啊!
明遠這邊轟轟烈烈地在造勢,官家趙頊卻十分無奈。
上一次唐坰“風聞奏事”,好歹還是去的開封府,由開封府尹陳繹在內堂問話就夠了。
誰知這次,唐坰竟然直接去敲了登聞鼓,告起了御狀——因為,明遠已經不再是個普通小民,他已經是個官兒了。
可是,話說回來,官告官,這事兒很簡單啊!唐坰是御史,要告明遠,寫一封彈章便是,最多牽扯進御史臺,又何必像現在這樣,敲登聞鼓,弄得滿城風雨?
最終趙頊無奈之下,還是將這案子交給開封府尹陳繹,著他“酌情”審理。
陳繹一看唐坰的訴狀,嚇得趕緊將狀紙合攏:這回不是明遠的資產來源不明了——這回唐坰告的是明遠“不孝”,乃是人倫大罪。
這罪名若是坐實了,連一力推薦明遠入朝為官的王安石王雱父子,可能都會被連累個“識人不明”的罪名。
陳繹深感著案子棘手:畢竟世人都知道明遠有錢——可現在唐坰的策略是:我不告你錢多,我告你不孝,你錢越多,這不孝的罪名就越重!
想到這里,陳繹就已經不太看好此案的前景,覺得明遠這一次可能終于要在唐坰手下翻船。
但既然官家有旨意,陳繹便老老實實兢兢業業地斷案——
開封府堂上,當場招來了不少籍貫為京兆府,常居長安城,但在這一兩年間才因為各種理由到汴京來的人。
這些人身份不同、職業不同,家財豐儉,也各有不同。但只要他們聽說過明遠,那回答便是一致的:“明小郎君啊!那是全城出了名的孝順。”
“明家娘子雙眼視物不便,小郎君便專門改建了一座院子讓她居住,在院子里修了盲道,能夠讓母親自由進出,侍弄花草,頤養天年。”
“不止明家的院子,明小郎君為了給母親祈福,還在一整座坊市中建了盲道供盲人使用呢!”
陳繹聽了這些供詞,心想:這叫不孝順?
那天下好像也……沒什么特別孝順的人了。
但又問了問,陳繹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又查了一遍案卷,見他所慮的,唐坰在訴狀上也提到了。
“你已有多年未返回京兆府?”陳繹皺著眉頭問明遠。
明遠此刻正站在開封府的大堂上——此案為官家交由開封府公開審理,但是首告和被告都是在朝的官員。在審理結果出爐之前,陳繹就只好一碗水端平,讓明遠和唐坰都站在堂上。
這時,明遠年輕而秀美的面孔上流露出千般歉疚,萬般無奈。
他望著陳繹,點頭道:“是的。”
陳繹反應很快,片刻后就想明白了:“是因為你父常年在外?”
“是的……”
明遠低低地應了一句。
開封府大堂外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汴京百姓,還有些想要對此案做全城報道的記者和小編。眾人聽見這個答案,都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父母長期分居兩地,身為子女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
像明家這樣的,一子一女,女兒留在家鄉照顧生母,兒子在外奔走,追隨老父——這樣的安排似乎無可厚非。
陳繹轉頭看了看唐坰,似乎想要以眼神“建議”唐坰見好就收,差不多就得了。
誰知唐坰嘿嘿冷笑,這位“汴京吵架王”似乎根本不在意陳繹和堂下百姓們剛剛得出的結論,反而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陳繹一向知道唐坰的反應比常人要慢上幾拍,因此人前總是顯示出一副強項而固執的樣子。但他又不知唐坰是否還有“猛料”沒報,重要的證據沒展示。
為穩妥起見,陳繹傳來長慶樓的大掌柜明巡來堂上,為明遠作證。
明巡當即將他當年所知的舊事一五一十都說了一遍。
末了他說:“遠哥上京及到杭州,都是應二伯所要求。后來一聽說二伯人在南方廣州,他就又冒著坐海船的風險,千里迢迢去了廣州……”
最終,明巡異常有力地做了一句總結:“要說我家遠哥不孝——這不可能。”
世上像明巡這樣的老實人很多,他們不會說什么花團錦簇的浮華言語,也不會用鋪陳排比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有力量。
但是他們能做到將堅定的信念融入普通的話語。
所以明巡一開口,開封府堂上堂下便都明白了:不可能!明遠不可能不孝順。
這是非常了解明家家事的族人口中說出來的話,還有什么值得懷疑的余地呢?
“哦——”
明巡話音一落,開封府堂下當即傳來一片感嘆。
汴京百姓在這一刻都選擇了相信明遠:這小郎君錢是多了點兒,可他也沒做什么天怨人怒的大壞事兒,唐坰沒必要死纏爛打,非要給人栽上這等罪名吧!
陳繹則轉頭看看唐坰。
他不想宣判,而是希望唐坰能見好就收,大家以后見面就都還是好同僚。
但唐坰此刻正仰著臉,站在開封府堂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這在陳繹看來,唐坰這般模樣,正代表他掌握了關鍵證據,手中握著“大殺~器”。
至于陳繹自己,其實心里也有一點不確定:哪里不對……確實有哪里不對!
陳繹原本只以為自己是認為明遠錢財過多,深恐來路不正。可是他見到唐坰的眼光,順著唐坰這等人才才該有的思路想了下去,才漸漸皺起眉頭。
難道……竟是這個原因?
想明白了的陳繹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于是他顫抖著聲音問明遠:“明監司,你的財產……是否都記在自己名下?”
明遠明確登記在自己名下的財產只有上百萬貫,相較于他的總資產來說,根本不能算多。
但此刻他聽陳繹問起,便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臉上流露出一絲赧然。
陳繹驚呆了。
唐坰得意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幾乎就要狂笑出聲了。
堂下百姓,包括明巡,都變了臉色。
明巡急急地問了一句:“遠哥,你……”
似乎想要幫明遠找個理由。
但違背律法的理由哪里那么好找?
按照宋律,父母在,子女不得分家,因此子女不得單獨把家產計入自己名下。
因此世人很多時候會采取變通的做法,將自己名下的財產,記在妻子名下。在分家時妻子的財產不作為分家財產,從而避免被分給兄弟姐妹。
但是明遠,父母俱在,他還有一個未出嫁的妹妹。論理,他所打理的一切財產,都應當是父親明高義的財產,在明高義過世之前,他不得肖想。
誰能想到,明遠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財產直接記在了自己名下。
因此,唐坰這時候跳出來說明遠“不孝”,這一條控訴確實站得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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