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全天下
上有青冥之長天, 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1。
這是唐代李白所作的《長相思》, 描繪的是在孤獨中苦苦相思的無限愁緒——連夢中都無法到達愛人那里, 能不愁嗎?
而試驗方提供的“夢魂不到關山難”, 卻是一張“托夢”的工具,次卡,每次使用消耗蝴蝶值100點。
明遠提出使用要求,1127用萬分不肯定的口氣詢問:“您確定?”
“1127,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1127無語。明遠便笑著道:“那就試試看吧!”
“只要能夠將信息及時傳遞出去。”
1127遲遲疑疑地說:“好……好!”
當晚,明遠就進入了“夢魂不到關山難”的使用狀態。他知道此刻的種建中一定無法像常人那樣安寢, 所以特地選了丑時,人最疲倦最容易睡著的時候。
一旦進入環境,明遠環顧四周, 心里暗嘆:……要了親命了。
確切地說,這張道具卡的使用環境, 是一個自帶聲光效果的“布景臺”。
眼前是鋪著一層竹席的床榻,竹席上似乎覆著一層薄霜, 讓人見了就心生寒意。榻前是一盞孤燈, 燈火搖曳, 時明時暗。從床榻旁的門窗向外望去,目之所及是一座被月色照亮的金井欄。井欄中彌漫出若有若無的水霧, 霧中透著蟋蟀的聲聲嘶鳴, 斷斷續續。
就是這個——
絡緯秋啼金井闌,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 卷帷望月空長嘆1。
明遠心道:難為這張道具卡, 竟按照古詩的意境布置了一幅“表白布景”出來。
1127從旁解釋:“親愛的宿主, 這張道具卡確實是用于表達愛意的啊。可您現在卻用來傳遞軍事信息……”
明遠回復他的系統:“1127,咱們盡人事,聽天命。”
他當真站到了這布景跟前,開口,將他要傳遞的消息一一都說出來。按照試驗方一向的靠譜程度,他所說的這些,都會出現在種建中的夢境里。
說完明遠便苦笑:這回真的是要靠天命……不,要靠種郎肯不肯相信這個“夢境”了。
種建中從夢中醒來,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他只是在中軍帳中稍稍歪了一會兒,竟然就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景象無比清晰,他夢見了金井欄,夢見了孤燈映亮的簟席……夢中愁思縈繞,一切都似乎在訴說著相思凄苦。
是這些環境氣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夢見了明遠,而且明遠對他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牢牢地記在心里,明遠說的每一樁信息都明白無誤而且合情合理……
可這為什么竟是個夢呢?
他很懷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過度思念愛人,因此夢見明遠向自己表白……氣氛確實很“相思”,但是表白的內容偏偏是種建中從來都沒有想過的機密軍情。
兩種格格不入的情調令這個夢顯得尤為詭異。
興慶府附近的水砦、被軟禁的夏主……
種建中大步出帳,他此刻置身木砦之中,東方的天色已經蒙蒙微亮,夜風徐來,凜冽而清新,在提醒種建中,天氣轉冷。
眼看就要入秋——
如果嚴冬降臨之前,這場戰事還沒有取得突破,那么大宋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將遠遠超乎想象。
戰局確實需要轉機。
可是,難道真的能因為一個夢,就做出判斷嗎?
對于種建中來說,他絕對愿意相信明遠——只要是明遠站在自己面前,向他提出要求,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種建中一定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可現在只是一個夢……
一個特殊的夢,一個異常清晰的夢。
“種帥?”
營帳簾幕一掀,有個人走出來,見到種建中,愣了一下,然后打了聲招呼。
是童貫。
種建中對童貫近日表現出的“熱衷”有所顧忌,摸清童貫的品德與秉性之后,種建中下意識地與此人保持著距離。
但童貫是天子任命的走馬承受,種建中做任何決策,都繞不過此人。
種建中脾氣剛硬,但并不是不會做人,當下柔和地打了聲招呼,低聲問:“童供奉也睡不著嗎?”
童貫點點頭,道:“心里沒底……”
種建中心想,確實。
這時人人都念起大宋國境內的好——道路四通八達,消息信件可以交給專業的快遞行,若是在陜西路境內,一兩天內鐵定送到了,有些甚至可以當日即達。
到了夏境內,種建中和他所領的熙河路大軍位置最為偏遠。無法得到友軍消息,他們便像是被蒙上了眼,堵上了耳朵……
每每在這種時候,種建中都會意識到明遠所帶來的改變有多么深遠。
熙河路是偏師,決策全依賴其余四路的行動和結果。其余四路若是大勝,他們正好沖上去分一杯羹,可其余四路若是敗……
“馬蹄聲!”
童貫猛醒。
但種建中耳聰目明且久在軍中,反應遠較童貫迅速。他已經快步邁向木砦的門戶,大聲號令開門——這馬蹄聲一聽就是配備了蹄鐵的軍馬,目前也只有大宋,為大部分戰馬配備了蹄鐵。
木砦的寨門被拉起,一個宋軍探馬直奔入寨,縱馬來到種建中面前,要下馬時直接暈去。
這名騎手摔倒在地,伸出手,手中滑落一個蠟丸。
他肩上用數尺隨手撕扯開的吉貝布簡單包裹了一下,此刻有一大片殷紅正迅速滲出。
種建中拾起蠟丸,扛起那暈去的同袍,直接送去他的中軍帳,命人救治。待此人傷情穩定之后,他才在燈下拆開那枚蠟丸。
童貫一直站在種建中身側,眼神焦灼,盯著種建中手中的蠟丸,似乎在問:“怎么樣?”
待到蠟丸拆開,里面的戰報平鋪在桌面上,種建中與童貫兩人面面相覷。
涇原、環慶兩路兵馬遭遇大敗。西夏主力掘開黃河,引水灌入宋軍大營,令火藥盡數損失,火器無法再用。而人員馬匹損失無數,高遵裕攜殘部后退七十里,劉昌祚重傷在身,情況不明。
“這——”
童貫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
“我等這一路難道只有回師的份兒?”
種建中卻一直沒出聲,凝眸沉思。
他的視線望向面前的輿圖,漸漸地,那對眼神越來越亮。
童貫瞅瞅自家主帥,詫異地問:“種帥……你難道……有死中求活的法子?”
種建中一拳捶在桌面上,沉聲道:“確實是……死中求活的法子。”
眼下他這一路大軍也不過還有六七天的糧草,即便想要無功而返,沿路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才能退回宋境。
倒不如,搏一搏。
明遠在夢中所說的,若按照常理推斷,確實有其可能,甚至可以說可能性很大。而且種建中不認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能夠夢到這等機要軍情。
冥冥中一定有……什么,在向他透露這訊息。
童貫聽了種建中的打算,眼中立即放出光。
但他還有一事不明,趕忙開口問:“種帥,關于水砦的軍情,種帥是從何得知。”
種建中含糊其詞了一下,只道是一個未必可靠的消息源。
童貫聞言,也盯著輿圖看了半晌,突然道:“人都說‘富貴險中求’,如今正好賭一賭。種帥,咱家跟你走這一趟!”
他說這話時,眼中流露著熱切,仿佛已經見到了自己擒住夏主,以夏主為質,與梁太后和談的情景。
明遠用一枚匕首,在水砦中一座木柱上劃下一道印記。
在這道嶄新的劃痕上方,還有五道印記。
在明遠“送出”那個夢境之后,已經過去了六天。
興慶府方面送來的消息也很明確:涇原、環慶兩路宋軍在靈州城下遭遇大敗。宋軍主力潰敗百里,損兵折將不說,糧秣輜重也丟棄大半。如今雖說宋夏兩軍還在相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如果戰事膠著,宋軍根本撐不過這個冬天。
明遠望著木柱上的印記,心里暗暗嘆息:
如果天子沒有直接指望滅國,而是順著范仲淹、王韶等人當年的設計,穩扎穩打,拿下橫山、熙河兩地,控制戰略要沖,同時養馬練兵,這一次損失未必會如此慘重。
但這都是事后諸葛亮,再說也無用。
這時,夏主李秉常臉色蒼白,如夢游一般走來。
他縮起身體,在明遠身邊坐下,抱著雙臂,不發一言。
明遠也不出聲,就這樣安靜陪著李秉常坐著。
從小小方窗中投進的那道光線,在他們身邊的墻壁上緩緩地劃過一道弧線,最后消失了。
天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砦殿宇內點燃著的那些高大蠟燭。光線依舊明亮,令人分不清晝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秉常突然動了動,問:“我還能算是個國君嗎?”
明遠無奈,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李秉常確實是一個國君,如果有實無名,手中無權的國君也能算是國君的話。
李秉常等了片刻,沒有聽到答復,頓時將臉埋在臂彎里,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我還會是個好國君嗎?”
明遠沉默了片刻,給出了一個答案:“如果有機會,你會是一個好國君。因為你知道什么是對的,正義的。”
前提是:如果有機會……
李秉常似乎感受到了明遠言語中的安慰,身體沖明遠這里靠了靠。
“突、突——”
水砦的宮宇深處,突然響起兩聲突兀,就像是爆竹被悶在被子里被點燃了似的。
明遠也是反應了片刻,才醒悟過來。
他猛地跳起身,大聲道:“是火銃!”
世上再沒有其它物品能釋放出這樣的聲音——這一定是宋軍到了。
這時一直在明遠和李秉常附近守衛的向華也沖了過來。向華見過火器,但是他錯過了火器在宋軍中推廣的時機,這時有些吃不準,聽明遠一聲大喊,才確定這的確是火銃的聲音。
向華一伸手,將李秉常連胳膊帶人提起:“大王,請先隨屬下入內躲避!”
明遠也道:“對!”
這種時候,最怕的是亂軍。
甚至明遠和向華也討論過,認為梁太后對于秉常的態度很可能是:寧可讓他消失,也不可讓秉常落入他人手中。
因此現在保證秉常的安危極其重要。
于是明遠與向華一左一右,挾著李秉常就往水砦深處趕去。
這座水砦,原本是由西夏先代國主陵墓的守墓人居住,后來為了滿足西夏王室祭祀祖先時的龐大儀仗,才擴建了若干宮宇。李秉常被軟禁在此,他的隨從和守衛占了不少住所。但還是有不少殿宇空著。
這里路徑復雜,有時像迷宮一樣。
向華領著明遠和秉常,越過一座一座空空蕩蕩的殿宇,有時偶遇幾個驚慌失措的侍從,他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明遠聽見其中一人在說:“是宋軍,是宋軍!”
真的來了!
明遠覺得一顆心砰砰地跳著。
是他的種郎嗎?
真的有人會因為他們之間的感情而愿意相信一個“夢”?
明遠一時心頭微甜,但腳下未停——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護住李秉常的安全。
否則便是一招錯滿盤皆輸。
他們兩人緊緊跟在向華身后,向水砦無人處奔去。明遠似乎聽見身后有腳步聲緊緊追隨著自己一行。
他猛地回頭,見還是此地的衛士侍從在四下亂跑,似乎并沒有哪個特定的人在盯著他們。
突然,斜刺里穿出一隊宋軍服飾的士卒。領頭的人身材高大,明遠一眼認出,知道那是童貫。
他到此才完全確信:確實是種郎到了。
只不過他們的運氣似乎沒那么好,劈頭遇上的不是種建中,而是童貫。
但童貫此人極其精明,他一見秉常的服飾,便認出了他夏主的身份。
童貫滿眼精光,上來就試圖抓住秉常的手。
明遠心知一定是童貫熱衷名利,因此一馬當先,沖進水砦,想要第一個找到李秉常。
但這家伙就不怕把年輕的夏主嚇壞了嗎?
童貫此人,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個太監。他臉龐方正,被曬黑的皮膚看起來堅硬似鐵,而下巴頦上還留有幾根粗壯的胡須,每一根都像鋼釘似的。
看著就兇神惡煞。
李秉常一時害怕異常,趕緊要將手縮回去。
明遠在旁,忙用字正腔圓的漢語斥道:“不得無禮!”
童貫一抬頭,認出明遠,吃驚不已。
他眼里閃過一絲失望,此刻他心里在想的一定是……竟然沒能爭到首功?
竟然叫明監司搶了頭功去?
是了……種帥的消息源,應該就是明監司沒差了。
但是這種情緒稍縱即逝,童貫接到了明遠使來的警告眼神,趕緊收回了手,將右手貼在左胸上,單膝下跪,行了一個不知從哪里學來的黨項人禮節,然后用漢語道:“微臣童貫,謹奉皇宋天子之命,前來解救夏主,護送夏主脫離險境,請夏主千萬勿要驚慌,我等絕不會對國主有半點歹意,必定要護得國主周全。”
李秉常是聽得懂漢語的,而童貫說了這么一長串,真心實意,多多少少撫平了李秉常心中的懼意。
于是李秉常向童貫伸出手,聲音顫抖地道:“童、童……童貫,無須多禮,請起身——”
年輕的國主不知道怎么稱呼童貫,只能直呼其名。
但童貫得意洋洋,仿佛能被西夏國主直呼其名,親手扶起身,也不枉他童貫經歷這般千里奔波之苦。
明遠也長舒了一口氣。
宋軍既到,他絕大部分擔子應該可以被卸掉了。
誰知身旁向華突然高聲道:“小心——”同時手中的長刀出鞘。
明遠也明顯地感受到了刀風。
就在他們身后,一名水砦中侍衛模樣的人舉著長刀,刀刃鋒銳,直奔李秉常過來。
明遠認得此人,知道是向華手下的王室侍衛,平素一向默默無聞,從不往李秉常跟前湊,明遠甚至從未聽他說過話。
但關鍵時候,這名侍衛突然沖出來,肆無忌憚地對李秉常發難——這驗證了明遠與向華的猜測。
梁太后不需要兒子。
她只需要一個名為國主的木偶。
這個木偶,即使自己毀掉,也絕對不能落到別人手里。
與此同時,向華長刀出鞘,打算立即掀翻這個自后而上,意欲對李秉常不利的侍衛。
但李秉常面上的驚駭神色未變,反而再次大聲尖叫——
這次是從另一個方向趕來的,那人速度不知是從哪里突然躥出的,速度極快。明遠還未來得及呼吸眨眼,那人已經到了秉常跟前。
早先明遠和向華的注意力都被后面那人轉移,此刻想要出手救秉常,都來不及了。
但好在還有童貫。
童貫像是要保護天下奇珍一樣,將李秉常往自己身后一拉,開口大喝一聲:“大膽!誰許你傷害……”
“噗”的一聲,長刀沒入童貫胸口,從他后背突出。
鮮血濺在李秉常臉上,讓這軟弱的少年當場哭了出聲:“童……童……”
明遠也震驚無比:他心中原本認定了童貫是個“禍害”,這人注定要成為奸宦的,可誰能想到,一代權奸,竟然在發跡之前,可以為了救護別國的國主而舍生忘死?!
明遠腦海里亂了一陣,馬上清醒——危機還未解除,一刀砍了童貫的那名西夏侍衛將長刀從童貫胸腔中抽出,童貫一腔熱血全都噴灑在他臉上。
此人滿臉是血,隨意擦了擦就瞪眼看著李秉常,如鬼似魅。
就連明遠,目睹此情此景,一顆心也幾乎從胸腔中跳出來。
身后向華被另一人纏住,脫不開身。
明遠心中還有理智,他拖著李秉常轉身便跑,背后那名滿身是血的侍衛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來,一聲獰笑,長刀揮起,沖著明遠與秉常兩人頭頂劈到。
“當”的一聲巨響。
手無寸鐵的明遠不知何時手中突然出現一枚巨大的盾牌,質地輕盈,卻堅硬無比,擋住了對方雷霆萬鈞般的一擊。
這盾牌閃閃亮亮,表面還刻有“1127”四個大食數字。
攻擊明遠和秉常的侍衛看不懂大食數字,只知道對方不知何時竟祭出了這樣的法寶。
但這樣又如何?那人見明遠拉著李秉常繼續逃開,獰笑一聲,猱身再上。
明遠再次承受了攻擊,這次他幾乎整個人被撲倒在地,對方用全身的力氣再加上自身的重量,死死壓住了明遠和李秉常。
雙方距離如此之近,明遠一抬眼,就正對那張布滿血污的臉,能夠感受到對方充滿血腥氣味的呼吸。
“1127”號盾牌上的壓力陡然松了。
但明遠雙臂酸軟似乎不屬于自己,全身的力氣似乎都散盡了,再也提不起勁防御。
下一刻,對手就會以泰山壓頂之勢壓下來,而明遠再也無力對抗,會被對方掀掉1127幻化出的最后防護,會被對方徹底解決,然后再去解決身邊的李秉常。
“可惜啊——”
明遠心想。
他已經預感到,自己距離目標已經無比接近,就只差最后幾步要走。
或許他可以選擇現在就離開這個時空,他已經完成了試驗方的指標,只要他想,就能做到——但余生都背負永遠都難消解的遺憾和痛楚,而且……他無法與種郎告別。
明遠一想到這里,突然不知從哪里又生出氣力高高舉起盾牌,奮力迎向對手的方向——
“砰——”
耳邊一聲脆響,鼻端立即聞到刺鼻的硝煙氣味。
心在劇烈跳動,幾乎要從喉嚨口直接跳出去。
血肉之軀撲在護著明遠和李秉常的盾牌上,便再無動靜了。
向華結果了與他纏斗的侍衛,抬起頭,又驚又喜地道:“種郎君!”
“種——”
明遠聽到這個姓氏,一顆心頓時被又放回了胸腔里。
心弦一松,此刻力氣就像是突然從他全身都抽走了一樣,明遠再也沒有力氣將盾牌上的尸身推開,讓自己和秉常都坐起身。
霍霍的腳步聲響起,明遠的視線頓時對上了一對寫滿了焦灼的雙眸。
他們兩人對視了片刻,種建中一伸手,隨手將壓住明遠的尸骸拖開。
明遠手中的盾牌于此時已悄然不見了,但明種兩人都沒有意識到。
“原來……”
種建中雙唇一動,似乎在說:原來這是真的。
原來你真的在這里。
兩人的視線一旦相觸,即便是充斥著血與火的鏖兵之所,便也如天堂一般。
李秉常這時已爬至童貫身邊,伸手搖搖童貫的肩膀。
倒臥在血泊之中的童貫睜大眼睛,嘴也還張著,仿佛在說:“不可以,不可能……”
他的眼神依舊保留著不可思議,似乎不相信自己,竟然找到了李秉常這枚珍寶;
又好像是難以接受——明明已經建立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功勛,怎么就這般倒霉,丟了性命呢?
李秉常淚如雨下,低聲道:“童……”
他已經不太記得童貫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真是義士啊!”
西夏國主最終給挽救了自己生命的漢人這樣一句評價。
看著李秉常的模樣,這個年輕人怕是日后會永遠信任漢人、依靠漢人。
種建中扶起明遠,將他半扶半抱著來到童貫面前。
種建中原本并不喜歡童貫,但是死者為大,童貫雖然一向表現得功利,但這次若是沒有他,夏主會喪生,而宋軍全軍,怕是也要盡數葬送在這西夏皇陵附近。
因此種建中深深向童貫的遺體鞠一躬,表示敬意。
而明遠則無法不唏噓——
他此刻只能想到一句古詩: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2。
童貫的確是在他還未發跡之時便身死了,那么他這一生的真偽有誰會得知……史書又會如何評述呢?
但無論如何,這個和蔡京一樣,名列六賊前位,要為北宋覆亡而負責的宦官,竟然以這樣一個頗為“英勇”的方式,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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