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番外
薛紹彭叫上米芾米元章,兩人打算一起前往汴京城中的瓦子。
“元章還墨跡什么?”薛紹彭面對磨磨蹭蹭整理袍服的好友,一臉著急上火的模樣。
“這次是明遠之弄出來的新花樣,聽說叫做‘直播’!”
米芾終于露出少許好奇模樣:“直播?”
“我聽遠之這樣說的,但你若在街上打聽,或是看《汴梁日報》,它那名字有點長,叫……”
薛紹彭想了片刻,道:“叫‘異時空雙向視聽交流’。”
“什么什么?”
米芾已然被繞暈了。
“就是一種特別的法術,就是能讓咱們坐在瓦子里,從勾欄里看見另一個地方坐在瓦子里的人。”
米芾一驚,幾乎要跳起來,問:“真的這么神奇?”
薛紹彭本著“明遠出品必屬精品”的信念反問米芾:“遠之的神通你還不信嗎?”
誰知米芾接著問:“能讓我坐在勾欄里就看見江南的太湖石嗎?”
薛紹彭一下子被噎住,片刻后無語地回道:“要不你到了朱家橋瓦子,見到遠之就親口向他提一提?”
米芾又磨蹭了一刻鐘的工夫,洗了三遍手,兩人總算出門上路。到了朱家橋瓦子跟前,到處是等待進入大勾欄的人群,道路照樣被堵得水泄不通。
六月里,天氣頗熱,薛紹彭在奮力給自己打扇子,米芾卻站得離眾人遠遠的,離路旁一大塊冰塊更近些,恣意享受冰塊散發出的絲絲涼意。
薛紹彭對明遠安排的這場演出知之甚詳,一邊著排隊,一邊如數家珍:“遠之說,這場法術表演會在大宋全境大城市瓦子里輪番上演。汴京選了咱們朱家橋瓦子,杭州選了清波門瓦子,京兆府和大名府等幾座名城的瓦子也都會有。但汴京咱們這里是第一個吃螃蟹,能見識到這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神奇法術……”
旁邊一個年輕后生抬頭瞥了一眼薛紹彭,笑著說:“郎君知道的挺多……”
薛紹彭正得意,就聽對方續道:“報上都有寫。”
薛紹彭笑著點頭——這是實情。如今《汴梁日報》對生活在汴京的人越發重要,從國家大事到針頭線腦,從酒樓茶肆到各家瓦子勾欄……事無巨細,絕大多數有用的信息都能在報紙上找到。
能識字看報的人越來越多,就像薛紹彭身邊這位后生,穿著短款褐衣,腳上蹬著一雙草編的鞋子,看樣子像個跑腿的“閑漢”,但照樣能說出報紙上寫了什么。
一時薛紹彭帶著米芾進了朱家橋瓦子,坐在明遠給他們預訂的閤子里。不多時,一名美貌女郎走上勾欄,宣布這“法術”即將開始展示,請眾人都往勾欄的舞臺上看。
女郎面對觀眾們說話的過程中,勾欄舞臺上已經起了變化。原本空曠的舞臺在不知不覺間仿佛被什么遮住了,遮住舞臺的卻不是觀眾們常見的帷幕,而是——光。
那是懸浮在空中的流動光線,它漸漸穩定,形成了一道光幕。
那女郎緩步走到勾欄舞臺一側,饒有興致地抬頭望著那幅幾十丈長,數丈高的巨幅光幕。
“哎呀!”
米芾第一個驚訝出聲。
而薛紹彭剛巧拿起一塊蓮蓉糕正在往嘴里放,這會兒驚得連糕都掉了。
只見那幅光幕上依稀出現人影,漸漸一個個都變得清晰,五官、眉眼可辨。他們與瓦子勾欄前的大多數看客一樣,并排坐著,似乎正透過這幅光幕望著這邊的人。
——雙向觀看!
光幕上的人,穿著打扮和發式都與汴京市民截然不同。他們之中男子大多是短發,女子短中長發都有,但是沒有人梳式樣繁復的發跡。這些人大多穿著剪裁合身的衣物,看不出是什么織料。
但汴京百姓見識過《一千零一夜》這樣的新雜劇中對異域風情的描繪,對此接受度良好,并不覺得太意外。
光幕微微流動,這些形象就也隨之稍許變化。他們看起來也和朱家橋瓦子里的看客們一樣,或在仰頭望著這邊,或在交頭接耳,也有人在吃東西、喝水。
朱家橋瓦子里響起竊竊私語——
“他們也能看見咱們嗎?”
“應該是……畢竟這名字就叫‘雙向交流’,要是只有一邊能看見,豈不是該叫‘單向’了?”
“哎呀……他們對面沒有我們這里人多……”
很明顯,“對面”的人沒坐滿,有些位置還空著。
“也許是對面的人來瓦子一趟要花不少錢,不像咱們,十個錢就能進場,二十個錢能有個座兒,一百大錢都可以叫不少飲子雜嚼了。”
有人試圖用經濟方面的原因解釋兩邊的差別。
這時,原本站在勾欄舞臺旁的那名女郎站上舞臺,伸手指著舞臺上那幅光幕,笑著解釋:“各位,這就是‘異時空雙向視聽交流’,對面的‘異時空’是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那里的人通過法術與咱們見面。他們眼中看見我們這邊的樣子,將會在這個‘小光幕’里顯示。”
女郎伸手,指向勾欄舞臺右上方的一個大型明亮光圈——其實一點兒也不小。
片刻后,那個小光幕中顯示出與光幕上其它區域不同的景象——是圓圓的一幅,色調明顯與別處不同,在整幅光幕中顯得有些突兀。
突然,朱家橋瓦子里有人高聲道:“看,那是我們!”
緊接著那圓形小光幕中出現一個扎無腳幞頭的壯漢,滿臉驚愕,正伸手高高舉起,指向哪里。
全場轟然一聲,勾欄下有哪里的看客中發出一聲驚嘆。他們似乎認出了此刻說話的人。
接著小光幕里的景象轉開,在瓦子觀眾中掃過,片刻后停在一個垂髫童子那里,那童子粉妝玉砌,極其可愛,手中正拿著一枚剛剛剝開的菱角,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整個朱家橋瓦子和對面異時空的觀眾都關注著。
那童子的父親見狀趕緊將小童托起來,扛在脖頸中,好讓孩子也能看看自己置身于光幕上的模樣。父子倆身邊,是一名年輕婦人,穿著對襟褙子,望著光幕上的一大一小,忍不住露出笑容,她也馬上被引入光圈。一家三口一起,在光幕上表演了一個“全家福”。
這時,大光幕上顯示的異時空觀眾神色開始改變,從一開始的懶散渾不在意變得極其專注。
他們開始饒有興致地抬頭張望,也有人伸手指點,轉頭與旁邊人交換意見。
大型光幕上也開始聚焦于某一兩人,讓朱家橋瓦子的觀眾們能夠看見對面的更多細節。
“對面”的聲音也很快傳來:“你們看,快看他們穿的衣服!”
這邊汴京百姓們趕緊低頭看身上的服飾,哪里不周正了?哪里給咱們大宋丟臉了不成?
“他們穿得一點都不保守!”對面的評價竟然是這個,“你看他們女士的領口開得這么低……”
很顯然,剛才坐在那小童身邊的娘子,她那身對襟褙子配抹胸的衣飾引起了對面的注意。
右上角小光幕里的形象迅速變化,出現了好幾位女士的大幅特寫,當然,為免任何人尷尬,虛化了女士們的所有面貌五官特征,只保留了她們此刻所穿的衣飾,有些甚至還被放大了能看清細節——有一位女士的褙子領口用金線繡了雅致出塵的并蒂蓮紋,另一位女士的領口上還細細地釘著金珠。
與此同時,大光幕上也出現了來自對面的女士衣飾特寫。
汴京的百姓們很快看見了剪裁得體的低領裙裝,式樣簡約的吊帶裙,露出完美鎖骨的一字領……
大宋觀眾們的反應很一致:好看!
大約他們在瓦子里見到比這尺度大的機會太多,此刻朱家橋瓦子這邊的反應令他們更加驚訝。
“他們竟然一點兒不覺得我們這時代的衣著過分暴露?”
“哎呀,原來宋時的女子穿著并不保守啊!”
“她們也能照樣出門看直播……看表演,而且與其他人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處,一點兒也不拘束。”
“這女子們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話到底是誰說的?”
這邊朱家橋瓦子的觀眾們聽見這種種評論,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有人甚至不客氣地站起來高聲問:“你們到汴京來過嗎?要是沒有親眼見過咱們,就不要信那些道聽途說好嗎?”
對面聽到了這樣的反饋,似乎集體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人們面面相覷。
這場“直播”一開始進行得似乎并不順利。雙方因為“刻板印象”產生了一點點不愉快。
但好在那小光幕很快切換了視角,讓關注的焦點迅速轉移至另外一項事物上——
冰山。
這是一座巨大的冰山,被雕鑿成險峻峰巒的模樣,上面還點綴著些松枝與青草,宛若一座士大夫山水畫幅中的名山。
這座冰山附近彌漫著遇冷凝結而成的水霧,冰山上滲出水滴,漸漸匯成溪流,潺潺地流淌至冰山下。
這副情景,單是看了就令人由衷感到無比清涼。
對面的話術卻依舊未變,人們驚嘆道:“他們有冰,他們竟然有冰!”
這邊朱家橋瓦子里的觀眾,聽到這樣的評價,忍不住疑惑:“冰有什么稀罕的……一年四季都可以從冰窖里取啊。”
“哦,原來宋人是靠冰窖。把冬天的冰裝在冰窖里儲存起來——的確是個好辦法。畢竟不像咱們能制冰。”
這邊宋人聽了,也有人嘴硬,站起來高聲道:“咱們也能制冰!有啥大不了的?”
但一旁有人拉拉他的衣袖:“你拉倒吧!用硝石制冰挺貴的,你看誰家天天自己制冰?不還是從冰窖里取冰實惠?”
“人家能制很多冰那是人家的長處,做人要虛心一點,知道了嗎?”
站立著的男人被身邊人駁倒,訕訕地坐下來。
但小光幕馬上又切換了視角,轉向了一名小娘子手中托著的一只玻璃杯,杯壁上沁著細細的水珠,顯然這里面盛著飲料經過冰鎮,異常清亮。
很快,小光幕旁出現了一行字“雪泡豆兒水”。
繼“雪泡豆兒水”之后,小光幕里又接連展示了“冰鎮荔枝膏”、“白醪涼水”、“冰雪冷元子”、“雪泡梅花酒”、“冰鎮蔗槳浸金桃”、“乳酪水鵝梨”1……全都是朱家橋瓦子中,在場觀眾手中現捧著的。
最后,小光幕轉到了一個販賣刨冰的小販那里。
那小販顯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兩個時空的觀眾們一起“觀看”,他一邊用工具刨出刨冰,一邊大聲吆喝:“甜瓜、白桃、金杏、水鴨梨、小瑤李子、紅菱沙角兒、藥木瓜、水木瓜2,配涼涼的刨冰嘞……用去歲的山泉水凍成的冰,干凈又衛生,好吃嘞!”
水果刨冰——這是汴京夏季里人人都喜歡的解暑納涼之物。這小販吆喝的刨冰,顯然是專門用山泉水在潔凈的容器里東城冰然后窖藏,安全潔凈,食客們腸胃無憂。
與此同時,朱家橋瓦子的大型光幕上也在顯示著另一個世界里各種各樣的刨冰,刨冰機自動運轉,源源不斷地刨出細密的冰沙,一旁的工作人員在為刨冰淋上各種各樣的“澆頭”,煉乳、蔗槳、各色鮮果、粉圓、果干……
這回終于輪到朱家橋瓦子里的觀眾們也能驚嘆一句:“原來你們也吃冰雪點心!”
大光幕上顯示著對面幾名捧著刨冰的異世界觀眾向大宋觀眾們高舉手中的刨冰,大聲道:“夏天愉快!”
“哈哈哈!”
“冰雪點心果然人人愛!”
朱家橋瓦子里坐著的大宋百姓,也紛紛將手中的夏令鮮果和冰雪點心舉起來。
竟然和對面這些穿著古古怪怪,言語也“古古怪怪”的“異世界”人找到了共同語言。
“冰”,竟然成了“破冰”的道具。
“夏日安康!”宋人們一起大聲遙祝一句,然后紛紛低頭享用美味。
這場“直播”,在最開始時氣氛有點緊張,畢竟一方對另一方的認知有時會有點“誤解”,而另一方則對“對面”則完全一無所知。
但到了這一刻,刨冰/冰雪點心將大家共同的夏天記憶串聯起來,氣氛一下子轉好。
開始有人好奇地探頭探腦,想要向對方多了解一些。
對面一個年輕小伙專注地看了一會兒,終于開口問:“聽說,你們喝茶的時候,會在茶水上畫畫的,是這樣嗎?”
大宋觀眾們一起點頭:那可不?
“這不就是咱們的‘茶百戲’?”
對面那小伙眼中寫滿了期待,問:“有哪位能現場表演一下嗎?我一直想看看神乎其技的茶百戲,今天總算有機會了!”
朱家橋瓦子里,人們轉頭,相互看來看去,都想從同伴中找一個擅長分茶的。
這時只見一個衣著干凈雅致的年輕人站起身,拉起身邊的朋友,道:“這時我朋友薛紹彭,當世分茶第一高手,不妨請他……”
年輕人的話猶未完,只見小光圈中他的形象旁被打上了兩個字:“米芾”,表示這是他的名字。
——對面頓時炸了。
光幕上,人們全從座位上跳起身,睜大眼望著這邊,似乎想要仔細看看名滿天下的“米顛”、“米癡”,究竟是如何一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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