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反攻
在城墻倒塌的一剎那,劉伯溫的心驟然收緊——反攻的時刻終于來臨了……
土墻崩塌的塵土還沒散盡,一隊鮮衣亮甲的騎兵隊便一擁而入,訓練有素的戰馬輕易地就避開了阻擋在路上的土木石塊。三百鐵騎在這道剛剛被撕開的傷口上狠狠地插了一刀。然而世間的事總是那么出人意料,就在騎士們揮舞著戰刀沖過塵土飛揚的缺口準備殊死拼殺時,絕望突然降臨,城墻缺口后面是一片半圓形的空地,圍著兩道壕溝三道拒馬陣。奔馳的戰馬面對著白森森木樁,同聲發出驚恐的哀鳴。
“有圈套,撤兵!”騎士們很快醒悟過來,撥轉馬頭往回走。
但糟糕的是急不可耐的步卒們已經擠進了缺口,密密麻麻的人群像一道濃的化不開的糖漿,黏在一起,糾纏撕扯誰也別想分開誰。城外的黑浪繼續像缺口里猛灌,現在被擠在前面的人只能踮起腳站著,去哪不去哪自己說了不算,要視人群風向而定。他們剩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求“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闕玄元天皇大帝”保佑平安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正處在癲狂狀態的河東將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原本高昂的士氣突然降到了冰點以下。恐懼在軍卒之間迅速蔓延,將校們緊繃的神經已經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驀然,城外西北方向塵土飛揚,一支鐵騎突然出現在攻城大軍的側背后,勢如猛虎虎視群羊。與此同時,隱藏在城墻后的上百面大鼓,轟隆隆地響起來,這響聲驚天動地。瞬間就擊垮了河東軍的最后一絲士氣。
崩潰突然就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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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伯溫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兵敗如山倒。
剛才還壓在自己心頭,讓自己窒息無奈的滔天黑浪,突然之間就如冰山般崩潰了。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的河東軍在潰敗的時候,并不比新兵菜鳥們好到哪去。
“殺!”
“殺!”
豐安城西門洞開,壓抑已久的天德軍將士如決堤之水奔涌而出,追著退朝的黑浪一路追殺過去。
已經被汗浸透衣甲的凌彤突然手舞足蹈起來,望著潰敗的河東軍像個乳臭未干的年輕人般“喲呵,喲呵”地大叫起來,隨即他的腿腳一軟,身軀重重地跌坐在地,衛士趕忙跑過去扶他,卻被他粗暴地推開了。他把手中的刀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下來閉上眼大口地呼吸著血腥的空氣。現在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讓他們自己去鬧吧。”唐虎緊繃的臉上也展露出笑容。不是他愿意放棄指揮,而是如此混沌的局面是誰也無力控制的。“讓他們自己去鬧吧。”說是一種豪邁,可又何嘗不是一絲無奈呢。看著一臉肅色的劉伯溫,唐虎欣慰地笑了,有了這一番歷練,自己的這個學生終于可以出師了。
在天德軍進行全面反攻的前夕,隱伏在西山密林里的一支百人小隊,在程克領的率領下摸到了董八成的指揮所,并突然發動了攻擊。攻城開始時董八成身邊只留了十幾個衛士,原本以為一鼓作氣就可以拿下豐安城,不想速勝變成了僵持,僵持又演變為潰敗。在第一輪攻城受挫后,李玉芳就悄悄地派人從山下抽調兩百人回護中軍。
程克領的突襲嚴重地挫傷了老將的自尊,眼看著如水般潰退下來的部屬,老將面皮漲得血紅,兩只眼都能噴出火來。看到程克領帶著百人小隊氣喘吁吁地從樹叢里鉆出來,這位年屆七旬的老將失態地跳將起來,捋起袖子粗口大罵要和程克領放對。
李玉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將他勸住。一向有悍勇之名的程克領竟被老將的氣勢所迫,手、腳、心全都軟了,一百個人竟眼睜睜地看著李玉芳帶著十幾衛兵護送著暴跳如雷的董八成從容而去。等到他緩過神來要去追時,守候在不遠處的兩百衛兵殺了過來,程克領稍作抵抗便潰敗下來。
此時,城西的戰斗已經結束,溪邊、陌上密密匝匝的都是尸體,河東軍損失至少在兩千人以上,激情似火的天德軍沒有繼續向退入山林的河東軍進攻。河東軍確實是天下勁旅,在遭遇如此慘敗后,殘存的士卒已經開始從慌亂中醒悟過來,一伍,一伙,一隊,一旅……迅速集結。
董八成的心也平靜下來,他迅速召集將校部屬反攻作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在董八成與將校們緊急磋商反攻計劃時,剛剛還是微風不興,萬里晴空,突然之間竟是濃云密布,東南風大作。山下的天德軍順風放起火來,三月少雨,天干物燥,順風而起的大火瞬間將小西山變成了阿鼻地獄。董八成最后一線希望也破滅了,當衛士們強行架著他撤離小山時,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將,突然掙脫衛士們的手,迎頭向一塊山石撞去。
幸好李玉芳提前看破了他的心跡,攔腰將他死死抱住,才沒讓一代名將含恨疆場。
面對潰敗的河東軍有人主張乘勝追擊,一鼓蕩滅。吳銘問劉伯溫:“你是豐安主官,你怎么看?”劉伯溫道:“我是很想追,可是我們還有力氣追嗎?還是不追了吧。”吳銘看了一眼唐虎,又看了談空,忽然說道:“劉伯溫,你面朝長安跪下來。”劉伯溫一言不發撩衣跪倒。
“唐開成元年三月二十九日,長安刺馬院掌院少監吳銘謹代本院欽命正二品知院邵秦在豐安城西授予第十二代弟子劉伯溫金鷹徽章。”
吳銘將一枚金光閃閃的飛鷹徽章別在了劉伯溫的戰袍上,唐虎扶起劉伯溫,笑道:“你是我們刺馬院十一年來第一個獲金鷹徽章的弟子,希望你能像這金鷹一樣翱翔于天,翼護大唐。”
劉伯溫知道所有考核合格的刺馬院弟子結業時都會得到一枚銅鷹徽章,只有極個別優秀的弟子才能得到金鷹徽章。望著胸前這枚沉甸甸的徽章,劉伯溫心里并沒有太多的喜悅。
六天前吳銘深夜趕到永豐召集孟博昌和自己宣讀了一份密詔,這份密詔是文宗皇帝李昂咬破手指寫在一條絲帶上的,大意是自己被權閹挾持,無法履行做帝王的義務,要天下臣工勤奮忠誠,解民于倒懸。
劉伯溫和孟博昌都親眼看過了這道密詔,但都參詳不透其背后蘊含的深意。吳銘的解讀是文宗皇帝要求天下有良知的臣工立即團結起來,早起勤王之師,掃除閹宦,再造河山。
隱居多年的老臣又開始了四海奔波,永豐是他出長安后的第一站。除了宣讀這份密詔,吳銘還傳了文宗皇帝的一份口諭,要孟博昌和劉伯溫以河套三州為根據,整軍經武,再徐圖收服振武,聯合朔方、河東等割據一方的藩鎮,對神策軍所占據的關中、畿內形成北部環形包圍,等時機成熟便起兵進京一舉蕩滅朝中閹黨,中興大唐。
吳銘還透露了刺馬營四大管家不久前在京中密會的一些內容。為了早日勤王除閹,再造河山,刺馬營四大管家密會之后決議由大和社在黔州秘密組織義軍,聯合山南、兩川、荊南等鎮共同反閹;由元和社在兩浙舉義反閹,占據兩浙后,再收服淮南,并聯合山南東道、鄂岳等鎮組成反閹互保聯盟;由長慶社在盧龍舉兵,聯合平盧、魏博兩鎮舉義反閹;由寶歷社在天德起兵,收服振武鎮,聯合朔方、河東兩鎮從北面對關中形成包圍威懾之勢。
新近創立的開成社沒有參與四家密會,但答應居中策應各路。
作為元和社的老佩劍,吳銘心中早已沒了門戶之見,他對七年來唯一一個通過文武雙試,十一年來第一個獲金鷹徽章的寶歷社學生劉伯溫,心中是十分喜愛的。正因為如此,在宣讀完密旨后,他又將劉伯溫單獨叫到眼前,跟他進行了另一番對話。
吳銘問:“你對四家密會有何看法?”
劉伯溫答:“若四家齊心協力,扳倒閹黨并不算難。可倒了閹黨也未必就能如陛下所愿。”
吳銘笑問:“這又是為何?”
劉伯溫笑答:“只怕到那時陛下又要憂心藩鎮割據了。”
吳銘展顏微笑,問:“你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擁兵自重,割據一方?”
劉伯溫搖搖頭,憂心匆匆地問道:“陛下難道就沒有看到這一點嗎?”
吳銘笑了,“那時再亂,也是自家的事。”又問:“你打算怎么做?”
劉伯溫起身肅色說道:“學生現在腦子里一團糨糊,請恩師指點迷津。”
吳銘點點頭,對劉伯溫投來欣賞的一瞥:“你只要時刻記著‘公義天理要大過一己私欲’就夠了。其他的不過是隨機應變,不要太過拘泥便是了。”
劉伯溫又問:“那弟子眼下幾步該怎么走?”
吳銘想了想道:“和博昌分開吧,早分比晚分好。”
因為這場談話,在議論誰領兵去救豐安之圍,劉伯溫才和孟博昌爭得面紅耳赤,他覺得欠著孟博昌一份情。最后在吳銘的調解下,孟博昌同意讓劉伯溫領兵去解圍,他不僅讓劉伯溫帶走了天德右軍最精銳的兩個營主力,還將兩位最能干的副將凌彤、李通也撥給了劉伯溫。
董八成兵敗西走后,南城的肖勇久攻不克,得知西路軍敗退,他自知取勝無望只得下令撤軍,李通抓住戰機,乘勢殺出。肖勇手中所剩的一千多人中,一大半是此前改變的劉熙舊部。攻城時他們被河東軍驅使著,絲毫不敢有異心,此時見河東軍大勢已去,竟陣前倒戈在精疲力竭、驚慌失措的河東軍背后開了刀。
肖勇大敗特敗,除少部渡河難逃外,大部被殲,他本人也被李通所俘虜。
豐安城轉危為安,內外軍民站在被鮮血浸透的黃土地上徹夜狂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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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闕玄元天皇大帝”就是太上老君,尊號為唐玄宗所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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