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誘餌
劉伯溫最終在巡防營之南，刺史府之東選了一處宅院，這是前永豐縣縣丞余中平購置的宅院，余中平因為私自入股梅山礦及向王仁通索賄兩項罪狀，被孟博昌革職查辦，所有家產(chǎn)一律充公。
與余中平一樣因為入股梅山礦被革職的永豐官員還有三十八名，這僅僅是孟博昌清理永豐官場的開始。從正月初十開始，兩個月間孟博昌將永豐官場徹底翻了個天，永豐一州兩縣和天德右軍三十九名九品以上官員中，革職入獄者十三人，降職者二十六人，又裁汰冗員四十六名。經(jīng)過一番整頓，永豐軍政徹底控制在了孟博昌的手里。
劉伯溫在這段時間里主要做了兩件事。
一是在梅山礦組建工幫。他任命在礦上做過苦力的侯捷出任礦監(jiān)督，代表官府監(jiān)督王仁通履行契約里規(guī)定的增加工錢、修建新工棚、改善伙食和減少出工時間等條款。工幫的領(lǐng)袖由勞工自己推選，但工幫的實權(quán)卻控制在侯捷的手里。孟博昌派了一名校官和十六名教頭進(jìn)駐梅山礦，督導(dǎo)工幫進(jìn)行軍事訓(xùn)練。
鏟除永豐鬼幫勢力是劉伯溫做的第二件事。
鬼幫是永豐外來移民中自發(fā)形成的一種帶有互助性質(zhì)的民間結(jié)社組織。按照移民的不同來源分為北派、南派、關(guān)中派等不同派別。鬼幫創(chuàng)建之初對團(tuán)結(jié)外來移民，保護(hù)新移民利益，及協(xié)助官府維持地方治安等方面都起到過積極作用，但隨著勢力的不斷壯大，其社會危害也漸漸顯現(xiàn)出來：偷搶扒拿，欺行霸市，拐賣外地人口為奴做婢。
為了能一舉鏟除鬼幫勢力，劉伯溫做了周密安排。他先在王仁通的協(xié)助下秘密拘捕了鬼幫首領(lǐng)青皮，又通過青皮捕獲了鬼幫里的四大護(hù)法金剛，再由四金剛扯出分布在永豐城內(nèi)外的十六名把頭。
兩個月間劉伯溫抓捕了一百七十多名鬼幫成員，審訊判刑者三十二名，罪惡極大的大首領(lǐng)青皮、四金剛和八名把頭被定為死刑，按劉伯溫的本意是將這十三人立即處決以絕后患，但孟博昌卻堅持要將此案送刑部復(fù)核。劉伯溫與他爭執(zhí)了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孟博昌不耐煩地說道：“送刑部復(fù)核是大總管的意思，你要爭去跟他爭好了。”
劉伯溫?zé)o言以對，怏怏而去。
十三個人雖然沒有殺成，永豐城的百姓卻敲鑼打鼓，將一塊愛民傘送到了劉伯溫手里。一時“劉青天”的稱呼傳遍大街小巷，劉伯溫知道這是孟博昌安撫自己的手段。雖然刑部復(fù)核只不過是走個過場，但十三人一日不死，他這心里就一刻也放不下來。
據(jù)王仁通說，鬼幫里除了神通廣大的大首領(lǐng)和四金剛以外，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的二首領(lǐng)。對應(yīng)的是，除了站在前臺的四大護(hù)法金剛，鬼幫里還有四名隱形護(hù)法金剛，二首領(lǐng)和四名隱形護(hù)法金剛的名字只有大首領(lǐng)和八長老知道。青皮矢口否認(rèn)五人的存在，而八長老皆已年過七旬，近二十年沒有參與鬼幫的活動，劉伯溫找不到理由抓捕審訊他們。
現(xiàn)在永豐城里一片平靜，但劉伯溫總能感覺到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里，一雙雙怨毒的眼正盯著自己，只要自己稍有疏忽，隱藏在暗處的鬼幫余孽就會撲上來將自己撕個稀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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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
這日一大早，戶戶門前插柳，家家煮上一籃子雞蛋，點個紅心，在太陽出山前散發(fā)給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吃過早飯后，男男女女盛裝出游，到城外的小陽河畔踏青觀柳。
晴兒和呂芮三更末就起來煮雞蛋，分裝了十幾個柳條小籃，打發(fā)人給孟博昌和劉伯溫的同僚送去。天稍稍亮，兩個人各提一花籃雞蛋沿街散發(fā)給左鄰右舍。一圈散完，還剩了十來個，呂芮提議和稀飯、油餅一起送到巡防營給劉伯溫當(dāng)早餐。
刺馬營無面會召開在即，劉伯溫不敢有絲毫懈怠，這半個月來他一直住在巡防營內(nèi)。
二人剛出門，晴兒忽而想起灶上還燉著一罐排骨山藥湯，便回去取來，等她再出門卻不見了呂芮的人影。問在門房里忙活的關(guān)老爺，關(guān)老爺也茫然不知，卻說：“呂姑娘剛剛就在門外，長史張大人派人送來一籃子雞蛋，我按夫人的吩咐去拿了兩包紅棗回贈他們，一眨眼的工夫呂姑娘就不見了。會不會搭乘他們的馬車一起走了呢。”
晴兒疑惑地問：“他們是駕車來的？”
關(guān)老爺肯定地答道：“是啊，兩個小伙都是生面孔，但馬車確實是長史府的馬車，老漢看的清楚不會錯的。”晴兒默然點頭，并沒有放在心上。
當(dāng)初孟博昌密令劉伯溫處死呂本中奪取天德右軍兵權(quán)。呂本中探知風(fēng)聲，連夜托媒將養(yǎng)女呂芮獻(xiàn)給劉伯溫做妾，一為籠絡(luò)二為試探，劉伯溫對此心知肚明，他不敢刺激呂本中，怕他因誤判而做出魚死網(wǎng)破的敗局。因而他允下了這門親事。此后呂本中詐死脫身，劉伯溫也得以順利接管天德右軍。
這些日子晴兒一直跟呂芮同吃同住，劉伯溫并不曾跟她圓房。按劉伯溫的想法，等風(fēng)頭過去，他再將呂芮送還呂本中，兩邊都有交代。但呂芮卻不這么想，她判定劉伯溫并非是不想接納自己，之所以這么不冷不熱地耗著，全是因為晴兒擋在中間。這些天她一直在尋找機會接近劉伯溫，她有信心只要能跟劉伯溫獨處幾次，就一定能抓住他的心。
此刻她的突然離去，讓晴兒本能地認(rèn)為她是去向劉伯溫獻(xiàn)殷勤去了。晴兒的心里頗為不快，她并不算一個心胸狹窄的女人，但眼看著另外一個女人要分享自己的所愛，她的心里仍舊蕩漾著濃濃的醋意。
“夫人。”
看到晴兒在發(fā)怔，關(guān)老爺輕輕地叫了一聲。晴兒忙收攝心緒，揉了揉發(fā)燙的臉頰說道：“我沒事。”早已看破人間百態(tài)的關(guān)老爺慈愛地笑了笑，他朝門房的內(nèi)屋喊了聲：“索兒，你出來。”
“唉，”
一聲清脆的應(yīng)答，走出來一個十五六歲長身玉立的少年。他的一雙黑眸一開始就肆無忌憚地在晴兒的身上游來走去，晴兒的臉頰竟有些**辣的，她慌忙低下了頭。
“不許無禮。”關(guān)老爺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少年慌忙低下了頭，臉騰地就紅了。
“夫人，這就是老漢跟您提過的那個不成器的小子——關(guān)索，昨兒夜里到的永豐。”
“哦，就是他呀。”晴兒記起來了。
一個月前關(guān)老爺跟自己提起過他，說自己年紀(jì)大了，想讓自己的一個小孫子過來幫忙，晴兒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下來。劉伯溫升任天德軍判官后，一面要輔佐孟博昌管軍，一面又要管州中民政，常常忙得黑白顛倒。自己和呂芮終究是女兒身，不能時時伴隨左右，關(guān)老爺年紀(jì)又大了，常常也照顧不到，能有一個知根知底的人跟在他身邊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你就叫關(guān)索？”
“小人正是關(guān)索。”關(guān)索拱手作答，突然變得彬彬有禮起來。
“讀過書嗎？”
“讀過十幾年，”關(guān)索說到這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可惜未得明師教導(dǎo)，始終不得其法。不過寫寫算算還是可以的。”
“嗯，”晴兒很喜歡他的直爽，“你留下吧，先幫幫關(guān)老爺?shù)拿Γ仁炝嗽俑笕宿k事吧。”
“謝夫人。”關(guān)索一躬到底。
晴兒趕到巡防營時，劉伯溫正在練槍，他只穿著一件汗透的短衫，裸露的兩條臂膀上凸起一塊塊結(jié)實的肌肉。晴兒心里有一種癢癢的感覺，她咬了咬嘴唇，一聲不吭地在一旁觀陣。劉伯溫早就看見了她，故意在收招時虛晃一槍，把晴兒嚇了一大跳。
看著晴兒驚慌失措的樣子，劉伯溫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問：“夫人因何到此？”
“我不來，你不回，咱們以后就不見面了嗎？”
劉伯溫把她放了下來，在水盆里擰了個毛巾擦了把臉，說道：“等忙完了這陣子，我派人把她送回去，你我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你說好不好？”晴兒啐了他一口，冷笑道：“誰知道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呢。”劉伯溫好奇地問：“你來了她怎么沒來呢？”
晴兒愕然地問：“怎么？她沒來？”劉伯溫心一慌問護(hù)兵：“我練功時有人來過嗎？”護(hù)兵答道：“沒人來過。不過有人送來一箱東西，說等大人練完功再打開看。”
在門旁的石階下有一個柳條箱：五尺長，三尺高，二尺寬。上面用拇指粗的麻繩綁縛了好幾道。劉伯溫取刀在手小心翼翼地挑斷綁在箱外的繩索，掀開箱蓋一看，里面卻是一匹白布。眾人正疑惑不解，白布底下忽發(fā)出嗚嗚的呻吟聲。掀開白布一看，原來柳條箱里竟蜷縮著一個紅衣少女，正是一早就失蹤的呂芮。
小校臉色大變拔刀叫道：“快追送東西的人。”劉伯溫喝住眾侍衛(wèi)，囑咐道：“此事不準(zhǔn)外傳！違者嚴(yán)辦。”眾人應(yīng)聲退下。劉伯溫?fù)]刀斬斷呂芮身上的繩索，扯掉塞在她嘴里的布團(tuán)。呂芮滿腹委屈，一頭撲進(jìn)劉伯溫的懷抱嗚嗚大哭起來。
劉伯溫本能地想推開她，卻發(fā)覺呂芮的雙臂箍的異常有力。劉伯溫心軟了，畢竟她剛剛受了一場驚嚇。晴兒默然一嘆，轉(zhuǎn)身離開。長史張呈匆忙而來，差點和低頭走路的晴兒撞在一起。張呈一身簇新的官袍，跑的滿頭大汗，他向晴兒拱手致歉，一頭扎進(jìn)了小院。
眼前的一幕讓張呈萬分尷尬，劉伯溫也有些難為情，呂芮倒是坦然的很。
“長史大人，青天白日，有人大街上公然綁人，你有何解釋。”
劉伯溫故作聲色道。他很欣賞張呈能文能武、精明干練，在對付鬼幫這件事上，盡管孟博昌警告在先，但劉伯溫還是想給他一個立功贖罪，抑或是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但張呈的表現(xiàn)讓自己很無言，他的麻木、遲鈍、毫不作為已經(jīng)到了自己忍耐的極限。
張呈面露羞憤之色：“請大人給下官一天時間，下官一定給大人一個交代。”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劉伯溫冷著臉說道。
張呈躬身羞慚而退。呂芮掏出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走到晴兒身旁，十分自然地挎住了晴兒的臂彎。晴兒卻默默地推開了她的手臂。
劉伯溫看著二人間這點微妙的變化，心中一陣暗笑，問呂芮：“現(xiàn)在還有膽量出去踏青嗎？”這幾乎是劉伯溫第一次主動跟呂芮說話，看得出呂芮十分的興奮。
“我一個人是不敢，你陪我，我就敢。”
劉伯溫道：“好，那咱們就吃了早飯一起出城。”
呂芮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說道：“你們先吃吧，我，我還要回去辦點事。”說罷她就興沖沖地往外跑，劉伯溫派了四個護(hù)兵跟在身后。
劉伯溫拉住晴兒的手安慰道：“她孤身一個弱女子，寄人籬下，又受了這場驚嚇，于情于理都該安撫她一番，我的好夫人，你就不要跟她計較了吧。”
晴兒冷笑一聲：“這么，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劉伯溫陪著笑臉道：“夫人無錯，是我的錯，我給你陪個不是。”劉伯溫打躬作揖，晴兒卻側(cè)過臉去不理睬，劉伯溫搬著她的肩勸道：“別鬧了，回去換身衣裳吧。”
晴兒道：“換什么衣裳，我這身衣裳穿出去丟你的人嗎？”
劉伯溫嚷道：“這是什么話？劉夫人就是不穿衣裳出去那也是永豐第一美人兒。”
晴兒羞得滿臉通紅，連連跺腳罵道：“呸呸呸，真是豬狗不如的混賬話。”又問劉伯溫：“他們既敢在白天向你下手，這回出去豈非正往他們槍尖上撞嗎？劉大人你莫不是拿我倆做誘餌捕賊吧？”劉伯溫愕然無語，真是哭笑不得。拍了晴兒一把，道：“回去換件鮮亮點的衣裳，再找?guī)准罪棿魃希蓜e讓人給比了下去。”
晴兒聽了滿心歡喜，滿眼含笑地去了。望著她的背影，劉伯溫暗暗下了決心：“無面會一了，立即打發(fā)呂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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