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密謀
王仁通的女兒王蕓兒卻不畏李通的威嚇,這個十六歲的少女趁士卒們不備,鉆過人墻沖到孟博昌馬前,沖著端坐馬上的孟博昌大喊道:“只要你能饒恕父親,我愿三世為奴報答你的恩情。”孟博昌冷著臉沒有答話。士卒們用槍桿一撥,王蕓兒頓時撲倒在泥水里。陣前沖撞主帥,罪無可恕。中軍護(hù)衛(wèi)踩住她的背,舉刀便要刺下。
劉伯溫忙喝了聲“住手!”翻身下馬護(hù)住了他,中軍護(hù)衛(wèi)悻悻而退。王蕓兒抬起頭,雙眸中射出堅毅不屈的目光。她一把甩開劉伯溫伸去拉她的手。咬著嘴唇盯著孟博昌,胸口起起伏伏了一陣后,雙膝跪地叩起頭來。
劉伯溫嘆息一聲,茫然無措地退了回來。孟博昌斜眼看著他,嘿然冷笑:“你又看上她啦?”
劉伯溫看了眼叩頭不止的王蕓兒,心里竟是一陣難過,于是說道:“一刀殺了王仁通倒是容易,但這礦只怕從此就廢了。不妨先留著他的性命再做計較!泵喜┎浜咭宦暤溃骸昂茫揖桶讶私唤o你處置!睋荞R正要走,又回頭警告:“她長的倒是有幾分像呂芮啊。你可別錯把他當(dāng)呂本中給放了。”
孟博昌攻打梅山煤礦的用意有兩個。一是征兵,豐州之戰(zhàn)天德右軍損失慘重,與左軍交戰(zhàn)中陣亡近八百,孟楚猝死后又叛逃了一部分。別思過糾集余部攻城時,右軍加上巡城營和刺史府衛(wèi)隊只剩下不足三千人,這三千人中又被韓遂分走一半,到曾重陽離城遷往豐安時,孟博昌的手里只剩下不足千人。曾重陽走后,孟博昌自任天德軍節(jié)度副使,發(fā)榜招募軍卒,三天之間只招募了五十八人。
沒有辦法,孟博昌只得連夜撤離豐州城,在退往永豐城的途中,他聽說梅山煤礦有三千名礦工,九成以上都是被人販子拐來的苦力。煤礦工作極其繁重,生活條件又極其惡劣,能在這生存下來的人,性格堅毅又吃苦耐勞。若救他們脫離苦海,他們必死心塌地地效忠自己。手上有兵權(quán),自己這個節(jié)度副使才能做的踏實(shí)。
當(dāng)兵吃糧天經(jīng)地義,要供養(yǎng)一支數(shù)千人的大軍沒有充足的糧餉,自然萬萬不行的。豐州變亂時城中糧庫被別思過一把火燒為灰燼,銀庫雖然落在自己手里,但庫銀早被人轉(zhuǎn)移一空。
孟博昌突然面臨著無糧無餉的窘境,與其到永豐討人殘羹冷炙,哪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攻下一座煤礦并不是什么難事,但孟博昌也知道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煤礦之所以能興旺發(fā)達(dá),與永豐各級官吏的包庇縱容不無關(guān)系,利益所系,生死存亡。攻打梅山煤礦就意味著和永州官僚集團(tuán)的徹底決裂。但孟博昌沒有退縮,他要大刀闊斧地干下去——刀把子在自己手里,還怕他們翻了天?!
受盡了欺凌壓榨,過夠了牛馬般生活的礦工們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想扔掉手中的鎬頭,但他們中絕大部分人也不想拿起刀槍吃糧當(dāng)兵。孟博昌火了干脆下令所有礦工必須參軍,否則誰也不準(zhǔn)離開梅山。
……
這是一個礦工居住的地窖子,七尺見方的地窖里壘著四個土臺子,擠著八個礦工,入口處放著一個盛屎尿的破瓦罐。王仁通初一進(jìn)來時差點(diǎn)被那股騷臭味給熏暈過去。地窖又黑又濕,冷如冰窟。整整三天三夜,除了兩餐飯,沒有人跟他說上一句話。
吃慣了高薪聘請的京中御廚做的菜,王仁通對這種黑乎乎黏答答的面糊糊實(shí)在是無法下咽。前兩天他一口東西也沒吃,到了第三天,他發(fā)現(xiàn)這種面糊糊突然變成了天下少有的美味。肚子里有了食,王仁通的思維變得清晰起來,雖然身為階下囚,但他不能就這么認(rèn)輸,自己手中還有牌,唯有抗?fàn)幉庞谢钕氯サ目赡堋?br />
第四天一大早,地窖的門開了。王仁通此刻正躺在一堆生滿虱子的爛被絮中。聽到響聲,他急忙跳起身來,整好衣裳垂手站立。
來者是劉伯溫,進(jìn)門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意。侍從在土臺子上放了個皮墊子,劉伯溫坐下后,示意王仁通也坐下來說話。王仁通道了聲謝,但仍垂首站著。
“礦上九成九的礦工都是被拐賣來的,憑此一條,你王老板需要死四千六百次!眲⒉疁卣f話時的語氣很平淡,臉上還帶著笑。王仁通點(diǎn)了一下頭,他沒有否認(rèn)。
“我們在后山的一個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一千三百具尸骨,這些人的死,你王老板只怕也脫不了干系!眲⒉疁卣f到這已經(jīng)是面罩寒霜。
地窖里冷如冰窟,但王仁通的額頭上卻滲出了虛汗:劉伯溫的數(shù)據(jù)十分精確,顯然這三天他沒有白忙。
“王某罪該萬死。”王仁通擦了擦汗,抬起頭,露出了祈求的目光,“請大人賞條活路。只要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王仁通甘愿獻(xiàn)出全部身家!
劉伯溫沒有說話,他看了眼土臺上那堆爛糟糟的棉絮,于是站起身來,背負(fù)著雙手走到門前,他抬眼看了看頭頂?shù)奶炜眨煨煺f道:“我聽說你給礦工們的工錢并不算少,每人每月三兩五錢,每做滿一年還要上調(diào)兩錢。要是一個人踏踏實(shí)實(shí)干上兩年,也能攢上百十兩銀子,回家置辦幾畝地或者做點(diǎn)小生意!
王仁通驚訝地張著嘴,他弄不清劉伯溫說著話是什么意思,于是字斟句酌地說道:“王某并非吝嗇之人,他們?nèi)羰菙夠了錢,是可以為自己贖身的……”
“是啊,這個我也聽說了?墒敲飞降V開辦七年來卻沒有一個礦工為自己過贖身。王老板你能告訴我這是為甚么嗎?”
“也許,也許是礦上的樂子太多了,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他們耐不住誘惑,以至于……”王仁通磕磕巴巴地說到這,突然發(fā)現(xiàn)劉伯溫正用刀子般的目光盯著自己,一時間心慌意亂,垂頭不語。
“以至于個個都耗盡積蓄,終身不能為自己贖身是不是?”
王仁通遲疑了一下,囁嚅道:“王某有罪,任憑大人處置!
“王老板不想為自己辯解一下嗎?比方說那些被拐賣的礦工都是下面的人瞞著你從鬼幫那買來的,你本人完全被蒙在鼓里。你在礦上設(shè)立了酒肆、澡堂、賭場和妓院,雖然一只燒雞你賣一兩銀子,可畢竟是一個愿賣一個愿買,誰也沒強(qiáng)迫誰。為了超度那些客死他鄉(xiāng)的孤魂野鬼,你甚至還出資在后山修了座小廟,養(yǎng)了兩個和尚為他們念經(jīng)超度。你王老板要是這么說我又豈能定的了你的罪?”
王仁通冷哼了一聲,垂著眼簾說道:“王某說了,大人信嗎。”
“你說的合情合理,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哦……”王仁通睜眼抬頭,朝劉伯溫鞠了一躬,“請大人吩咐!
“王先生是個聰明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劉伯溫微微頓了一下,“第一,交出股東名冊。第二,焚毀被拐人口的賣身契,還他們自由。第三,幫我們擒拿鬼幫首領(lǐng)。第四,拿出五十萬兩白銀犒軍。第五,允許礦工結(jié)幫自治。第六,撫恤傷殘礦工,有愿意回鄉(xiāng)的給足盤纏!
王仁通答道:“五十萬兩銀子我拿不出來。我拿十萬兩犒軍,再敬大人十萬兩!
“你拿二十萬兩出來犒軍,余下的三十萬兩就當(dāng)是我們?nèi)牍傻墓杀。?br />
“那從今日起大人就是梅山煤礦的大股東啦。”王仁通微微一笑,話鋒一轉(zhuǎn)又問道,“大人今日所言,王某如何能相信呢?畢竟刀把子在大人手里,您可以隨時翻臉不認(rèn)賬。”
“我們可以跟你簽訂一份契約,你也可以將契約公之于眾。為人處世以信為本,我們想在永豐立足,自然就要取信于人!
“如此,王某愿效犬馬之勞。”
……
孟博昌對劉伯溫與王仁通達(dá)成的這份契約頗有些不以為然,他將這份厚達(dá)二十頁紙的文契重重地摔在地上,用嘲弄的口氣問劉伯溫:“你是閑著沒事?還是讓他女兒給迷上了就這樣輕輕地放過了他?”
劉伯溫彎腰撿起文契,派去塵土,重新又遞到了孟博昌面前。劉伯溫本意準(zhǔn)備由刺史府出面跟王仁通訂立這份契約,但王仁通不肯,他堅持只跟劉伯溫和孟博昌訂約,二人必須在契約上簽名畫押才算有效。
“我查過了,梅山煤礦價值八十萬兩,王仁通手上有現(xiàn)銀三十萬。殺了王仁通,我們所得不過是三十萬兩白銀和一座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脫手的煤礦!
孟博昌粗暴地打斷他的話:“真是笑話!脫不了手,我自己辦就不行嗎?他王仁通能挖得出煤,偏我只能挖出石頭來?”
“我的好大哥!煤,你是能挖的出來,可挖出的煤你賣給誰呢?王仁通摸爬滾打二十年積攢下的人脈,咱們卻兩眼一抹黑。河?xùn)|、關(guān)內(nèi)的官辦煤窯出的煤每百斤十文錢,可王仁通的煤卻可賣到百斤三十文,相差三倍!沒了他您能辦到嗎?”
孟博昌氣哼哼地說道:“那就饒他不死,聘他做個管事,每年給他幾千兩銀子也就是了,何苦讓他做煤礦的二股東?你還不承認(rèn)看上他女兒啦!
“逐利是商人的天性,給他一點(diǎn)甜頭,讓他把礦管好對我們更是有利。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孟博昌狠瞪了他一眼,劉伯溫忙把后半句話吞了回去,陪著笑臉道,“至于說為何要給他那么多的股份。畢竟這礦是他辦起來的,草創(chuàng)之時,他變賣祖產(chǎn),借了一屁股高利貸,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么多年也不容易。此外據(jù)我所知,天德軍還有幾座這樣的煤礦和鐵礦,善待王仁通,也可以穩(wěn)住他們嘛,免得人去山空!
孟博昌聽完這話,嗤地一聲冷笑:“你倒是長心眼了!
劉伯溫趁機(jī)又進(jìn)言道:“如今咱們兵少,一年幾萬兩銀子省省也夠用了,將來人多了,那……”孟博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好,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細(xì)水長流,不殺雞取卵嘛?磥碜屇憬y(tǒng)軍真是埋沒了你的才學(xué),我看還是薦舉你去做永豐刺史吧!
劉伯溫笑道:“大唐數(shù)百州府怕還沒有十六歲的刺史吧?”
孟博昌道:“還算你有些自知之明。行了,我這還有付判官的印信,讓你上馬管軍下馬治民,也算給足了你面子吧!
“還有一事請副使大人明示!
“說!”
“王仁通愿意增加兩成工錢招募礦工,此外他承諾重修工棚,改善伙食。以我之見新兵愿意回去當(dāng)?shù)V工的悉聽尊便。唉,你聽我說完。咱們在礦工中創(chuàng)設(shè)工幫,由我們的人領(lǐng)頭,一為自治,二為練兵,一挨用兵可招手即來。這樣寓兵于民,又可以省去許多軍餉用度!
孟博昌冷哼了一聲,沒說話,竟是默認(rèn)了。
“另外還有件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講!”
“晴兒說住在北營里買菜不方便,她想搬出去住!
“哦,那你是怎么想的?”孟博昌倒來了興致。
“我想就依了她,呂本中那所宅子應(yīng)該你住才是!
“由得你,你最好在刺史府旁邊找個院子,今后他們?nèi)ヒ娔氵@位判官大人也方便些。”
二人對視哈哈笑了起來。
(https://www.dzxsw.cc/book/154993/818877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