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晚上九點過后。
當夏景坐在書桌前面對絲毫沒有進展跡象的作業發呆時,手機隨著發出了鈴響。
光是聽到來電鈴聲,夏景就嚇得差點心跳停止。
當這首設定為特定群組專用的曲子響起時,表示電話是跟葉亞關的人打來的。
“……”
夏景屏住呼吸,透過液晶螢幕查看是誰打來的。
實際上,到底該接或不接,令夏景十分迷惘。
我不想跟她講話。我害怕聽見她的聲音。就連她打這通電話來的意圖是什么,夏景也不愿去想象。
干脆直接關掉電源吧,這樣就可以逃避面對,可以置若罔聞。
──我該如何是好?
夏景遲疑了整整十五秒左右,鈴聲依然響個不停,沒有安靜下來的征兆。于是夏景拿起手機,發抖地按下了通話鍵。
連「喂?」這么簡單的招呼,夏景也說不出口。
反倒是話筒的另一頭率先傳來了聲音。
『夏景嗎?』
不曉得是憤怒,還是另一種更為負面陰沉的情感。至少聽得出來那并非是心情很好的聲音──安野以這般語調開口問道。
「……嗯。」
夏景擠出聲音答腔,除此之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什么「找我干嘛」或「后來怎么了」等這種噓寒問暖的問候,他是打死也說不出口。因為安野的家人幾乎形同是被夏景害死的。
夏景簡短的應聲后,電話另一頭的安野似乎深吸了一口氣。
頓了半晌,她單刀直入地問了:『藍陽學姐今天去見你了吧?』
「嗯。」
今天她會突然打電話來,是因為這件事的關系嗎?
夏景心想:看來安野應該是打來痛罵我的。假如我可以就這樣掛斷電話,那不知會有多么輕松。當然,自己沒有掛斷電話的資格。就算安野真的動手殺了我,我也無法怪罪他人。
啊啊──如果她是放話來殺我的話,我反倒有解脫的感覺呢。
只是,天底下不可能會有那種便宜行事的贖罪。
安野開口說:『藍陽學姐她回來以后就哭個不停。』
「……她哭了?」
『她只是一直哭著說她沒有用。』
從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中,難以捉摸到任何感情。
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事情的經過般,沒有任何抑揚頓挫。
『所以我安慰她,不是藍陽學姐的問題。』
夏景絲毫沒有插嘴的余地。
感覺上對方似乎也不期待夏景會有什么回應。
仿佛只是拼命洋裝冷靜,把想說、該說的話一股腦兒給說出來似的。
即使如此,語氣中所夾帶的激動卻還是一點一滴的慢慢增強。
『然后我也告訴她,我想我們一樣都很沒用……就算今天去找你的人是葉亞,結局也不會改變。因為我們都是鹿族的人,就是使你現在原地踏步的最直接主因。你對我們懷有罪惡感。所以,不管我們說什么你都聽不進去。』
「不是的,我……」
否定的言詞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我啊。』
然而,安野打斷了夏景的話,突然扭轉氣息。
從原先扼殺感情的壓抑,轉變成一種溫柔的氛圍。
『無論夏景你做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沒有意見。畢竟我沒有權利指導你該怎么做,也不能左右你的人生。哪怕你決定再也不愿跟我們見面的話,我覺得那也未嘗不可。』
不,不對。
不是只有溫柔而已。
『可是……可是啊,夏景。』
柔情中開始悄悄的起了鋒利的尖刺。
『我的父母……爸爸和媽媽都死了。』
在尖刺和啜泣之中,又包藏著悲痛。
『我不會怪罪你。我不希望自己跟你這個朋友說這種話。但是──知道嗎,夏景,如果你就這么作繭自縛的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這并不代表我打算對你報復,可是……就算這輩子我們再也不會碰面……我也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那就好似一把溫柔的刀子。
「安野……。」
『打開電源。』
安野吸了吸鼻子的同時,又再次改變了嗓音。
『我能說的只有這個。如果這樣也沒有用,我想多說無益。』
──打開電源?
夏景沒來得及詢問那是什么意思。
電話無預警地遭到掛斷,自始至終,夏景幾乎都沒開口說到什么話。這場單方面的對話就在沒有互動的情況下結束了,只留下蔓延了整個房間的寂靜。
即使如此,夏景內心卻連感受那股靜寂的余裕也沒有。
他甚至忘記呼吸這回事,喧囂的鼓動聲在腦海里嗡嗡作響。夏景沒發現那其實是身血液循環的聲音,只是咬牙切齒。
開什么玩笑,他暗地咒罵。
他咒罵的是安野嗎?或是自己?亦或某種人稱命運或宿命,憑人類的智慧所無法掌握的力量?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打開電源。
其實沒有「沒來得及詢問意思」這一回事。那不過只是另一個用來逃避面對現實的借口。
......
也不知道自己就這么僵在書桌前有多久的時間。
片刻,夏景在分不清楚自己是感到緊張或害怕的混亂心情下,緩緩動起指頭、胳臂。
痛苦攻擊著夏景。
逃避是絕對不會被允許,也不會被赦免的。
──就算死了也是一樣。
夏景轉開書桌最上面一格上鎖抽屜的鎖,將它拉開。
抽屜里面。
有個被日記和其它貴重物品所淹沒,仿佛在長眠、受到森嚴保護,收藏的好好的東西。
夏景拿出了方媛的手機。
兩個多月沒打開電源的手機一開機,螢幕上立刻涌出大量的未接來電和語音留言通知。打給這只手機的,幾乎都是一支以『家』之名登記在電話簿里的電話號碼。
第二多的號碼則是『媽媽』。再來是『爸爸』。另外還有未登錄的號碼──應該是治安員吧。
夏景忍不住想別開目光。
他回想起姐姐鬧失蹤時,父母不厭其煩地狂打電話的畫面。還記得,當時一次也沒有撥通,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不過也沒聽說有在哪個地方找到姐姐遺失的手機。不曉得父母是否已經幫姐姐將那支號碼辦理銷戶了。
在方媛的手機螢幕上還可以看見顯示收訊狀態的天線圖示。
這表示目前尚未銷戶。
所以現在夏景開機查看的時候,也很有可能會有電話打進來。但夏景管不了那么多,也沒打開語音留言聽取內容,因為他覺得那里是不容自己冒犯的角落。
方媛的父母還活著。他們活著,并且相信方媛還活在世上。假如擅自聽取了語音留言,這樣的行徑就好比把他們的期望和心愿踐踏在腳底下一樣。
夏景無視來電履歷,首先打開信箱。
從時間最早的那封信開始依序讀起。
信箱里面的短信幾乎都是梨子寄來的。
內容多半是些閑話家常。
例如今天的功課不知怎么解決、可不可以幫忙錄影電視節目等等。
從日期來看,都是將近三年前寄的短信,原來,已經過三年那么久了。
光是看到日期,夏景便喘不過氣來。
當年初中時代的回憶在腦海浮現。
臉上總是面帶笑容的尾上,一旁則是一點都不引人注目的方媛。或許她們兩人相處在一起的光景,讓當年的自己從中得到了一種類似安心感的感覺也說不定──夏景心想。
夏景粗略地翻閱短信,翻著翻著忽然停止了動作。
日期是三年前的八月。
短信標題『Re:拉近夏景和方媛距離的作戰概要』。
心臟──倏地了一下。
夏景查看了內容。從寄件者尾上起頭的第一封看起。
所謂的作戰,就是梨子約方媛去圖書館,等著和組員一起去圖書館解決暑假作業的夏景到來,制造出偶然相遇的場面。埋伏成功后再攔截夏景,三人一起去喝茶或干嘛之類的。
手法相當稚拙,感覺像是連小學生也想得出來的簡陋計畫。
然而夏景卻沒印象她們有實行過這個作戰。因為──
相隔沒幾天。
方媛發給梨子短信。
標題是『你怎么了?』,內容是『睡過頭了嗎?時間快趕不及了喔。』
再下一封則是以『請聯絡』為題,內文只簡短地寫了句『我很擔心』。
對了。
恐怕是──作戰還沒來得及執行,梨子子鬧失蹤的事件就先曝了光吧。
從這天起,梨子便再也沒有發過一封短信。相反地,方媛寄給梨子的短信一口氣暴增為好幾十封,可以想見電話她一定也是一通又一通反復地打。
心在隱隱作痛。
那股痛楚隨著心跳開始一起大力脈動。
只不過,夏景也只有在這個階段還能感受到心痛與悲傷。
梨子失蹤約莫一年后,方媛手機的寄件匣有了變化。
里面開始出現許多沒有設定收件人的發出出短信。
那一連串的內容,是想寄也寄不出去──不對,是明知寄不出去卻仍一封封打出來的短信。
第一封未寄出的短信標題是『你好嗎?』
給梨子。
你過得還好嗎?
我馬上就要參加高中入學考了。
少了梨子的日子雖然很寂寞難受,可是我會努力加油的。
我有很認真地在準備考試。希望可以跟那個人考上同一所高中。
夏景旋即領悟了意思。
這是近況報告。
相信梨子平安無事的灰原寫給她的簡訊。
沒記錯的話,梨子的手機在她失蹤后沒幾天就被人發現掉在路邊而且故障了。即便如此──方媛仍舊相信總有一天她會跟自己聯絡。近況報告每個禮拜定期會有一封。
夏景打開下一封簡訊。標題是『我考上了!』
給梨子。我考上私立高中了喔…那個人好像也考上了。
入春后又能上同一所高中了,我好高興。
坦白說,如果梨子也能一起的話,那就更好了……
可是,我要戒悼哭訴的習慣。
因為我希望能在梨子回來前,讓自己變得更堅強。
至少,得堅強到敢跟夏景同學說話的程度吧。
不然等到梨子回來后,我又要給你添麻煩了。
如果能眼夏景同學同班不知該有多好。梨子你也要幫我祈禱喔。
這様的愿望應該還不算貪心吧?
眼前的視野……變成了模糊一片。彷佛有股力量在推動自己似地,夏景依序往下翻閱簡訊。
在接連讀了幾封簡訊后,一封題名為『太好了!』的短信吸引了他的目光。
今天夏景同學主動找我講話。
他來跟我借作業。
可是我覺得我的字很丑,根本不能見人。讓我緊張得要命,所以沒踉他講到什么話。
我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夏景同學,對不起。
可是,我真的很開心。
能像這樣在同一間教室相處,然后偶爾可以交談個幾句,我就心滿意足了。
雖然梨子可能會說這樣太容易滿足了……
可是,今天一整天我真的幸福得不得了喔。
可是、可是、可是。
短信中頻繁出現的『可是』,代表她固然不滿意自己的行動,一方面又對自己的心情抱持肯定的態度。
這就是對人際關系始終缺乏自信的她所懷有的堅強意志。
不久﹒短信的日期到了夏季,接著秋去冬來,一年過去了。
方媛詳盡地向梨子報告近況。
平日生活的芝麻小事。
對于自己交不到朋友的煩惱。
突然有不認識的學長向自己告白。
拒絕告白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唯獨有一件事她沒寫進里面。
因為婉拒學長的告白而發生的那件事──方媛卻只字未提。
是在逞強嗎?還是因為不想讓梨子擔心?
然而,她的近況報告從初冬附近開始慢慢地帶有陰郁的氣息。字數也跟著精減了,例如「今天也過得很有精神」和「這個禮拜好無聊喔」這類內容很抽象化的短信有增加的趨勢。彷佛在極力隱瞞自己碰上了霸凌的事實似的,連看的人都為她感到心痛。
不過,在這些言不及義的內容中,唯獨提及某個話題方媛會變捋相常饒舌。
那是開始和夏景頻繁交談的時期。
──他跟我借作業去抄喔。
──他問我最近過得還好嗎。
──今天他踉我說了聲早安。
盡是些雞毛蒜皮之事。
這些事情連夏景個人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凈。
然而,她卻寧可跟梨子報告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也不肯提及自己受到欺負的痡苦事實。彷佛說這些細微的瑣事就是她的一切似的。
彷佛洋洋得意地在跟梨子表示「我有了這些就無所畏懼」似的。
「……」
婆娑的淚眼使視野模糊異常。
要再逐字閱讀已有困難,一股氣息梗在心口,就連呼吸也無法正常順暢。
「她這是……怎樣啊。」
夏景泣不成聲,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發出抽抽噎噎的悲鳴。
字里行間充斥的是真誠而且專一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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