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姬絳心里說，夫人與我甚是恩愛，我要是真出不去，那她怎么辦呢？心里浮現(xiàn)出與夫人一起讀書，一起吃飯，一起劃船的諸多場景。

　　唉。

　　耳邊傳來姬松沉重的嘆息。

　　“你嘆什么氣？”

　　“我想起我的夫人，以及我母親了。”

　　姬絳頭皮發(fā)麻，我剛想起我的夫人，你就想起你的夫人？這么靈的么？不覺紅著臉問：“你是七八百年前的祖先，原諒我不知太祖母的事情。她們后來怎么樣了，史書也沒留下來。”

　　姬松說：“我們剛結(jié)婚也沒兩年，還沒給生兒子，我就來了這里，因此，我也沒有后人。叔叔自然會優(yōu)待她們，這個倒是不用擔(dān)心。”聲音有點哽咽。

　　他說的叔叔，自然是武王姬發(fā)了。

　　上古時代，沒有子嗣奉祀，這是很可怕的事情。大周幾百年，連大王都有幾個絕嗣的，何況諸公子？

　　姬松活著的時候，武王還沒稱王，只是殷商的一個諸侯，他只能被稱為“公子松”。如果活到武王滅殷，自然可以像武王的其他弟弟一樣，獲得一個封爵，那就有子孫世代祭祀了。

　　你讓一個幾百年后的姬絳，如何知道一個絕嗣的公子的夫人的結(jié)局？

　　姬松苦笑了下，對姬絳說：“來到這里的時候，夫人和母親的音容笑貌，還挺清晰的，幾百年過去了，我都很少想她們了。沒事的時候，跟侄孫下下棋，釣釣魚，也就這么過了。”

　　“你們還能釣魚？這里有水？”

　　姬松指著城門前面一塊石頭，說：“跟我一起來的，有七八個進到這里了，但他們不被允許留下來，因此，過了若干年，神志消失，就再也不見了。這塊石頭，是他最后出現(xiàn)的位置。”

　　他一揮手，那石頭的位置出現(xiàn)一口小池塘。然后一揮手，池塘又消失了。

　　“只要你想，哪里不可以釣魚？”

　　姬絳看得目瞪口呆，但他不傻，也看出來了，這些都是幻覺。

　　“好了，你進城吧，我先走了。”話音未落，姬松就消失了。

　　姬絳茫然地往城中走去。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座空城。城里很少樹木，也不是中原的樹種，反正都是不認識的事物。

　　機關(guān)在哪呢？

　　進了城門，簡直就是進了一座死城，一個人也沒有，街道如同靜物。抬頭一看，街道盡頭，似乎是個大廣場。

　　姬絳滿腹狐疑地往前走，也不知該去干什么，就順著大道一直走，一邊驚訝地看著兩邊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房屋。

　　這些屋子都是平頂?shù)模�不像中原屋頂有瓦片覆蓋，形成人字形屋脊。沒有窗，看起來也相當(dāng)小，大多用土磚建成。那土磚跟中原的也不大一樣。洛陽的房子，用磚的很少，是以夯土版筑的方式建成的。

　　能用上磚的，都是比較富裕的，看來這里的人生活還是很富足的啊。可惜一個人也沒有，不知平日是如何生活的。

　　走了一段，終于走出了這條街，果然來到了一塊廣場上。這是一塊大空地，周圍可見有好幾條街。這個空地沒有洛陽王宮門前的空地大。

　　站在街心，轉(zhuǎn)了一圈，能看到還有三道城門，也不是很遠，整座城，比洛陽小很多，大概也就中原一個縣的規(guī)模。

　　這是六殺陣的第一個陣，機關(guān)在哪？就是個空城？

　　廣場邊上，看到有一堵城墻，姬絳想，這大概就是此城的宮城？這城也不甚大，也分內(nèi)外兩層？

　　走過去，果然是一座內(nèi)城的樣子，進了內(nèi)城的門，感覺這內(nèi)城比外城地勢高。這就比中原有意思了。中原各國的城，都是選平地，而這座城，是包了一個小山包，把小山包做成內(nèi)城。

　　這內(nèi)城也沒有人，但建筑比外面的好，都是用石塊砌成，到處都是怪異的雕像，相當(dāng)罕見。假如這是一國，這必是宮城。

　　忽然，耳朵邊傳來一陣低吟。姬絳一怔，是有人唱歌！

　　隨即一喜：有人！

　　聽聲音是個女人，那應(yīng)該沒什么危險。姬絳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自己頭上飄來，應(yīng)該就是在上面的大殿上。

　　尋聲而去，果然在大殿里見到一個女人。

　　乍一見女人，姬絳趕忙背過身去，這女人的服飾太露，你說露個手露個腳，那都算了，整條胳膊，整只小腿都露出來，那就有點不堪入目了。再說，皮膚還那么白。

　　女人唱的歌，完全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鳥語，根本不可能聽得懂，但是能感覺到極其哀傷。

　　“姑娘，姑娘，在下周人姬絳，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低吟的歌聲并未停止，好像根本就沒聽到姬絳說話。

　　姬絳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她搭腔，偷偷地轉(zhuǎn)過頭來，猛地一看，那女的正對著他吟唱。

　　他嚇了一條，趕緊又回過頭來，姑娘，我不是有意冒犯，但你不跟我說話，我也不知你什么意思啊？

　　低沉的吟唱就像一縷不絕的風(fēng)，根本不受影響，緩緩送入耳朵。感覺那女的眼睛就盯在他后背。

　　姬絳實在忍不住，轉(zhuǎn)過身來，果然，那女的一邊盯著他看，一邊吟唱。兩人四目相對，姬絳忽然一個激靈，這女的模樣怎么還有點像莊梅？

　　仔細看了看，確實有點像，只是肥瘦稍微有點差距。但那身材樣貌，實在差不了多少。

　　姬絳既驚訝，又困惑。想起來，姬松說這是個幻境，難道這女的是隨我心中所化？雖說莊梅很特別，但自己可從來不敢有那個想法，怎么會在這里現(xiàn)出她的形象？

　　“姑娘，你不是莊梅。”

　　那女的并不搭腔，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吟唱，眼角生風(fēng)，目轉(zhuǎn)流光，十分的妖艷。

　　姬絳心里說，要是當(dāng)初見莊梅，是你這樣子，是個男人都要動心了。可是，你長得那么像莊梅，神情卻截然不同，竟讓我覺得好笑。這么好的模樣，就應(yīng)該是莊梅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吧。

　　此時，姬絳終于發(fā)現(xiàn)，這女的并不會回應(yīng)他的任何問題，只是眼睛跟著他轉(zhuǎn)。他恍然大悟，這只是個機關(guān)啊！

　　在這個六殺幻境里，一切都是假的，根本不可能有真人。這女的如果是機關(guān)，那就別管她衣著雅不雅了，得好好看看。

　　女的低吟不絕如縷，聲音還挺好聽，比洛陽那些歌姬的美妙多了。音調(diào)也與中原不同，別有一番意蘊。聽著聽著，都沉迷進去了。雖然一個字也不懂，但這音色也太好聽了。

　　這曲調(diào)，要是把它記下來，帶回洛陽，讓樂工去演奏一番，肯定會風(fēng)靡各國宮廷。

　　這歌聲讓姬絳陷入迷糊狀態(tài)，過了好一會兒，忽然一個激靈，猛地驚覺，自己還得找機關(guān)呢。

　　打眼看看四周，這才注意到這宮殿已經(jīng)非常破敗，柱子都倒了，根本就是個廢墟。那女的身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大大的木箱子，蓋子打開了一半。

　　姬絳心念一動，這箱子與四周環(huán)境格格不入，莫不是機關(guān)？忙走上去，探頭一看，是個空空的木箱子。

　　但這箱子樣式很怪，是個長長的，深深的木箱子，箱子四周刻滿紋飾，也是看不懂的。

　　盯著這箱子看了半天，猛地想到，這莫不是棺材？

　　日常家居使用的木箱子，不會做那么狹長，也不好用，只有裝死人的棺材，才是這種狹長的形制。而且看大小，裝一個人挺合適。

　　扭頭去看那女的，那女的也轉(zhuǎn)頭盯著他，依然在低聲輕吟，聲音非常哀怨，可是，臉上卻沒什么哀怨的表情。

　　“你怕不是個木偶吧？一個只會唱歌的木偶？”

　　那女的依舊盯著他唱，并無別的反應(yīng)。要說這是個機關(guān)，倒是很別致，這個幻境，還是挺厲害的。要是能在我的宮里擺一個這么漂亮的唱歌木偶，怕是天天連早朝也不想去了。

　　忽然想，連姬松都只是個虛影，你是不是也只是個影子呢？

　　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呵呵笑道，姑娘，能不能唱個我聽得懂的？

　　手一碰到那女的，忽然像觸電似的跳起來，這女的，不是影子，而是有實體的！

　　啊，你是真人？不是假的？

　　那女的被他碰了一下，忽然面目變得猙獰，猛地直起身，變成一只巨大的眼鏡蛇，猩紅的眼睛瞪著他，吐出巨大的信子。

　　姬絳頭也不回地往后就跑，連滾帶爬跑出宮殿，回頭一看，那眼鏡蛇還站在原地，并沒有追上來。

　　姬絳也不敢停留，直跑到宮門外，仰頭看那大殿，已經(jīng)看不到了，也不知那大蛇有沒有追上來。

　　心里很煩躁，手里連把防身的兵刃都沒有，在這鬼蜮一般的空城里，到處瞎轉(zhuǎn)，也是心驚膽寒。

　　在城里轉(zhuǎn)了一圈，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覺得累。好奇怪，自己的體力那么好了？什么線索也沒有，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內(nèi)城門口。

　　他想，那女的到底是真人還是假人？怎么摸著會是真的？但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這城雖然空，但那些磚石，樹木，雕像，也都是真的，摸著有感覺。。

　　幻境里的東西摸著有實感，那女的會不會也如此？

　　要不要再去看一看？大不了就死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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