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龐煖原本不想暴露身份，作為一個老牌過氣的兵家大師，也不追求功業了，就想當個小老百姓。想-免-費-看-完-整-版請百度搜-如今身份落實，滿座的人無不心生敬仰。

　　姬絳嚇得從座位上下來，雙手捧著玉佩，恭恭敬敬地還給龐煖。

　　“龐先生，失敬之罪，千萬莫怪。我這小小周國，沒有這么珍貴的禮物，還請先生戴上。”

　　龐煖雙手接回，綁在腰間。

　　姬絳心中大喜：“龐先生在鄙處多留些日子，我要多多跟你請教。”再鞠一躬，回到自己位置上。

　　司馬莫之不敢相信，問嚴驂：“你又到底幾歲了？難道也八十了？”

　　嚴驂愣愣地看著他：“我實在不知自己的確切生辰。”

　　申大夫也是看傻了：“龐先生是仙人啊，八十也沒老。”

　　龐煖含混地說：“也許，山中時間過得慢吧，虛度四十年而已。”

　　姬絳說：‘老先生能不能給我們講講趙武靈王的事？’

　　提到趙武靈王，龐煖眼睛里流露出溫和的光芒：“趙武靈王，可以說是個武癡，一生只喜歡鉆研各種戰陣，戰法，是個只為戰場而活的人。我跟了他沒多長時間，也就幾年吧，后來，突然爆發沙丘宮之亂，趙武靈王慘死，我對趙國十分失望，就走了。”

　　轉頭對嚴驂說：“你也是那個時候走的，忘了嗎？”

　　嚴驂困惑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龐煖明顯話里有話，卻不挑明。

　　莊梅低聲問司馬莫之：“沙丘宮之變是怎么回事？”

　　司馬莫之不想理她，裝作聽不見。

　　死聾子！莊梅轉而大聲問龐煖：“龐先生，沙丘宮趙武靈王為什么就死了？能說說嗎？”

　　龐煖說：“唉，都過了那么多年，說說也不要緊。趙武靈王快五十歲的時候，變得有些荒唐。他原本的太子是趙章，因為寵愛小兒子趙何，就廢了趙章而立趙何。這件事，我是極力反對的。”

　　龐煖說到這里的時候，姬絳的臉色有些難看。大家都不敢抬頭，莊梅這才明白自己觸了霉頭，難怪司馬太史不肯理他，低下頭不敢看姬絳。

　　龐煖是歷史當事人，又被勾起回憶，這下剎不住，繼續說：“后來，他做了更荒唐的事。自己還好好活著，就把國君的位置讓給趙何，自己稱主父。這古往今來，哪有父親還沒死兒子就繼位的？然后呢，又可憐趙章，想要把趙國一分為二，讓趙章去代地建國。你想有這么荒唐的父親嗎？”

　　“趙章原本已經死心的，這下受到趙武靈王的鼓舞，決定殺死趙何。一個人能得到全部，怎么肯分別人一部分？結果兄弟倆大戰一場，趙章失敗，逃到趙武靈王住的沙丘宮。趙何派兵圍困沙丘宮。趙武靈王沒辦法，只好把趙章趕出去，讓趙何給殺了。”

　　“趙何殺了原本的太子趙章，依然不肯退兵，圍了沙丘宮幾個月，不準送任何食物進去，沙丘宮里的宮女侍衛全逃了出來，就剩趙武靈王一個。死的那個慘那，聽說手指刨土連指甲都刨沒了，麻雀都是抓來吃生的。”

　　說到這里，龐煖眼中閃現淚花。雖然過了四十年，連趙何都死了，現在是趙武靈王的孫子當趙王。但龐煖依然壓不下心里那團怒火。

　　“太子，自古被稱為國之根本，輕易不能動搖，嫡庶之爭從來沒有好結果。只是，我的話趙武靈王不聽啊。”

　　龐煖說完，滿座皆寂。

　　姬絳想結束這個話題，見他說得差不多了，趕緊說：“龐先生思念故友，有時間再跟我們講講趙武靈王的豐功偉績吧。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不提這些傷心事了。”

　　龐煖說：“只是些許感懷而已，各位見笑了。”

　　司馬莫之說：“趙武靈王時的趙國，比現在強得多，可是死得跟齊閔王一樣可笑，所以民間對他多有嘲諷。”

　　龐煖說：“你說的是實情，因為別人也沒見過他啊，不知道他是怎么說話，怎么做事的。我跟諸位說，趙武靈王活著的時候，他的對手，個個都比現在的對手強。”

　　姬絳不大想講趙武靈王，主要就是怕他講廢長立幼的事，但要是不講這一段，他還是很想聽的。“閣下追隨趙武靈王的時候，當時各國都是什么人當國君？”

　　“那著名人物可多了。當時楚國是楚懷王，比趙武靈王年紀大，剛好早一年死。齊國也是著名的齊閔王，戰功赫赫，在最鼎盛的時候突然被滅。宋國的宋康王，宋國八百年最強的君主。到了后來，就是燕國的燕昭王，秦國當今的這個秦王，還是趙武靈王扶立的呢！就連后來被趙國吞并的中山國，也是其非常強盛的時期。”

　　大家一聽這幾條名字，果然都是如雷貫耳響當當的大人物。

　　“趙武靈王在這么多著名的對手面前，他的智慧是各位想不到的。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忍。打仗的時候毫不含糊，但處理列國關系，卻十分能忍。”

　　“你說他能忍是什么意思？”姬絳問。

　　“大家都知道，當今天下，除了周王，還有七家也稱王。但趙國是最晚稱王的。趙武靈王在五國相王的時候，被魏國哄騙稱了回王，但他在趙國從不稱王，終其一生都沒有使用王號。”

　　朱英問：“那他武靈王這王號是怎么來的？”

　　“是他死后，他兒子趙何，也就是惠文王給他的謚號。趙國真正稱王的，是惠文王。趙國如此之強，也不肯稱王，等別人都稱完了，他都不要王號，這其中的睿智，你們自己琢磨下吧。”

　　姬絳若有所思地說：“不得其實，不求虛名。”

　　龐煖點點頭：“沒錯。就可惜，這些人啊，年紀大了以后，一個比一個昏聵，楚懷王，齊閔王，宋康王，下場都比較慘。你再看看如今各國君主，還有能跟他們比的嗎？”

　　朱英沉聲道：“你說的也是，秦王也老了，漸漸昏聵起來了。”

　　姬絳問龐煖：“龐先生離開趙國四十年了，閣下的名字我從未聽說，這四十年你都在做什么呢？自古能當君主四十年的，都沒有幾個，就算先生有仙術可以延壽，那也太浪費了吧？”

　　“呵呵，權力，爵位，官職，土地，已非我所求，飄蕩天地之間，確實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你是想成仙？”莊梅說。

　　“嗨，世上哪有神仙，那都是唬人的說法。”

　　莊梅沖嚴驂說：“怎么你們說話都是一個路子？你師尊活了幾百年也不是神仙？”

　　“我師尊不喜歡這個字，他也不覺得長生是件快樂的事情。”

　　“你呢？你活了八十，還活蹦亂跳的，你快樂嗎？”

　　“我不知自己這些年到底快不快樂。”

　　眾人也覺得龐煖說的很高深，嚇得無話可說，卻也都覺得很無聊。

　　“算了，我們是凡人，無法理解這些高人的想法，也學不到。”朱英大口喝酒，無聊地說。

　　“聽說要修仙得有機緣，我們還是好好當凡人吧。”莊梅說，“凡人就得老老實實追求財帛，功業，福澤子孫。”

　　其實，在座的都不了解龐煖，好在通過這一餐飯，大家明白了兩點，一是，不要勾起龐煖去講趙武靈王了，趙武靈王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廢長立幼，這可是周國現在的禁忌話題。

　　二是，他們仙家的那些事情，也甭去打聽。

　　沒錯，大家已經認定他是仙家了。

　　同時，大家也確定了一些事，這個龐煖，非常喜歡講述趙武靈王在軍事上的各種事跡，絕大多數都是沒有聽說過，史冊也不會記載的細節。

　　比如這一件，趙武靈王為了刺探秦國的情況，親自裝扮成樓緩的侍衛，去面見秦王。說來也好笑，秦王是趙武靈王扶立的，但他兩并沒有見過面。

　　樓緩呢，原本是趙國的相國，趙武靈王逼迫秦王任命樓緩為秦相。可見當時趙國的威勢。

　　大家可能不知道趙武靈王去秦國有多危險，剛剛秦國背信棄義扣押楚懷王，而他居然敢以侍衛的身份踏上秦宮大殿，面見秦王！

　　樓緩多次出使秦國，秦王當然認得。但在宮廷覲見秦王的時候，秦王發現了樓緩與以前不一樣。樓緩出使各國，向來是昂頭挺胸，氣度不凡，這回，有好幾次在跟身后的侍衛說話的時候，居然會低頭。

　　我覺察到了秦王的表情，等樓緩面見結束，趕緊拉著趙武靈王跑了，三天三夜終于跑出函谷關。

　　出了函谷關，趙武靈王哈哈大笑，我問他笑什么。他說：“秦王聰明睿智，心細如發，心狠手辣，實在是個強勁的對手。我怕我兒子對付不了他，還得想辦法挫一挫他。”

　　“你后悔給秦國立了這么一個君主嗎？”

　　“唉，誰知道呢？一個小孩現在能有如此大氣魄！當年立他，是因為他母親卑微，實力弱啊！”

　　趙武靈王日夜謀劃要弱秦，可惜，幾年以后，就餓死在沙丘宮，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龐煖作為歷史當事人，還能說很多跟趙武靈王的事，要是都保留下來，必定十分精彩。這就不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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