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覆跟著李勢到徐家，把宋覆的身份說一下，徐家自然熱烈歡迎。見到崔瑞，確實跟莊清的癥狀差不多。

　　等宋覆把所謂南疆蠱毒的事說一遍，徐府上下的人都聽傻了。這聞所未聞的事，他們也是第一次聽。李勢提醒他們，把這情況匯報給太子，不一會兒，太子就召見宋覆。

　　宋覆進宮，把這蠱術又說了一遍，姬絳聽得目瞪口呆，問他有沒有什么辦法。宋覆嘆了口氣說：“實不相瞞，小人才疏學淺，醫不了他們。聽說洛陽這地方，土最厚，最適合埋人，太子給他們找塊好地，到時候好好發送吧。”

　　姬絳愕然不已，請太醫出來跟他探討一番，也沒別的辦法，只能把榜文改一改，把這病寫得更清楚一些，希望能遇到懂行的。

　　對于中原人來講，能去一趟楚國的黔中郡，秦國的蜀郡，差不多就是一個人這輩子能旅行到的最遠的地方了。黔中郡再往南，楚國的統治就很弱了，雖然聲威依然很大，根本就是異域。

　　中原各國，除了楚國，都沒機會接觸南疆的蠻子。

　　當然，其實洛陽什么地方的人都有，甚至五嶺以南的人都能見到，但未必能懂那種蠱術。而且，在洛陽住得久了，也是滿嘴雅言，他不說，你也不知道他本鄉何處。

　　宋覆回到楚館，折騰了一天，也是措手無策。

　　這神秘蠱毒的事還沒頭緒，姬絳又遇到一件糟心事。這天早上，太子姬絳早朝，處理政務，孟津，偃師，緱氏，突然都有官員集體來報告，說是見到了魃。

　　姬絳對這事既覺郁悶，又覺無奈。

　　世間傳言，君王無道，惡神現身。這魃神，就屬于惡神之一，魃神一出，必是旱災。對于靠天吃飯的農民來說，旱災，那還得了？這種事，最容易傳播，此時報上來，怕是整個周國下面的百姓早就知道了。

　　姬絳見這三地官員，突然集體報告見到魃，氣得把幾案都翻了。怎么地，我剛當上太子，你們就給我整這個？

　　如果是別的官員，他或許還會懷疑是某些反對勢力暗中搗鬼，弄些神怪來抹黑自己。但偃師的陳大夫，緱氏的劉大夫，都是自己的親信，他們不會不明白這事很討厭。

　　劉大夫的奏報結尾寫得很明白：“愚民所見，未知真假，流言可畏，宜早圖之。”

　　愚民傳來傳去的東西，鬼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引起集體恐慌，導致民怨，總不是好事。他劉大夫也沒有見到，但本處數十人報告，他只能據實上報。

　　這種神異之事，他也不知怎么處理，只好派人把司馬莫之召過來。

　　司馬莫之聽了他說，也是一臉愕然。真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司馬莫之對這種事，向來是不屑。

　　“太史，你上半年不是出去查問過嗎？這消停了幾個月，怎么又出來了？”

　　“那你信嗎？”

　　“我信不信無所謂，要緊的是，百官百姓他們信不信啊。”

　　司馬莫之問：“你是不是懷疑有人搗鬼？”

　　姬絳苦笑道：“我不知道啊。”

　　司馬莫之說：“人因為疾病，傷殘，被世人排斥，遠遠看到，很容易被當成神鬼。再加上人總是喜歡添油加醋，越傳越玄乎。個個都說自己親眼見到，每個人說的又都不一樣。上半年那次，我認為就是這樣。”

　　姬絳說：“愚民咋咋呼呼，我也能理解。但這次，你有什么建議？”

　　“上半年那次，我出去轉了一圈，把這事壓下來了。現在又來，我覺得我壓不住了。我也跟你一樣，懷疑是不是背后有人搗鬼。”

　　姬絳冷笑一聲，說：‘你認為，會不會是公子素的人？’

　　“沒必要無端猜測，我覺得應該派人去調查清楚。這一次，從孟津到偃師，再到緱氏，好家伙，圍著洛陽轉了半圈。你不覺得奇怪嗎？”

　　姬絳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這個魃神怕不被人認識，哪人多去哪？嗯，說的還真是。”

　　馬上派人去叫蘇棄，讓他安排人，務必盡早把這事查清楚。蘇棄自然不敢怠慢，回去召集侍衛，兩人一組，不穿官服，分派周邊各處。

　　這事剛處理完，又接到一份奏章，原來是鄭國送過來的。鄭國在信中，也說到了在緱氏紛紛傳言的魃神現身的事，讓他注意一下，這種謠言突然風起，肯定非同尋常。

　　另外，也說到，在緱氏修渠進展慢，人夫不足，看這進度，不能趕在下雪之前完工，那對開春后的春播會影響很大。請太子增加民夫，加快進度。

　　這又一封讓人郁悶的奏章。

　　對于鄭國說的人手不足的事，其實姬絳是心知肚明的。周國是如何情形，他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些年，隨著周公年紀大了，越來越懶，周國問題逐漸堆積起來。軍事、外交這些就不說了，單講內政，人口減少，水旱交加，水渠淤塞，城垣傾塌，貢賦混亂，那一條都讓人頭大。

　　太子姬絳不是個不問民間疾苦的公子哥，而是個精明而有志的太子！一當上太子，兼領相國，馬上就決定修渠。而且，不要本國的水工，而是請韓國的水工，這就是其精到的地方。

　　韓是大國，周國的人不敢有怨言。而且鄭國跟周國上下沒太多關系，那些彎彎繞的事，在他身上沒用。

　　對于這個水工，要用多少人，用多少錢，他是有個大概的數的。但鄭國來后，增加了水渠的長度，因此，需要更多的人力，他也能猜到這一步。可是，真的要增派人手，這還是件挺難的事。

　　周國全境，原本是天下首善之地，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但到此時，由于多年經營不善，已經相當破落。別說比臨淄、邯鄲、大梁這些大城，就連楚國新郢都，也就是舊陳縣，也都比不過。

　　白塵現在是他的參謀，天天都跟宮里。白塵的意見是：

　　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讓鄭國先把要緊的地方修起來，剩下的能修多少修多少，修不完以后再說。但這樣一來，總的花費就更多了。

　　二是，咬緊牙，想辦法，趕在大雪來臨之前，盡快修好。這么一來，就得好好想想，哪里還能把人搞出來？

　　姬絳是個有氣魄的人，不想摳摳嗖嗖辦事，打算采取第二個意見，全力支持鄭國。派人去把申大夫叫過來，問他有什么辦法湊人。

　　“鄭國先生說差多少人？”

　　“他說，起碼得八百人吧，少了不足以成事。”

　　申大夫以前也沒管過民政，這方面比姬絳還沒經驗。他想都沒想，張嘴就說：“按尋常辦法是變不出人來的，而且這事也急，按尋常辦法也不趕趟。只能抓人了。”

　　抓人？這什么辦法？姬絳覺得好笑。

　　申大夫臉都不紅，嚴肅地說：“本來，也可以派囚犯去做苦役，以苦役代罪責。然而我們周國刑罰寬松，囚犯不多，現在各監獄的囚犯總共不超過二百人。都拉出去那也不夠。”

　　白塵問：“那你說，正常的辦法有那些？”

　　“就是派徭役啊。但這個真沒法子，按例派徭役，今年已經很難派了。除非，你額外增加徭役。或者，讓他們服明年的徭役。”

　　“這個主意不要輕易動，我才剛執政，就加派徭役，那名聲可就臭到列國去了。”

　　白塵也趕忙說：“太子，這方法如果要用，你不能出手，讓別人去干。”

　　姬絳頭皮發麻：“讓別人干？那也是我指使的，欺人容易，我能欺天嗎？”

　　君臣倆愣了會，姬絳又回頭問申大夫：“你那個抓人的辦法，怎么抓？”

　　申大夫說：“就是去抓人唄……我看，洛陽街上那么多閑漢，抓一些去干活也好，街面上還清凈。”

　　姬絳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妥不妥，不要在洛陽城內搞事情。

　　最后，申大夫給他出了個主意，這個修渠的事，既然是在緱氏修，那就專責緱氏大夫。一切事宜，由緱氏大夫去處理。

　　姬絳一想，這也是個好辦法，至少表面上，自己多了一層保護。于是，馬上給緱氏大夫下了令，要他專責負責此時，限期完工，有什么困難自己先想辦法解決。

　　有句話他不想明說：“你要真遇到辦不成的，我來給你兜底。”免得他不盡力。

　　原本是國家工程，突然變成地方工程，這天大的責任落到自己頭上，緱氏大夫當然不能推脫，這本就是在緱氏修渠，好處都是自己的。

　　而且，修渠這種澤被子孫的事，苦一時，獲利十載、數十載，就算要緱氏各家多出力，也容易說話。。

　　劉大夫是姬絳親信，你也不能光得好處不干事，也得為太子分擔點責任。原本周國全部負擔的工程，被鄭國擴大了，最后主要還得自己承擔，確實心理上有點難接受。

　　但他也不敢對鄭國有什么怨言，一是人家來頭大，外來和尚好念經。二是鄭國的規劃也是他同意了的，只能硬著頭皮，多承擔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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