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在此時，莊清的屋門被打開，莊梅站在門口，瞄了他們倆一眼：“說說看，這東門跣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既然是不怎么露臉的事，我幫你把門關了吧。”

　　朱英苦笑道：“我就不能給自己留點秘密嗎？”

　　“都是朋友了，有什么秘密可留的？說說吧，此人為什么讓你如此難受？”

　　回身正要關門，一只手從外面伸進來，蘇棄的腦袋擠進來，笑道：“我就聽到一句難以啟齒，到底什么事難以啟齒？說來聽聽。”

　　朱英轉頭對莊清說：“你們都有病吧，探聽隱私？”

　　莊清不好意思地沖莊梅說：“算了，你別逼人家，這事跟咱們又沒關系。”

　　莊梅嘟囔：“聊會天而已。我躺了那么久，就想聽聽人家說話。”

　　“人家不愿意聊這個，算了，我們聊點別的。”

　　朱英嘆氣道：“你們這么無聊，我就給你們講講我過去的事吧。這個東門跣，本是燕國一個盜賊，不知是什么原因，后來在齊國宮里當了寺人。莊姑娘，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寺人，等沒人的時候，問莊大夫，我這里就不好意思解釋了啊。”

　　莊梅臉一紅，喃喃說：“寺人這官職，我知道，就是閹人嘛。”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閹人？就是把男人的那根給剁了的人？”

　　大家一回頭，吳萍怯怯地站在外，把頭探進來。

　　朱英大喊一聲：“你們這是怎么了？聽故事來了嗎？”

　　吳萍笑了一下，進來拉住莊梅的手：“姐姐，他們說的事，不大適合我們聽，我們到外面玩吧。”

　　生拉硬拽，把莊梅給拉走了。

　　朱英松了口氣，見只有莊清跟蘇棄了，蘇棄也不是外人，這下放松許多，對莊清說：“反正說到這了，就跟你們說說吧。”

　　說到這，朱英的臉陰沉下來。

　　我是在十歲的時候離開自己家的，不是想離開家，而是遇到了歹人，把我擄走了。我被綁在車上，不知走了多少天，來到了一個繁華的大城，后來我才知道，這是臨淄。

　　我從來沒離開過家，也從來沒到過城里，想不到第一次進城，就是聞名天下的齊國都城臨淄。可是這一趟進城，毫無樂趣，而是充滿恐懼。

　　你們知道嗎，我至今對臨淄都還很恐懼。

　　我被帶到了一個地方，一個表情冰冷的男人，給了那個帶我來的混蛋一點錢，我就屬于他了。

　　我當時并不知道他叫東門跣，事實上，完全沒必要知道這個名字。你們肯定想不到我被擄到臨淄是要做什么，我當時也猜想，是要我做奴仆嗎？

　　如果只是做奴仆，那還不會太糟。

　　東門跣是齊國的寺人，對，他是個閹人，但他這個寺人，是把別人變成閹人的人，懂吧？

　　齊國宮廷會用到閹人，那些犯罪的，被判了腐刑的，就由他來執刀。當然，也有自愿的，也有被父母賣了，挨了一刀，然后進宮的。

　　干這一行的不多，而且，手藝比他好的沒有了。

　　蘇棄惡心得想吐：“朱大哥，這玩意還要比手藝？”

　　朱英一瞪眼：“當然，手藝不好的，割不盡，或者把人割殘割死的，多了去了。你在宮里當差，這周國不用閹人嗎？”

　　“有……”

　　“沒跟他們聊過？”

　　“閹人一般都在后宮，我是在前朝當值，很少交談……”

　　這東門跣還干一個傷天害理的勾當，就是讓人去別的地方擄掠小孩，送到他這里，等宮里要的時候，閹了，賣進宮里去。

　　我被關在一間屋子里，每天有個比我大三歲的給我送飯。那個人，哼，就是崔計。

　　莊清跟蘇棄都吃了一驚：“原來你跟崔計有這么深的淵源!”

　　“你們別打岔，我本來就不想說這事的！你們一打岔，我都不想說了。”

　　兩人趕緊噤聲。

　　我不知在東門跣家里呆了多少天，每天只能見到崔計，他一般不跟我說話，但是漸漸地，跟他熟了，會跟我聊會天。但每次問他，抓我來干什么的，他卻總是沉默。

　　后來，有一天，我在睡著的時候，被綁了起來。醒來后，發現自己兩手被分別綁在左右柱子上，腳也叉開綁住，腰也綁在床上——下身，什么都沒穿。

　　崔計見我醒來，把一根木棍橫著塞進我嘴巴里，我拼命掙扎，他說：“等下會很痛，你咬著這木棍，就不會把牙給咬掉。”

　　東門跣進來了，我驚恐地看著他。他在我腳邊磨刀，那是一把鋒利的匕首，看得出來，是精鋼煉制。

　　然后叫崔計燒一種草，崔計一邊燒一邊告訴我，等下動了刀，把這草灰往傷口上一敷，再插跟蘆葦桿，過幾天就沒事了，可以把蘆葦桿拔了撒尿了。

　　莊清跟蘇棄聽他說到這，都覺得下身一陣涼颼颼的。

　　我不知他們要干什么，就是覺得恐懼，惡心。接著，東門跣走過來，對我一笑，露出那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說：“小子，我送你進宮里享受榮華富貴。”

　　他把我的命跟拿在手里，輕輕捏了捏，說：“真漂亮！可惜了。”

　　綁了一根細繩，吊在房梁上。

　　我雖然只有十歲，也沒見過這架勢，但也隱約明白，他們要割我的命根子了！我拼命掙扎，感覺眼珠子都要崩裂了。

　　崔計說：“你不要掙扎，越掙扎越痛，認命吧。”他舉起一根木棍，“我實在不想把你砸暈。上次把人砸暈了，他卻再也沒醒過來。”

　　朱英閉上眼睛，陷入痛苦回憶中。蘇棄忽然把門一開，沖到外面，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吐完一抬頭，看到莊梅跟吳萍躲在門邊上，吳萍渾身瑟瑟發抖，見蘇棄吐，也忍不住嘔吐起來。

　　朱英走出來，看到他們幾個，到底是年輕人，沒聽過這么惡心的事，想一想都惡心。

　　“怎么，還想聽不？”

　　莊梅干嘔了幾下，說：“你講講后來的事吧，那種場面，就別再說了。”

　　蘇棄回過頭來，故作鎮靜說：“你現在不是閹人吧？后來怎么逃出來的？”

　　朱英抬頭看看天：“這真是老天保佑。他把我綁好，做好這些準備后，并沒有馬上動刀，因為時辰未到。但沒等多久，忽然外面有人砸門，他就出去了。我在屋里聽不到外面說什么。但過了會，崔計跑過來，悄悄跟我說，你可能有救了，我去跟他說下。”

　　原來，齊國宮里的閹人，好多都是東門跣下刀的，他們對他，沒有任何好感，這次是抓到他個什么把柄，從齊王那里討來旨意，把他的寺人職位給革掉了，并且限三天內滾出臨淄，永遠不得再入。

　　崔計跟他說，把我閹了也沒人要了，不如放了。

　　東門跣進來，把我嘴里的木棍拔掉，呵呵地笑。你們不知他的笑聲有多難聽。他說：“如今買賣做不成了，你能躲過這一刀，也是天意，你命大。但要我放了你，得有個條件。”

　　我幾乎都說不出話了，哆嗦半天才問，什么條件？

　　他手一指崔計，除非像他一樣，做我兒子。

　　崔計一聽，倒是很高興。他說：“我本來也是擄來的，爹看我聰明機靈，不舍得給我下刀，我就跟了他，已經五年了。我來的時候還沒你大呢。”

　　只要能把我放了，讓我干什么都行啊！我一個十歲的孩子，能跑哪去？于是，我就認了他做爹。

　　爹這個字，朱英是咬牙切齒地說的。

　　“我親爹都還在，我居然又認了個惡人當爹！等我后來回到家的時候，父母都已亡故，姐姐嫁了，家里什么人都沒有。沒能在雙親面前盡孝，我恨死這個王八蛋了。”

　　眾人聞言都沉默不語。想不到朱英的身世還真慘。

　　“后來呢？”莊梅問，“你，你后來跟崔計，兩個人合伙……”

　　“盜墓是吧？這都是東門跣教的。他本就是個盜賊，年輕時，不僅僅盜墓，翻墻入室，啥都干。幾年來，把這些本事都教給我跟崔計了。”

　　“后來你們離開他了嗎？”

　　朱英冷哼一聲：“像這種人，不配有兒子，我跟崔計把他揍了一頓，腿打瘸了，留了他一條命，讓他自生自滅去。后來，干了幾年，我跟崔計說，我本來是良家子弟，不想一輩子當盜墓賊。他說，他也不是天生盜賊，就這樣，我們散伙了，一晃也是四五年沒見了。”

　　莊清問：‘那你怎么會到洛陽來找這個東門跣的？’

　　朱英嘆口氣：“在盜墓這一行，他雖然不干下地的活了，但還幫人銷贓，我打聽到楚墓的隨葬品是從洛陽流出來的，只能硬著頭皮去找他問一問。他不知道這隨葬品的事情，但他告訴我，崔計在洛陽也有些時間了，聽道上的朋友說，他好像還干這行，我這才找到崔計。”

　　蘇棄問：“崔計跟你們這個爹，還有來往？”

　　朱英給他翻白眼：“爹個屁！以后不準說這個了。崔計恨他不下于我，沒殺他就不錯了，還來往！只不過都在洛陽，總有機會見到罷了。”

　　蘇棄自知失言，趕緊閉嘴。

　　大家都沒說話，朱英苦著臉，自言自語說了句：“我他媽居然認了這么一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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