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秦國來使2
戰國時代,是沒有當代那種“祖國”概念的,各國的貴族都在不同的國家混,楚國朝廷里也有他國的公子。楚王熊橫的兒子多了,在秦國混得好,不比認祖歸宗差。
熊啟此時一身秦國服飾,開口就是咸陽口音,完全就是個秦人。在血緣上,是楚人,但也是秦國的外孫。這種出使他國的便宜差使,沒有任何危險,又能出人頭地,刻意培養下自家人,是很正常的。
能夠派他當使者,代表秦國,說明他就是個秦人。
熊啟年輕,說話比較沖,所以給他派個老成的副使,平平安安把這使命一完,回去就算個功勞。很明顯,熊啟的母親一系,在秦國宗室里還是很有勢力的。
年輕人感覺得到周國上下對秦國的畏懼,心里也不禁有些飄飄然。在眾多位高權重的大臣的敬酒中,有點忘乎所以了。
“諸位莫要看錯局面,秦軍在邯鄲就快打贏了,趙國覆滅在既,到時候各國都要向秦國稱臣。諸位不要在這個時候得罪秦王,否則,秦國回過頭來,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你了。”
這話說的太過直白,完全沒有外交禮節,周最老爺子都稍稍變了下臉色,端起酒喝了口,沒有一個人搭茬。
這話在別的地方說還可以,在洛陽說,實在非常有喜劇效果。這里是王城,是天子駐蹕所在,你秦國都是周天子的臣,你還要別人跟你稱臣。
不過周天子也只是“先前闊”,現在就是個破落戶,雖然姬延是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場合,但假如他真的在,聽到秦人說這話,也只得當沒聽到。
大家心里也生出一股悲意,假如趙國真的被滅了,秦國鋒不可當,這日子更沒法過了。在座的忽然想起莊清的提醒,任由秦國滅趙,各國真的無動于衷?不管滅不滅趙,各國為了自己的安危,合縱伐秦都是必須的啊!
看到熊啟那目中無人的樣子,真恨不得上去扇幾下。
莊清站起身來,給熊啟作了個揖,不急不慢地說:“秦使莫要著慌,我可以跟你打個賭,秦軍在邯鄲必敗!閣下不信等著瞧吧。”
熊啟輕蔑地瞅他一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愣了半晌,鼻孔里“哼”的一聲,隨后是突破穹頂的大笑:
“哈哈哈,這真是,這真是太好笑了,死鴨子犟嘴,哈哈哈。”
整個大殿就他一人狂笑,別的人都冷冷的坐著,看也不看他們。熊啟感覺到周國人不服,也不在意,伸出一根手指,沖著每個人,環指一圈,冷冷地說:“好,都等著,看誰笑話。”
2、
這飯吃的好沒胃口。周公自己也很無趣,說幾句場面話,按儀軌上夠菜色,草草收場了。
待熊啟走后,他暗暗地把莊清留下。引到殿后,屏去左右,正式接見莊清倆個。莊清原本以為周公不會單獨召見自己,也是深感意外。
“今日招待楚使,多有怠慢,萬勿怪罪。”
莊清略一遲疑,說:“君上既然會專門召見外臣,為何要讓秦國使者也一并赴宴。”
周公尷尬道:“沒辦法,就是要跟秦國表示坦誠。我們現在,周、秦、韓三家算是盟國,然而秦國對這里盯得很緊,時時以勢逼人,我也是沒辦法。”
莊清無語:“這種盟國也算盟國嗎?”
周公苦笑道:“自從韓國把上黨獻給秦國,秦國就有幾年不打韓國了,面子上還是很和氣的。”
“然而秦國要是滅了趙,第一個找的怕就是韓國吧?”
“這個不一定,也可能先打魏國。”
莊梅聽到這,忍不住笑出聲來。如此失儀,周公驚愕地看著她。
莊梅趕忙道歉,說:“我剛才在想,如果秦國滅了趙,我敢肯定,韓國會主動割地給秦國,讓秦國去攻魏。而魏國也會主動割地給秦國,讓秦國去先攻韓。他們又不是沒有這樣做過。一想到他們爭先恐后的樣子,我就忍不住要笑。”
周公卻沒笑,反而苦著臉點點頭。
“你這個女娃娃倒是很有見識,比一般男子強多了。你今天說的這番話,真的很不錯。”
“承蒙夸獎。”莊梅倒是不謙虛。
“莊大夫,你信誓旦旦說秦國在邯鄲必敗,為什么?”
莊清無奈把以前,也就是在姬絳的別院里,所謂秦勝如何,趙勝如何,諸侯勝如何,說的話又車轱轆說了一次。
周公表現出一副老年癡呆的樣子,仿佛聽不懂。莊梅只好幫忙重復一下:“秦國滅趙,對魏韓楚燕極為不利,因此,各國必不愿此事發生。”然后周公又“哦”了句,似懂非懂的搖搖頭。
從內心講,他當然希望莊清說的是真的,但現實告訴他,這就是個可笑的夢。
莊清知道,其實周公是被秦國的實力嚇怕了,看不到更高層次的利益關系。別的國家他不知道,但楚國是真想救趙,也不是存著什么存亡繼絕的好心,而是秦國吞趙實在是不利于楚。
我發不了財,就得由著你發財不成?大致就是這個心理。
如果說,列國間還存在均勢,你打打我,我打打你,爭奪點地盤,不會傷筋動骨。但要是趙國被秦國完整吞并,那就大大改變各國的均勢,對所有人都不利了。楚國是這么想,魏、燕、韓、齊不可能不這么想。
周公守著這點小家薄業,眼睛里只有秦國和韓國兩個,其他都跟他不相干,也沒心情去關注。
周公跟他倆閑聊,因為話太散,信馬由韁,不能直錄,只好轉述如下。
周公姬咎還沒出生,秦韓爆發宜陽之戰,韓國把宜陽大鐵山給丟了。
他還小的時候,秦與魏韓在伊闕爆發大戰,白起以少勝多,消滅魏韓聯軍24萬人。
他繼位初年,魏趙聯軍進攻韓國,韓國向秦國求救,秦國名將白起、穰侯帥兵,又在韓國的華陽與魏趙聯軍大戰,殺魏趙十五萬人。
這些都是他感同身受知道的,圍著周國外面一圈,秦與魏、趙、韓、楚爆發無數沖突,秦國是勝多敗少,他見到的聽到的都是秦國如何如何,這幾十年盡是這個,人沒嚇傻都是奇跡。
列國之間,沒有什么信義,都是你打我、我打你,昨天還是盟友,明天就是敵人。小國要在這夾縫里生存真是不易。周國現在能維持住局面,采取的策略就是依附秦韓,不得罪各國,也不參與各國的麻煩事。
本來就沒有野心,加上沒有實力,再加上周天子在這里,各國也不想把他怎么樣。
大河在崤山附近由北往東拐了個90度的大彎,在南岸,洛陽、新鄭、大梁三國都城一字排開。更遠的地方,楚國也把都城遷到了陳。北岸到王屋、太行之間,魏國、韓國、趙國拼命的攔著秦國東進的道路,周國早就把大河北邊的土地丟光了,樂得看熱鬧。
秦國知道周國人畜無害,從來不把它放在進攻目標上,就這么渾渾噩噩過了幾十年。
周國就守著洛陽這個盆地,方圓不過數百里,盆地外面,北、西、南三面都是秦地,活在這樣的格局里,不大可能有別的想法。
因此,跟周公的閑聊,這個話題無法繼續下去了。莊清問起了秦國使者的事情。
“哦,秦國的使者是昨天一大早來叩宮門的。”周公說。
“是真的使者嗎?”
周公很奇怪他這么問:“一看就是使者啊?”
“他的印信什么的,都有吧?”
“有啊。”
“有秦王的書信嗎?”
“哦,他傳的是秦王的口諭……”周公吞吞吐吐地說,他也知道有點丟人。秦國經常會派使者過來,不重要的事情就不書寫了,傳個話而已。如同上級對下級發個通知。
莊清到王城來,帶了印信,帶了禮物,也帶了春申君的親筆信。雖然信上不會寫事情,都是慣常公式,好歹體現的是這個禮。
而這個使者居然就是帶個口信。
“你為什么會這么問呢?”
“我就是覺得秦國的反應也太快了吧?”
周公想了想,說:“是快了點,但也不意外吧?”
莊清低頭嘆氣,幽幽地說:“秦國真是太可怕了。你想,春申君不僅僅派我到王城來,還派了其他人去魏、韓、燕、趙,那邊都還沒消息,這邊,秦國就能做出如此有力的應對。太可怕了,不想辦法把秦國打死,我們哪有好日子?今天這事,我回去就匯報給春申君。”
“莊大夫要回去了嗎?大夫是個博聞多識的人,也想多請教一二呢。”
“我還有些事情要辦,還要拖幾天吧。”
莊清心想,我來洛陽又不是一天,天天等你“請教”,你也沒召見啊。說這話,就是葉公好龍。而且,你今天宴請我,不就是送行嗎?
不過,如果他真能多多召見自己,趁機說服他,也值得一試。
“我這些天,被那個鬧妖的事煩死了。這事你也知道吧?”
“這事那么大,我當然知道。”
“外面那些富戶嚷著要開除魃大會,鬧哄哄的,也不知會出什么亂子。但民心不穩,總得安撫下。我這個城門,總不能天天提早關門推遲開門吧?而且,最近一段時間來,外面來的乞丐也太多了。都是躲避戰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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