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我為無名
千佛窟山腳下
已經有了點大人模樣的春禪,依然赤著雙腳,不過已經換上了一身住持的裝扮。氣態也沉穩了許多,身上多出了幾分高僧特有的韻味。此時正背著一個大包袱站在茅草屋前,高聲喊道“綠施主,在家嗎?”
旺財歡快的沖了過來,叼開了形同虛設的院門,親熱的在春禪身上蹭了蹭。
春禪小心的避開了旺財的正面,用力拍了拍它的脖子。
旺財在這兩年的時間里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額頭的凸起位置長成了一根長達半尺的尖角,四肢的蹄勾徹底變成了像雞爪子一樣的四趾利爪。身上黑毛如鍛,藏在毛下的鱗片也比以前大了幾分,尾巴梢上的骨錘已經消失不見,不過整條尾巴卻變得像鋼鞭一樣沉重。
綠蘿從屋里出來,嫣然笑道“是春禪小師父呀,快進來吧!
春禪進屋后把包袱放到地上,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笑著道“這是寺里今年收的一些吃食,咸菜臘肉什么的。趕上今年收成好,多出一些來,就給綠施主送來了!
綠蘿也不跟春禪客氣,手腳麻利地把東西收好。然后把包袱遞還給春禪道“你這三天兩頭的送東西,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么多呀!
春禪咧嘴笑道“不是還有旺財嘛?它的飯量我可清楚得很呢。”
把腦袋從窗戶伸進來的旺財聞言,使勁點了點頭?聪虼憾U的目光中,有一種后輩終于長大成人的欣慰神色。
春禪猶豫了一下之后,又開口道“我請師爺開了一卦,他說無施主活著好好的。正在歷劫,等時機到了自然會回來找你,讓你再耐心等待一陣子!
綠蘿淡然笑道“你呀,就是太老實了。每次來都是拿這話安慰我,一個字都沒變過。出家人可不能打誑語哦!
春禪羞赧的撓了撓光頭,低聲道“我相信俊朗師爺的話。”
綠蘿無奈地搖頭道“也只有你會相信那位大師的話了!
春禪在綠蘿面前,又變回了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小比丘。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剩下了一臉的傻笑。
綠蘿喃喃道“差不多,我也該歷劫了。他若真的回來,總不能被落下太遠!
五天之后,千佛窟山腳。
一道來自九天之上的神雷轟然在地面炸響,數座山峰震動不止。片刻后升起了一道久久不散的萬丈紅霞。
從此,千佛窟山下多出了一位隱居于此的大煉氣修士。
相距千佛窟七千里外有一處絕地,被稱為萬磁海。
雖然名字中帶了一個‘!郑瑢嶋H上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盆地。
盆地上方云霧縈繞,形成了一片云海。普通人站在一邊根本無法看到對岸。
而這里之所以被稱之為絕地,就是因為盆地中的磁力嚇人,每向下走數丈,身體就要重上一倍。若是一個不小心,摔倒滑落下去,就要落得被自身重量給活活壓死的境地。哪怕是空中的飛鳥經過,也會被硬生生地扯到盆地中摔死。
沒人知道,在巨坑下方的百丈之處,兩道身影正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對攻切磋。
一陣連綿不絕的對轟之后,初心收起了防守的姿勢,喘了幾口粗氣。然后站起身道“我已經適應這個深度了,你呢?”
荊釵輕輕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初心調勻呼吸后,笑著問道“再往下走走?”
荊釵,簡單的說了一個字“好!”
遠在江洲的大岳王宮之中。
書案上堆著小山一樣奏折。
長孫無風攤軟在書案上,一只手撐著額頭,叼著毛筆桿子喃喃道“我哥怎么還不回來?該不會又玩瘋了吧?”
坐在他下首一張桌子的黃城放下毛筆,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抻著懶腰道“狗大廚呀?走到哪風流到哪,肯定是玩瘋了!”
他如今身穿加肥加大的正三品官服,已經和黃老爺子是同一級別的朝中重臣了。
長孫無風長長嘆了口氣,艷羨道“好想出去逛逛呀!
黃城嘴角揚起,意味深長道“不如陛下今晚到微臣府上用個家宴?”
“咦?”
一君一臣頓時心照不宣地一陣眉來眼去。
“咳咳,請陛下注意龍體啊!贝筇O江雄偉極為破壞氛圍的提醒了一句。
長孫無風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一本正經道“知道了,干活干活!城胖子,朕今晚想吃三春黃鸝馬上飛。”
黃城偷瞄了一眼神色不明的江貂寺,揚起了一條眉毛道“一直給陛下留著吶!”
與京城相距不到五千里
在無名受封的土地上,一個足有十輛貨車的商隊緩緩走在官道之上。
二十多名鏢師和老板一路有說有笑。
老板的身體微微發福,面色白凈,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
極為難得的是他身上沒有半點老爺架子,和這群跑鏢為生的江湖人說起糙話來一點都不含糊。鏢局的年輕人都愿意接他的生意,能一路聽他一本正經的吹牛皮。
只是商隊轉過一個彎路后,遠遠見到四十多名山匪堵住了去路。
白凈商人罵了一聲晦氣,竟是反身從馬車下抽出了一桿爛銀花長槍來,啐了一口道“怎么這世道還能碰上山匪,不怕死的人真是殺都殺不干凈呀。”
邊說邊把寬大的袖口扎緊。
帶隊鏢師勸道“袁老板,有我們這幫弟兄擋在前面呢,用不著你出手。”
袁老板身上升起了一股讓鏢師們都感到陌生的鐵血氣息,笑瞇瞇地反問道“怎么?我說和王爺一起殺過蠻子你們真當我
是吹牛?老子當年的校尉軍銜,可是憑著一桿長槍實打實殺出來的!
話音落下,手中的長槍一抖,槍尖發出一陣歡快的“嗡嗡”輕吟。
尚州鎮
小海今天沒去撿柴,一整天都在包子攤幫忙。
無名樂得清閑,由著小家伙搶活干。
過了忙勁之后,無名一手青銅葫蘆,一手捧著本源經。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眼睛直勾勾地發呆。
小海洗好碟子和筷子。仰頭道“狗叔,捧著那么厚一本書裝樣子。老半天也不見你翻一頁,這樣是勾引不來姑娘的!
無名不動聲色地把本源經往板車的格子里一塞,隨即收進了芥子空間里。
然后指了指擺在地上的一個簡陋竹籃,問道“你自己編的?”
小海使勁點了點頭道“我娘說了,這里面的土上了很重的肥,要是把花花草草移栽過來,鐵定要燒死。但是把種子種下,從這里面發芽長出來的花草不但燒不死,而且長勢要比別處好得多。你救了我娘,我也沒錢買好東西報答你。那句話咋說來著?禮輕……禮輕情意重!”
無名眨了眨眼,好奇道“種的什么?”
小海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辣椒。不過開過花之后,還能長出紅彤彤的辣椒來。相當于兩次花期呢,而且還能摘來吃。雖然不是什么名貴的東西,不過……也差不到哪去。”
收攤之后
小海拎上了兩籠包子,興高采烈地跑回家去了。
無名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一個盤子墊在竹籃下面,一起放到了板車上。
從此之后,包子攤上多出了一個丑陋至極的小花籃。無名再發呆的時候也不單單是望向天邊了,有時也會把視線放在了這一小黑土上。
無名在尚州鎮落戶了兩年,頑石就在這附近閑逛了兩年。不僅愛干偷雞摸狗的壞事,還喜歡干些爬人家墻頭和偷姑娘衣物的齷齪事?梢哉f是這附近十里八村都人憎狗厭的名人。
這天,頑石一邊心滿意足的喝著酒,一邊揉著腦袋上被人扔石頭砸出的大包。大大咧咧的推開無名家的院門,一進門就嚷著“餓死了,開飯吧!”
卻見無名早已提前收攤回了住處,手里捧著花籃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三棵嬌嫩異常的細小幼苗。
頑石湊上前去,小眼睛一頓打量也沒能從嫩苗上看出個所以然來。不屑地“切”了一聲,嘀咕道“瘋病又犯了?”
起身后,看到小矮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哈哈大笑著跑過去自顧自吃了起來。
盡管每次無名都會在他面前放上一雙筷子,不過頑石從來沒碰過。一直都是用臟手抓著吃的。
把飯菜吃了個干凈,連菜湯都沒給無名剩下。頑石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抻著脖子瞅了眼仍然在發呆的無名。撇了撇嘴,柱著手杖揚長而去。
無名像尊塑像一樣抱著花籃一動不動,心思卻在飛快的轉動。
“原來是這樣,我想錯了……一直都錯了。之前一心只想著對身體修修補補,把自己當成一棵成熟的花草,妄想移栽到這里?勺罱K的結果必然會被養料給燒死。如果我把自己看成是一粒種子呢?假如我的身體不是某一株花草而是這個花籃呢?”
無名的目光閃爍個不停,終于放下了花籃。取出本源經“嘩嘩”向后翻去,躍過大練氣篇和大鍛神篇,最后目光落在了化精篇之上。找到了這樣一段話:
“空居沃土烏兔催,無根樹里覓真髓。木欲逢春先枯骨,最難無非死生隨。秋葉不落冬盡滅,不舍因緣無常追。殘燭添油燈愈亮,難抵終時土一坯。老梨嫁接抽新木,不比新芽雨露飛。精化真種潛髓藏,難耐嚴寒亦化衰。生機如新周復始,神光映照入骨椎。秋草本需業火煉,溫室怎得春風吹!
無名喃喃自語道“修修補補,添油接木都是下乘。一次死,才有一次生。做為一粒種子,無論如何都難逃生死,可做為一個花籃卻可以因為種的東西不同而四季常春。我可以讓身體的一部位步入輪回,等到其重新生根發芽之后再換到下一個部分。周身輪回一次,不就相當于我自己輪回了一場嗎?那將是一個全新的我,無需修修補補的完整的我!”
無名的眼睛越來越亮,失聲道“身體崩潰在即,反倒讓我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原來,這就是長生的秘密!
無名擦了擦不知是哭還是笑出的眼淚,身形驟然消失不見。
下一刻出現在了芥子空間中。
如今的芥子空間與當初有了很大的不同。
三枚佛果徹底消失不見。
老茶樹之下長出了一大片茵茵綠草,無風搖曳。茅屋后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其中有幾尾金色鯉魚在悠閑的游來游去,一朵巨大的青蓮生長在池塘中央。不時有蓮子彈跳著落進水中,被幾尾鯉魚爭搶吞食。
至陽珠和至陰珠化為日月圍著腳下的星球追逐旋轉,讓這里有了白天和黑夜之分。
息壤也融入到了腳下的星球之中,從地下生長出了一座座低矮的土丘山巒。
茅屋一側,有個孤零零的墳冢,立著一塊玉石雕琢而成的墓碑。上面刻著“愛妻綺卉之墓”一排大字。
無名一屁股坐了下來,身子倚在墳包上。笑著說道“媳婦兒,我來看你了。想我了沒?”
沒期望能得到什么回應,無名拿著酒壺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道“你讓我活下去,我聽你的。本來想著熬到日子就下去陪你了,結果一不小心又找到了條活路。你說我是熬到日子下去陪你好呀,還是先去把魔界那幫雜碎滅了好?說實話,兩樣我都挺想的。要不你來幫我拿拿主意?”
無名又仰頭
灌了一大口酒,引起一陣猛烈的咳嗽。
咳得無名撕心裂肺,眼淚直流。老半天才逐漸停歇下來,喃喃道“想你了,媳婦兒。真想再見你一面呀,哪怕你變成鬼出來嚇我,或者給我托個夢也好呀!
接下來,無名又喝了許多的酒,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說到綺卉不喜歡的古怪和尚,說到有哪個客人賒賬不還,說到又被客棧的姑娘調侃,說到了小海,還說到了小海他娘。
從酒話說成了醉話,從醉話說成了夢話。
夢中,綺卉沒有穿著那套銀色的甲胄,而是穿著她平日最喜歡的大紅衣服。挽起無名的胳膊,把臉貼在他的肩頭,嘟著嘴道“唉,我讓你活下去,你就這么活的?那我再加上兩個字,‘好好活下去!闶遣皇且苍撜兆鲅剑縿e總覺得有什么愧疚,你不好好活著才是真的對不起我呢。還有綠姐姐,初心,荊釵,你弟弟,還有好多好多人。他們都擔心你呢!
無名伸手去撫摸她的臉,卻怎么都看不清她的樣子。柔聲道“我好想你!
綺卉嬌哼了一聲道“那就好好活著,連我那份也一起活好。堂堂第六峰魔王怎么能受到點小打擊就一蹶不振呢?”說完,踮起了腳尖,在無名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一陣微風撫過,無名緩緩清醒了過來。輕輕摸了摸臉頰,早已是淚流滿面。
忍不住大聲問道“師姐,你是來和我告別的嗎?”
沒人回答無名的問題,四周靜的可怕。
芥子空間中是沒有風的……
第二天
當賣掉干柴的小海來到包子攤前的時候,有些疑惑的打量起了無名。
無名摸了摸臉,問道“看什么?”
小海歪著頭想了一會,天真無邪道“沒什么,就是覺得狗叔好像不太一樣了!
無名摸出葫蘆,本想灌上一口。卻只倒出了幾滴來,搖了搖頭問道“什么不一樣了?”
小海挽起袖子道“那個詞怎么說來著?生氣,嗯。有生氣了。狗叔以前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無名沒好氣的道“你懂個屁,幫我盯著點攤子,我去打酒!
小海扯著脖子,不服氣道“就是有生氣了嘛,說話的字數都變多了!
才剛走出兩步的無名有些愕然,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小海指著無名的臉道“你看你看,都會笑了!
無名加快腳步,不再理會這個小屁孩,鉆進了街對面的酒莊。
酒莊管事的是個徐娘半老的女掌柜,是鎮上唯一知道無名不同尋常的人。原因就在那個青銅葫蘆上。不過出于多年經商的精明世故,除了她家里那個只會釀酒的老實男人之外,再沒和別人說起過這個秘密。
掌柜扭了扭略顯豐腴的腰肢,臉上掛著既不疏遠又不諂媚的熟絡笑容問道“二百斤土燒?”
無名搖了搖頭,摸出二兩碎銀子放到桌子上,微笑道“換成花雕吧。”
掌柜收好銀子,打趣了一句“喲,現在生意做大了呀!改明兒姐姐到你攤子邊上賣酒水好了。包子下酒,大家都有。弟弟覺得如何呀?桌椅板凳,姐姐這邊出了!
無名知道是這老板娘有意調侃,點頭道“那感情好,我就盼著咱兩家一起發大財了!
掌柜拋了個媚眼,沒讓伙計插手。親自拎著葫蘆打酒去了,轉身時還沒忘說上一句“什么兩家一起發財,生分!把姐姐當自家人!”
無名笑而不語。
這種話聽過就算?腿诵睦锸嫣梗昙乙矝]少收一個小錢,掌柜差不多跟誰說話都是這么個口氣。
打過酒后,掌柜目送著無名離開。托著腮嘖嘖道“沒想到呀,笑起來還怪好看的呢!
無名拎著葫蘆,一出酒莊的門就灌了一口。
砸吧砸吧嘴,確實比土燒的味道好出不少。
走到包子攤前,無名有些詫異。
只見三個半大孩子正在打毆打小海,邊打邊罵“沒爹的野孩子,就會給你那克夫的娘找野漢子。看你娘能克死幾個!
小海悶著頭不說話,死死把裝有碟子的木盆護在身下。
三個孩子罵的正歡。一抬頭,見到無名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一哄而散的跑開了,跑出十幾步后,又轉過頭用手指刮著臉不斷地叫道“野孩子,野漢子!
小海眼圈通紅。見到無名后,連忙站起身來,垂著頭道“狗叔,我沒招惹他們。他們是眼饞我每天賺的包子才故意找茬的。”
無名倚靠回了每天都會倚著的那堵土墻,摸了摸葫蘆。沒有習慣性的送到嘴邊,眼角瞥到三株稚嫩的辣椒幼苗上。語氣平淡道“被人欺負了,找機會打回來就是。打不過就往他家窗戶里扔石頭,拆他家柵欄,堵他家的煙囪,別讓人逮到就行。哭鼻子算怎么回事?以后怎么保護你娘?”
小海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狗叔,吸了吸鼻涕。露出了個崇拜神情道“對,把他們都抓來做包子!
無名“嘣”的一下,在小海腦袋上敲了個板栗。笑罵道“誰說我包子是用人肉做的?就算他們愿意,我還嫌臟呢。”
小海使勁揉著腦袋,小心地瞅了眼攤子上留出來的那一籠包子。
無名嘆了口氣,對小海道“從明天開始,你就別去撿柴了。來我這幫忙吧,每天五個小錢,管兩頓飯。晚上一籠包子照就給你娘帶回去!
小海眼睛亮了起來,感覺被一張從天而降的餡餅給砸得暈呼呼的,興奮到“真的?狗叔,你是要對我娘負責了嗎?”
“哎喲!”
小海的腦袋又被敲出了一個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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