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說了點兒客套話，小滿把人請坐下，略微揚眉，詢問道，“可知道朱子修去了哪兒？”

　　離開邊關時，朱子修也跟著楚娉婷他們走了，從那次分離后已經過了半月有余，她一直也沒有朱子修的消息。這樣的話不好當著楚娉婷的面兒問，驚蟄對這樣的事兒又不關心，二寶倒是知道，但不肯說，這更讓她好奇，只能問南河了。

　　“你不知道嗎？”南河糾結著一張，臉神神秘秘的道，“楚大小姐被蠻子俘虜的消息在軍營里傳得沸沸揚揚。”

　　楚大將軍沒壓制流言？胡小滿眼睛里閃過疑問。

　　只聽南河繼續說道：“流言先是在私底下傳的，等到大將軍知道的時候已經傳的人盡皆知了。”

　　他神秘的看向對面的人，嘿嘿笑了兩下，分享秘密一般，接著說，“這事兒傳開了以后也不知道朱子修是怎么想的，與楚大小姐說想要娶她，嘿，也是那小子癡心妄想，大小姐就算再落魄也輪不到他一個沒錢沒勢的窮小子。楚大小姐自然是把他拒絕了，這事兒之后，朱子修就走了。”

　　胡小滿的眉頭微斂，對他所說的八卦謠言信了一半，以朱子修對楚娉婷的情誼，確實會在流言滿天飛的時候提出來娶她，但這樣的事情對楚家來說，一件兩件的都不是什么光榮事兒，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她是不信背后沒有什么別的意義。二寶不肯說，是不是已經代表他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這才是她最關心的。

　　在她注視的目光向南河遙遙頭，無不感嘆的道，“咱們一路從邊關走過來的，那小子的癡情瞎子也能看得到，經過這一次，怕是死心了罷。我猜想他可能是回家了。”

　　李顯那張心灰意冷的臉，忽然就闖進互胡小滿腦海中，她掐掐鼻梁，煩躁的樣子一覽無余。

　　南河主動提起道：“要不我派人去找找他吧？”

　　“不必了，”胡小滿恢復成面無表情的冷靜樣子，“我給朱家寫封信，問問情況如何就是。”

　　又說了會兒別的話，南河呆了片刻就走了。

　　有些心煩氣躁的胡小滿翻了幾下冊子，實在看不下去，她捧著臉坐在桌邊發呆，驟然想起還忘了一事兒。

　　大步流星的趕回到住房，遠遠的就見驚蟄坐在門口，認真的削這一把木劍，落日的余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人一分為二，只一雙眼睛埋在陰影，光線只照到鼻梁上方，映的一雙眼睛墨色如黑夜。

　　胡小滿都走到跟前了，他還沒發覺。靜靜的站著看他一會兒，再想想他曾經野人的樣子，一時間竟恍如隔世。

　　“姐——”一抬頭就看到等待的人，驚蟄有些驚喜的站起來，反應過來時趕緊把手里的小木劍藏在身后，本不愛笑，他猛的笑起來就有些傻氣。

　　胡小滿沉悶的情緒被他掩耳盜鈴的動作惹的輕笑，語氣輕松的問，“你藏的什么？你怎么不去找我，在這等著。”

　　現在正是化雪的時候，一到太陽落山冷的刺骨，站了一會兒，凍的胡小滿想縮脖子，便抬抬下巴，示意驚蟄進屋。

　　驚蟄落后了一步，看她進去，把小木劍藏在懷里。

　　屋里的胡小滿對著她那口寶貝箱子翻翻找找，頭也不回的問，“是找我有什么事兒嗎？”

　　驚蟄剛張嘴，就又聽她自說自話道，“自打你回來之后也沒跟你好好說過話，不過不急在這一時，在新村落腳后，我們可以經常去看你。有空了你就回來住幾天，讓奶奶做好吃的。”

　　聞言，驚蟄眼中像是綻放了一束煙花，那么歡喜稍縱即逝，又被押回在眼底，他幼稚地點頭，如搗蒜，矜持道，“姐姐能時常來看我的話就太好了，很多的事我都不明白，軍營里那群新兵蛋子，在訓練他們的時候我一直抓不到重點。”

　　其實他有很多的話想說，但是在開口之前總會再三思量，然后找到一個最能聊下去的話題，靜靜的看著對方說話。

　　胡小滿聽到這個問題，果然停下來，她動動嘴巴又動動眉毛，沉思了一會兒，臉閃現出一個笑，“軍營里練兵的方法我懂得一點兒，想要手下的兵聽話，最先要做到的就是行令禁止，這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等晚上我給你寫一份詳細的規劃書，你看一看，有不明白的再問。”

　　三言兩語的似乎就要被打發，難得獨處，驚蟄不愿意走，倚在門邊撓撓頭，追問，“什么方法能快速練兵？我向許多老兵都請教過，他們說的都不一樣，有的說要與兵打成一片稱兄道弟，還有的說要嚴厲，要讓他們知道害怕。”

　　“恩威并施唄，”胡小滿又扭過身子找東西，邊皺著眉頭邊說，“打個巴掌給個甜棗。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白天狠狠懲罰了一個不守規矩的士兵，晚上為了安撫，你可以拉著他去喝酒，但是該端架子的時候還是得端。”

　　“你在找什么？”驚蟄蹲在箱子，旁邊側頭看她。

　　胡小滿的眉頭已經皺得能夾死蚊子了，說道，“找地契……哎，找到了。”

　　她從最底部拿出一個四方形的扁盒子，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兩其打開。

　　站在她身后的驚蟄看到里面盛放著一塊精美的玉佩，那玉佩是只魚形，奶白的顏色，有著栩栩如生的魚鱗，半彎著身子，是個半圓。一看就知道還有另外一個，合在一起能夠湊成一對兒。

　　能送給她這極富寓意，而且價值不菲的東西，除了李顯那個敗家子，驚蟄不作他想。

　　他眸中泛寒，不動聲色的確認，“這是李顯送給姐姐的吧？下面那個就是地契嗎？”

　　倏忽間走神了片刻的胡小滿，拿起玉佩下的那張紙，打開之后‘地契’二字赫然映入眼中。

　　文化水平剛脫離文盲階段的驚蟄，垂眸間把地契掃了一遍，“這是莊子上的地契，怎么在姐姐這兒？”

　　有情緒波動時，胡小滿的臉上總是冷漠的，她把地契放回去，合上匣子。

　　“這是當初李顯暫時存放在這里的……”她說著話轉身，額頭‘砰——’撞在驚蟄下巴上，一股獨特的氣息讓她吸了一鼻子。

　　驚蟄下巴上驟然一疼，還沒齜牙咧嘴就開始渾身發僵，因為離的實在是太近了，胡小滿還不知輕重的在問他身上到底是什么味兒。

　　她退后一布好奇的問，“你是熏香了嗎？還挺好聞得。”

　　下意識的抬起胳膊聞了聞自己，驚蟄搖頭，“我沒有熏香，不知道這香味兒是從哪兒來的，你覺得好聞？”

　　“嗯，”胡小滿斜睨著他，看了好幾眼，把話題轉開了，“我打算把地契還給李顯……”

　　她還沒說完，驚蟄就出言打斷，“你要親自去？”

　　“沒有，明兒個讓大寶跑一趟就行了，我也是突然想起來的。”

　　聞言，驚蟄上前一步把匣子拿在手里，舉了舉說，“我替姐姐跑一趟。”

　　“你明天就要走，哪有時間去送。”胡小滿嘆氣道，“讓二寶跑一趟最好。”

　　她是自己的親弟弟，最能代表決絕的含義。連很多年前贈送的玉佩都一塊還了，她想要表達的就是從今往后不再來往，李顯就算有情緒也不能對二寶怎么樣。這似乎有些殘忍…

　　但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從來都是胡小滿的風格。

　　“我替二哥去，”驚蟄留下一句話，就匆匆拿著匣子走了，胡小滿情緒不高，由他去了。

　　答應驚蟄的新兵訓練計劃她沒有忘，用了飯就回到房間里，打著油燈寫了半夜。

　　半睡半醒間，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李顯那小子用一副久病無治的絕望面孔看著她，胡小滿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李顯一臉冷漠的轉身走了。

　　人走了之后她就醒了，靠坐在床頭，心里空蕩蕩的。

　　然而寂靜無人的夜晚里總是引人深思，胡小滿無意識的將與李顯的過往通通回憶一遍，但結論從來都是一樣的，她不會與他在一起，就算拋卻本身的缺陷，世俗，未來。她仍然無法對李顯抱有幻想，他們沒有以后…

　　她頂著反思過后的熊貓眼，伸著懶腰走到飯桌上，飯吃到半截兒，才發現少了個人。

　　“驚蟄呢？”胡小滿后知后覺的問道。

　　坐在他身側的楚娉婷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頗有點怨念的說，“還不是你把他派出去給李顯送地契。為了不耽擱路程，他天不亮就走了。”

　　胡小滿ー_ー

　　她一副汗顏的樣子說：“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來，還真耽誤不了行程。”

　　楚娉婷不滿意的在桌下踢了她一下。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告知對驚蟄的感受，胡小滿對此感到頭疼，這又是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

　　然而楚娉婷大大方方的樣子，一度讓小滿懷疑她已經把事情講給驚蟄聽了。要不然就她這個從不遮掩的態度傻子也能看得出來。

　　胡小滿覺得很有必要跟她聊聊。是已用過飯后就把人叫出來，行走在莊子外的小道上漫步。

　　作為半個家長，在這種事情上，胡小滿有點兒不知道怎么開口，便試探道，“軍營里的那些流言蜚語，你打算怎么辦？”

　　隨便一提，就戳到楚娉婷最煩心的事兒上，她明若星辰的眼睛被眼簾半闔著，輕嗤道，“你肯定想不到，那些流言蜚語就是我放任他們說出去的。”

　　胡小滿停下腳步，眉毛挑了挑，真真的驚訝了。“為什么？”

　　“哈，”楚娉婷癡癡的笑著抬眸，“因為我不想嫁給別人，今年我剛好滿十六歲，可以嫁人了，我不這樣做，能怎么辦呢？”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她自顧自的說下去，“羨慕你不受世俗約束，想過小日子就過小日子，想帶著村里人往更好的方向發展，所有的人就都支持你。我不行啊，到了年紀我就要嫁人，嫁給一個可能都不認識，但對家族利益至關重要的人。”

　　“小滿，我該怎么辦？”

　　胡小滿默言不語，卻為她這份敢于反對封建社會的勇敢而動容。她展臂將人抱在懷里，在楚娉婷耳邊說，“你想怎樣我都支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開口，但前提是你別總用那些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笨招兒。”

　　“討厭，”楚娉婷輕打了她一下，把人推開，瞬間就含羞帶怯的道，“我正好有事要你幫我。”

　　“啥？”

　　“我想知道那個榆木疙瘩喜歡什么。”

　　不用想了，這個‘榆木疙瘩’指的就是驚蟄。胡小滿點點頭，肯定了她的形容。也想到驚蟄身上那股很好聞的味道，可能也是她搞上去的，只可惜媚眼拋給瞎子，那小子完全不懂。

　　在楚娉婷期待的目光下，胡小滿撓撓臉，望望天，快要被打了，才道，“他喜歡武功，一切對提升自身力量的東西他似乎都喜歡，很好學。”

　　“然后呢？”楚娉婷恨不得拿個小本兒記上，她在想盡辦法靠近那個冰疙瘩，了解喜好只是第一步，

　　李顯一副沒有睡醒的懶怠模樣，走到飯桌前坐下，托上次跑出去的福，他現在是完全的被禁足了，除了居住的院子能夠自由活動外，踏出院門就有成堆的人跟著。

　　吃喝方面，從以前的葷素搭配到現在的葷多素少。人剛坐下，就有丫鬟把人參烏雞湯捧到面前，大清早的日日喝這個，李顯厭惡的看了一眼程亮的湯色，感覺聞到這個味兒他都有點想吐。

　　大戶人家說是過得奢侈，但是早飯也只是小三樣小菜湯包之類的外加一碗清粥。人參烏雞湯純屬是給消瘦的李顯補身體的，他喝了幾口就放下了。問一旁的鳴鶴，“今個兒院子里有什么活動？”

　　話一說出口，他都有點懊惱的想咬舌頭，‘活動’一詞全是跟胡小滿學的，李顯得臉色立馬像籠罩在陰影中一樣，黑了。

　　只瞟了他一眼就扎下頭的鳴鶴，撇撇嘴道，“大房的三姑娘下帖子請了幾家姑娘小聚，各院的姑娘，公子們大概都要去湊個熱鬧。您可要去？”

　　‘嗯’了聲，李顯拿起桌子上的帕子擦嘴，邊站起來邊說，“讓人去桂芳齋買份點心送過去，我也跟著湊回熱鬧。”。

　　他現在還不喜歡一個人呆著，腦子一閑下來都會想到不該想的人，這樣他會覺得自己很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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