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恃愛自憑
莊無成并不是壞人。
他其實也不叫做莊無成,他叫吳土狗,是十里三坡的獵戶。
以前收成好的時候經常給莊子主人送獵物,因此對這戶莊子也挺熟悉了。
后來隨著北央越來越亂,住在皇城郊外的百姓們紛紛逃走,他也就許久不來了。
皇城外鬧起饑荒以后他和同一個村子的人沒有辦法,于是又逃了出來。
老吳就帶著他們摸到了這戶莊子里,莊子大可以容納所有人。
可是他們心里也沒底,害怕士兵搜索上門來,所以只有老吳一家人住在莊子里,其余的人都躲在了地窖下。
那孩子的哭聲正是由于夜間餓了,想討吃的。可是大人都睡在別個窯洞里,沒聽著。
卻不料被阿巫和無牙聽見了。
“你們為什么吃人肉!還騙我吃。”無牙憤憤不平。
“啊喲我說小爺啊,這年頭我們連糧食都沒有,哪里還來的食物供給你們吃。是害怕你們覺得我怠慢了,這么大的莊子居然沒有下人就算了,連存糧都沒有,然后跑去報官。咱們一大村子人,好不容易找著一個落腳點,這里還沒有官兵來搜刮糧食。”
“那尸體是哪兒來的!”無牙想起來就覺得心里發毛。
“是咱們自己村子的人。新鮮的,就前兩日剛病死。”
“病死的人!!!……你們自己也吃?”
老吳怯懦的搖了搖頭,“廢了老大勁才讓海哥的婆娘同意讓我割走了一塊腿肉。準備明日等你們走了,就挑塊沒人的地兒埋了的。”
無牙看了看梵塵瑾,梵塵瑾信了。于是就此放了老吳,他們村的人也慢慢的退散了。
老吳讓老婆子打了熱水和一碗米漿來給梵塵瑾他們賠罪。
梵塵瑾順勢就問了兩句,“饑荒鬧了多久了?”
“整數得有兩個年頭了。一開始皇城里還有陸陸續續的濟糧送出來,后來就越來越少了。我們也有人進城去看過,以為是先滿足城里的百姓,結果發現城里的百姓更不堪。”
“可是我們一路過來,北央并沒有鬧大荒啊。”
老吳和老婆子都嘆了口氣。
“北央是沒有鬧大荒,那些央軍眼皮底下的城池可是豬羊牛肉一樣不缺呢。但是皇城里窮啊。朝廷沒有兵,以前還有東桑國的商隊進來。可現在商隊還沒到皇城腳下,貨物就半途就被央軍劫了個干凈。”
“那朝廷怎么也不向各地征收呢?”
“征了呀!可是沒人理呀。”
梵塵瑾想起了司幻蓮說百里明月遇到了難處。
她沒有想到居然已經到了如此的艱難。
一個完全被架空了的朝廷,它還有存在的意義么。
梵塵瑾他們這一路也沒有帶多少口糧出來,于是就留了些草藥,希望可以幫他們換一些糧食。
無牙一直很疑惑,朝廷為什么不培植自己的軍隊呢。
既然原本留下的央軍已經不肯效忠朝廷了,就不如解散算了。
于是梵塵瑾猜測一定是北央的皇城里出了什么問題。
……
落雪峰的山坡上,有一座亭子,阿巫在里頭燒了暖爐,奉了茶看起來有些小小的溫馨。
沐涯泊是坐著轎子來的。
抬轎人一看就并非普通的腳夫。
冰天雪地中步履平穩,款款而來。
無牙吹了聲口哨,“來了。”
梵塵瑾起身迎了一步。
沐涯泊無論怎么說都是她的長輩。
沐涯泊下了轎子,盯著亭子看了一會兒。
“我沒想到你還會回來。”
“前輩是沒有想到我還有命回來吧。”
沐涯泊笑而不語。
“前輩如今在皇宮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縱使與非門不再了,前輩的日子卻是過的更愜意了。”
“倒也并非。你也知道央帝年幼,還需要扶持。而北央朝野內外,百里明月那小子的勢頭不減,還輪不到我一個外臣說話的份。”
“那敢問前輩是想說什么?”
沐涯泊看著她,表情里不禁露出一絲慍怒。
梵塵瑾的語氣頗有興師問罪之氣。
當今央帝謖本初實則非先帝謖融衡之子的謠言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了。
百里明月心里也早有懷疑,但是為了北央朝野的穩固,他只能裝聾作啞,當做完全沒有這回事。
而沐涯泊不停擴勢之外,分明就有趕走朝野老臣之意。
沐氏在北央做大是許多人不愿意見到的。
且沐涯泊的目的只是鞏固沐氏一族的地位,根本不在乎在位之人是否將伯之才。
朝廷中一片烏煙瘴氣。
“小音啊,你是流光之女,香珺的外孫女,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前輩,我是姓梵的呀。”梵塵瑾在南陵所作所為作為掌琴閣閣主的沐涯泊不可能不知曉。
她這是在提醒他,她并非是死守出身、血統之人。
只要認定你的德行不配,就算是她親自推上皇位的人,她也可以把人拉下來。
“說起姓梵,南陵國如今已是北央的附屬國,難道你不更應該對北央效犬馬之勞。”
梵塵瑾長途跋涉,也有些累了,“前輩,北央如今國力虛弱,相信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雖然南陵國迫于武力屈服于北央,但是南陵在胞弟阿籬的治理下不日定能翻身。前輩又何欺君王少?”
“小音你說話可長心眼了。從來都不是我欺他君王年少。是蒼城城主欺南陵國兵力衰弱,趁機入侵。你要責怪不更應該責怪司幻蓮么。”
“但小爺并沒有阿籬進貢金銀珠寶,進貢完全超過了南陵國國力的貢品!”
“這不是作為附屬國應該做的么。否則還為何要收服附屬國。”
“難道前輩不認為只有相互扶持才會走的更遠么?!南陵國是弱,但南陵國國土富饒,人情溫暖,日后北央需要南陵國效忠的時候,南陵國也不會棄之不顧的。”
“你這話是以南陵公主的身份所說,還是蒼城城主夫人之尊所說?”
“前輩何故糾于我的身份。”
“因為無論你是出于哪個身份,梵塵瑾都與北央朝廷毫無瓜葛,北央的決策也輪不到你來參與。”
“前輩?!”
“當年畢淵帝取下的皇后是沐凡音。沐凡音已死。碑位已立。如果你是以蒼城城主夫人之尊來說這番話的,那就請你們城主拿出誠意,先幫朝廷平了那些各地央軍之亂再來說。”
與沐涯泊所談不歡而散是梵塵瑾萬萬沒有想到的。
當年離開皇城的時候她以為塵埃落定,以為大勢已定。
然而沒有想到再次來到皇城,她的身份居然成為了被詬病的所在。
“小音,”阿巫前輩在一旁目睹了與沐涯泊交談的全程,“沐氏一族已經被按壓了太久。許多的人心都已經不古了。”
梵塵瑾知道,知道沐氏一族的委屈和無奈。
多年以來為央帝鞍前馬后,招募死士,可是最終卻依舊被央帝所懷疑,甚至不惜滅門。
“雖然我天啟族和與非門之間直接的聯絡很少,但對一些人情世故還是有所耳聞。沐涯泊與其他幾位閣主不同,他是一直想要顛覆北央權野的。在這個時候他更加不會顧及北央與南陵國之間的友善與否了。”
梵塵瑾感覺被深深打臉,當初就是所托非人。
“在朝廷之中不是還有一位明月小公子么。我偶爾聽你和小爺提起,那似乎是一個顧及民治民生的人。”
真的要找他了么?
梵塵瑾心底里猶豫再三。
可是關系到南陵國的未來,她不得不去。
百里府還是那座百里府,只是門庭冷落了許多。
據說百里老太師去世后,他的子孫就搬出了百里府,最終這里留下來的只有百里明月一人。
他不肯變賣老宅,卻獨自枯守著百里家族的榮辱。
門上只有一位年輕人,見了梵塵瑾三人上前敲門,細心觀察了許久。
“你們說,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邊關蒼城。”
“司南王司幻蓮駐守的蒼城?”
“是。”
就在無牙不耐煩要翻臉的時候,年輕人將門開直了。
“幾位先請進吧。”
“百里大人不在?”
“我們百里公子正在忙公務,不到戌時是不會回來的。”
“那么晚?”無牙看了看梵塵瑾,“那要不我們換一日再來吧。”
“若是你們還沒有定下客棧,不妨先在我們百里府住下吧。”年輕小哥倒是有些熱絡起來。
梵塵瑾訝異道,“難道不需要先通報百里大人?”
“不需要。反正這府里公子也偶爾回來睡一晚。平日都是我打理的。就算我放了乞丐進來住,他也未必會注意到。”
被人比作乞丐自然是讓人不痛快,可是小哥的話很誠懇,顯然是真實的。
無牙忍不住把百里府與小爺的府邸相比較。
百里府到底是曾經繁華的。
家底還在,亭臺樓閣還在,高聳在半山坡上的觀雪亭還在。
可是那人氣卻完全不同了。
到處積雪散落,就小哥一人打掃偌大的空院落,總是會顧此失彼。
小哥人還不錯,將他們安置在了內院里。
內院打掃的較為干凈,而且厚墻實院也比較保暖。
“若是百里大人今夜回來了,不論多晚,也請通傳一聲。”
小哥打量了一下三人,“沒問題。如果公子回來了,應該也愿意見你們的。”
一直到了戌時打更過后都沒有小哥來通報。
“百里明月今夜大抵不回來了。”無牙悻悻的玩弄著火堆,“明兒我出去找找,咱們直接堵在他路上吧。”
百里明月回來了,正一個人躺在院子里。
身上堆滿了小小的雪堆,看起來不似個活人了。
他喘著氣,袍子底下能聽見咕咕的冒著血泡的聲音。
嘴角為所畏懼的咧開著。習以為常了。
什么時候開始連上朝,下朝,與議事廳議朝也冒著被行刺的危險了。
那就意味著這個王朝結束了。
身邊能夠堅持下去的人越來越少。
許多朝臣傾盡家財不為別的,就為了雇傭看家護院的江湖俠士。
百里府就只有他一個人,而且明月自幼性子傲的很。
他就是不肯從了這股風氣。
明明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可是對方手腳干凈利落,根本找不到蛛絲馬跡。
就算打倒下了一個,身后還有千千萬萬個。
這還不是他最最揪心的,最最揪心的是央帝年少,什么都由央帝的生母納箬太后說了算。
沅納箬又是個耳根子軟,膽子怯懦的女人。
原本跟她說的好好的,朝上就那么說,可是一轉身沐大人入了一趟后宮,她的話鋒就變了。
簡直不足與之謀!
今夜的那些黑衣人追到百里府門口就沒有再追進來了。
有時候他們還會翻墻倒院。
非要兵及一手長槍一手火燭驅趕,將周圍百姓家的人都吵醒,那些人才肯退去。
歇息了好一會兒明月終于是能夠站起了身。
他扶著墻壁一步一步的走。
隨身的佩劍已經不要了,就隨手一丟,明兒天開亮了讓兵及來找就是了。
才走了兩步就聽到背后簌簌的響。
明月心底一寒。
他戰不動了。
難道這伙人今夜是要趕盡殺絕?
那天一亮,城墻掛的告示要說什么?
半夜匪盜入城,因財生恨錯手殺了百里府的明月公子?
這未免也太大膽了!
須臾未見有人撲來。
卻聽得砰砰兩聲,似乎有人墜地。
他已經有些乏了,閉著眼睛摸著往前走。
“你是什么人?”有個年輕人擋在了明月的面前。
明月啞口無言。只是他的府邸,還有人問他是什么人的。
“這兩個追你的又是什么人?”
看著破布似的被從草叢里拖出來的黑衣人,明月心下了然了。
不是他們沒有追進來,而是追進來的半路上被人攔下了。
這才好好抬起頭來打量著年輕人。
居然有點眼熟。
“你不會就是百里明月吧?”
“你是……兵及新找來的護院?”
“護院?!你們家還不配。”
“……”百里明月覺得好笑。
他自己在自己家院子里被人攔住了問是何人,對方還說他不配請護院。
只是笑不動了,也懶得管那不明死活的黑衣人了。
“你是不是百里明月。”
“既然知道百里明月就應該知道這里是百里府。你既然不是護院那就是客人,哪有讓主人先報名字的客人?”
“你受傷了?”
“是啊!”
“我找那個小哥來接你?”
“小哥?你說兵及?別了。太晚了,讓他休息吧。對了,你到底是誰?難道是兵及有讓了什么流浪漢進來住?”
“我不是流浪漢。我叫無牙。我是蒼城小爺手下的大將!”
“阿蓮?!你是阿蓮的人?咳咳咳……”
阿巫前輩看著明月身上的傷。
傷不重,不致命。但他拖延太久,傷口已經有些潰爛。
阿巫前輩清理傷口的時候,梵塵瑾一言不發的在一旁坐著。
百里明月變得已經有些不像百里明月了。
他原本是皇城三公子中最真的那一個,最灑脫的那一個。
可是眼前的百里明月看著有些陌生。
“你們在蒼城,過的還好么?”
他注意到梵塵瑾默然無聲的坐在桌子邊,背對著他們,背脊筆挺。
“很好。小爺又招攬了數萬民兵,正在覆霜城中訓練。”
“阿蓮天生是一個戰士。”
“沒有誰天生就是何種人的。就像明月公子天生也并非操心憂國憂民的人。”
“你是在笑話我,做的還不夠好么。”
“百里太師府,北央侯門將相。小的時候在南陵,就聽父親說起,東桑有逍遙太極,北央有百里克川,都是一等一的國粹、高人。”
“你忘了你自己的父親,梵彥笙。”
“世間已無梵彥笙,又何必再提。”
“可是世間多了司幻蓮,和梵塵瑾。”
這倒是一個很高的評價,她萬萬沒有想到百里明月如此高看她一眼。
“我不過是父親的棋子,從小到大他就告訴我,我所學兵書所學謀法,皆是為日后他與阿籬鞏固江山所用。因此我便遂了他,他與阿籬之間只需要一個帝王,我取阿籬舍他。”
“沐凡音啊,從我見你,便知道你是能翻天覆地的女子,你是能霍亂超綱的女子,卻不想你硬如此,連自己的父親也不手軟。”
“既然二者必取一,我只是取有利于我者罷了。”
“你入皇城是為了南陵國做北央附屬國一事?”
“南陵雖然已經臣服北央腳下,但是南陵曾經也是一大國,也有著百年基業。我想懇請北央帝王施與南陵一條生路,南陵日后必當竭盡全力相報。”
“是南陵郡王梵箬籬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
“我何必要聽你的?”
“因為你手中無兵權,朝廷無軍隊。哪怕北央勢力再大,也是各地央軍的,也是分軍之帥的。與你們朝野半分好處也沒有。”
“你能給我什么好處?”
“我能保你今日不死。”
“呵!保的了今日……”明月驀然支起上身灼灼的凝視著他。
阿巫前輩壓在他傷口上的傷藥火燒般的疼,可是他連眉頭都沒有擰一下。
“我保你不死,我保你成為央帝身邊的唯一人。我許你蒼城百軍,斂央軍回朝。”
“你憑什么做到!”
“憑我是司幻蓮最愛的女人。除我之外,你已經毫無勝算。”
:。:
(https://www.dzxsw.cc/book/154531/801382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