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長記海棠開后
太陽出來了，冰雪消融，才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屋檐上的積雪已經融化了大半，今日之景象是一場連綿不斷的春雨，淅淅瀝瀝的聲音撫平了我心里的不安和毛躁。四處因雪水的洗禮而變得格外結晶，清凈的青苔，爽而微涼的空氣，似乎再不見陽光映照下的粒粒塵埃，紅色的梅，綠色的忍冬，都是那般簡潔明凈。這里就是母妃的住處，她雖然偏居一隅，但這里草木茂盛，更有茂林修竹，幽靜逼人亦如她的性子。我在連翹的帶領之下來到這里，母妃將這里的一切打點的十分妥當，似乎這一草一木，一葉一花在她精心的照料下都被賦予了鮮活而廣袤的生命力，我的心胸也隨之豁然開朗，這寧靜安逸的感覺從未有過，漸漸地，我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屬于我多年宮廷生涯的第一次啟迪，人要耐得住寂寞，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在瀕死一刻讓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云初。”母妃見我來了，便沖我招招手，“這里沒有外人，咱們娘倆剛好可以說說話。”母妃為我添了一杯茶，“這是去年大雪時節(jié)才摘下的天目木蘭，味道很是不錯。”母妃為我添茶，我看到她右手的手腕處有一個烏木鐲子，看樣子已經有些年頭了，而且從造型和花紋來看，不像是皇宮里才有的物件，應該來自凡間。我想起除夕夜時母親在偏僻一角咿咿呀呀唱曲子時的情形，她應該是在懷念某人，是心上人，這烏木鐲子應該是心上人送給她的，大手筆，應該是一戶富貴人家。
“這鐲子是他送我的，我原本是要嫁給他的，沒想到，竟然被皇上看中，入宮當了妃子。”她說這話時，語氣波瀾不驚，眼底毫無起伏，似乎已經接受了命運對她的安排。
“母妃···”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隱隱中我有了這樣一種想法，我不愿知道她太多的事情，擔心會被她滅口，但后來的事實證明，我想多了，她不過是需要找人傾訴罷了。
“你什么都不用說，我只是想發(fā)發(fā)牢騷，宮里太寂寞了，寂寞到我的心每一天都在發(fā)慌。”這種感覺我也曾經有過，能夠聽到自己胸骨下方的心跳聲，“云初，本宮有個禮物想要送給你。”話鋒一轉，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心生好奇，母妃所送之物必定是世間珍品，絕不是尋常之物能夠相提并的，我好奇究竟是什么，母妃卻笑而不答，執(zhí)意要等到十日之后太陽落山時才能告訴我。于是，我耐心等到十日之后太陽落山，然而就在我等待的過程中，我究竟在等待什么，這個問題已經被我悄悄遺忘了，我忘了母妃的承諾。
就在這樣不知不覺的期待中，迎來了晚霞，窗外暮色淺淺，日影西斜，輕薄的光芒灑在明凈的大地上，折射的光芒將紫禁城中的層層琉璃重瓦片映襯得熠熠閃耀，奪目的璀璨讓人無法正視，飛檐翹角往不同的方向延伸，直沖云霄，沖向鴿子飛過的澄凈天空、皇宮縱然繁華，卻絕非安逸度日的地方，存在太多的爭斗。
母妃和連翹匆匆告訴我，說是小娘出了事情，還帶來了皇上的諭旨送我出宮，行至宮門時，我看到母妃沖我笑了笑，這笑，意味深長，衣裳素凈，面容清爽，有著一股子淡定的意味。
我有些莫名其妙，小娘出事，小娘能出什么事情啊。莫不是身染惡疾？可小娘體態(tài)一向康健，應該不會的。
車輪滾滾，我終于離開了這偌大的紫禁城，就連呼吸都是輕快的，馬車上傳來青兒的輕笑聲，“怎么了？”我疑惑不解。
“沒事啊。”青兒掀開了轎簾，看向外面的風景，終于遠離了朱紅黃瓦的紫禁城，我想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和我一樣。
我恍然，原來母妃要送我的禮物是這個，與我而言，這確實是一份很大的禮物，只是若是此事傳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林家怕是會落得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
“青兒，這件事你也有份？若是一朝東窗事發(fā)，你知道后果的。”我擔心母妃會利用我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啊，就算東窗事發(fā)我也不怕，我是罪臣之后，當初用金蟬脫殼之計已經是罪犯欺君了，多一項罪名，少一項罪名，又有何妨？”青兒似乎將生死置之度外，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她其實另有盤算。
我到了府上才知道，小娘確實出了事情，不過是因為有人搶了她的錢袋子，致使她扭傷了腳踝，也許今日這一出戲是母妃有意這樣安排的，那小偷手腳很是麻利，跑了一個巷子便沒了蹤影，應該是大內的高手。
“你好像不開心，為何？”云崢問我。
我確實不太開心，因為云崢和珍兒婚事將近。我笑了笑，看了一眼在夜風中盡情綻放的煙火，這盛開一瞬，極其華美燦爛，卻用盡了這一生的心思。
“沒什么，只是孕期將近，心里有些不安罷了，母妃好不容易才說通皇上讓我在林家小住幾日，也不知道幾天之后情況會是如何，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我已經為你想好了理由，到時就讓王爺出面，他這么愛你，應該舍不得讓你離開他身旁半步。”這倒未嘗不是失為一個可行的計策，但是我擔心這樣一來會造成父子二人之間關系僵硬，而且我在宮中許久，永琰都沒有來看望我，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林云初這個人，我可是他的王妃啊。
小娘受傷一事和我已經出宮一事，他定然是知道的，可也只是差人慰問了一番，送了一些禮品和滋補的佳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心都是會變得。
三日后，我有些坐不住了決心回王府看看，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百勝。
鶯歌燕舞，春宵帳暖。我終于知道為何這幾日何蓉蓉都安分守己的待在王府，原來她遇到了一個勁敵，也是我的勁敵——顏玖。大廳內的炭火很足，令我發(fā)熱，我脫下了溫暖的裘皮，靜靜地林立在大殿之內，看著她的水袖忽上忽下，看著永琰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游走。
不用懷疑，這確實是一個難得的佳人，一身妃色的宮裙，廣袖闊帶，紫色的裙底上勾繡了丁香色的花紋，從裙擺處一直延伸至腰際，被一根玉色的腰帶勾勒住細腰，更顯她窈窕婀娜的身段，頭發(fā)只用一支極為簡單的白玉步搖扎起，渾然天成的美，流淌著動人的光澤。這一幕真是氣煞我也，他竟然這么快就將我忘了。我不能讓人看我笑話，看林家的笑話，尤其是何蓉蓉，我氣的挑眉，可想到這里，終是壓制住了心頭的怒火。
“王爺。”我輕聲喊他，在他面前佯裝大度。永琰沒有因為我的到來感到欣喜或是吃驚，而是向我熱情的介紹著他的寵妾，顏玖。
“顏玖拜見王妃。”她臉上綻開如明月般的清朗笑容，可眼神之中卻盡是挑釁之色。我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尖一點點嵌入肉里。
“王妃，本王改日再和你說，現(xiàn)在得和顏玖出去一趟。”他為顏玖披上了衣服，拉著她的手徑直離開，我真的失寵了，他遇到了比我更懂風月的佳人，哪里還需要我。
“我還以為你有天大的本事，沒想到還是落得一個失寵的下場，一個不得寵的王妃有什么用，還不是一樣，老死在王府里。”外面?zhèn)鱽砗稳厝厮崃锪锏穆曇簦虏皇窃诖讐优萘苏凰薨桑@聲音聽來又酸又澀。
“如果你沒有這個本事讓王爺回心轉意，又何必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有本事你也懷一個？”我有意氣她。
何蓉蓉被我氣的直跺腳，到最后眼淚竟然吧嗒吧嗒的直往下落，我還是第一次見她哭的這么傷心，我忽然心軟，有些心疼愧疚的看著她，她悲劇的一生，也與我有關，“行了，你別哭了，像什么話，趕緊把眼淚擦擦。”我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我和何蓉蓉爭斗許久，她視我為眼中釘，也許她不知道的是在這場斗爭我注定會成為勝者，而且我確實對她心存憐憫之意。
“用不著你假惺惺。”何蓉蓉將我的帕子打落在地，轉身哭了出去，她是嬌養(yǎng)的小姐，哪里經歷過這些。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是她自己先來招惹我的，與我無關，我為自己開脫，好讓自己良心上能夠過得去，可是我心里仍不是滋味，也許有朝一日我和何蓉蓉的下場一樣，爭寵失敗，再得不到永琰的半點關注。
夜色已深，我也不想回林府，以免家人看出端倪，擔心我的處境。青兒將飯菜熱了又熱，我還是沒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我坐在桌前，單手扶住額頭，淚水從眼角滑落，我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fā)生了。他的愛還是去了別人那里。
“是在思念我嗎？”這是永琰的聲音。真是奇怪，我一直在房間之內，他是如何進來的，我想起許久之前叛軍攻進幽州城時的一幕，是墓道，永琰是從墓道的另一邊來我房中的，他還是記掛我的，對不對？我在心里悄聲問自己。
“永琰···”我輕呼一聲，這二字似乎用盡了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氣。
“傻瓜，我只是逢場作戲而已。”永琰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下人的驚呼聲，細聽之后我才得知，原來顏玖和何蓉蓉在用飯時因為銀耳羹打了起來。王室親眷，在府上因為這樣的小事發(fā)生爭執(zhí)，若是傳出去真是丟人。
“行了，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了。”永琰有些不耐煩，與我說話時卻又是另外一副神情，“你在想什么，許久不見，難道都不想我嗎？”他的兩個妾室都已經打起來了，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寵妾，他竟然還有心思與我在這里打情罵俏，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用意，對誰才是真心？
“你想插手這兩人之間的事情？”永琰會錯了意，竟然還以為我是想擺一擺王妃的款，“好啊，正好，我代你去教訓教訓她們。”
“永琰，還是算了吧，我不想惹事。”我急忙拉住了他，我可不想惹是生非，眼下，我希望的是自己和孩子能夠平安。
“這事可不能就這樣算了，你如今有了身孕，若是沖撞了你就不好了，事情總得解決，你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永琰暫時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他今晚會不會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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