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薛無涯只是微微一笑，垂下眼眸又輕喃了一遍莊夢羽的話。

　　“‘生活不易，多才多藝’啊。”

　　和平時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不同，薛無涯這一笑雖然清淺，可是笑意直達眼底，透出些莊夢羽從未見過的神采來。

　　這個剎那，莊夢羽仿佛看見終日烏蒙蒙雪山上終于停了雪，暖橘色的陽光從山頭后迤邐升起，山巔上那一團最白的雪亦折射出萬千霞光般的璀璨。

　　薛無涯這一笑竟是讓莊夢羽看呆了。

　　“嗯？”

　　見莊夢羽眼睛都不眨地望著自己，抬起香茗來剛抿了一口的薛無涯出了聲。莊夢羽立馬回過了神，連忙笑呵呵地拍上司馬屁：“侯爺您笑起來真好看！我都看呆啦！”

　　要是莊夢羽不這么實誠，薛無涯恐怕還想逗她一逗。結果話都被莊夢羽自己說完了，他反倒是升起一絲被人調/戲了的奇怪錯覺來。

　　“貧嘴。”

　　見薛無涯沒生氣，甚至還垂了眼像是要壓住自己眼底那一抹羞澀。莊夢羽的小尾巴忍不住翹了起來。

　　“嘿嘿我只是實話實說！您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像是三月春光里，暖風帶著花瓣兒往人的臉上拂！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侯爺這樣不笑好看，笑了更好看的人呢！您真應該多笑笑的！不，請您一定要多笑笑，那樣世間又能多幾個像我這樣被侯爺的笑容拂去心頭疲勞的人了！”

　　莊夢羽覺得薛無涯要是舉辦一個馬屁精大賽，自己一定能披荊斬棘獲得馬屁精王的稱號。

　　當然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想討好自己老板，更是因為這位老板底子確實好。她對著他拍起馬匹來那是一個得心應手，完全不會心虛。

　　薛無涯有些惱，卻不生氣。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怎么能惱而不怒。

　　——換作是別人敢在他面前這么肉麻兮兮地吹捧他，他確定以及肯定對方肯定沒安好心。事后即便礙于情勢不能收拾那人，也得給那人使些絆子免得那人再來自己面前礙眼。

　　玲瓏閣掌柜的不敢出聲也不敢抬頭，就怕自己存在感太強讓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兩人突然意識到他還在雅間里。

　　“……夢娘姑娘過譽了。”

　　薛無涯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個眼色將玲瓏閣的掌柜的請出雅間之后，他道：“夢娘姑娘蕙質蘭心，巧笑倩兮。”

　　一看薛無涯又開始笑得假惺惺，莊夢羽就沒把薛無涯的話往心里去。商業互吹是人和人交往的基本禮儀嘛，她懂的她懂的。

　　“過譽過譽！”

　　拱手的莊夢羽嘿嘿笑著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見她神情里有著近乎敷衍的不在意，薛無涯心中那小火苗躥高了一點。

　　“……美目盼兮，唇綻如瓣，榴齒含香。”

　　沒反應x1

　　“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

　　沒反應x2

　　“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沒反應x3

　　短短片刻，薛無涯心中的小火苗已經升高成小火堆了。莊夢羽還在那兒嘿嘿傻笑，笑得連牙齦都露出來了。

　　像是嫌棄自己給薛無涯的挫敗感還不夠強，莊夢羽甚至鼓起了掌：“侯爺的詩吟得真好！”

　　開始聽不懂老總在講些什么的時候，只要發自內心地感動微笑，并且真心誠意地鼓掌贊美就夠了。——by：莊夢羽

　　成年人不會把別人嘴里的話都當真。莊夢羽不明白薛無涯這么認真地和自己商業互吹，像是和自己較上勁兒是出于什么心理，她也懶得去弄明白。她寧愿節省點兒心力去和薛無涯談正事。

　　“侯爺，剛才那首飾我覺得——”

　　莊夢羽轉了話題，這讓一城都沒從莊夢羽那里拿下的薛無涯心如貓抓。偏偏莊夢羽和他商量的還是正事，他也只好壓住心火，和莊夢羽繼續剛才的討論。

　　工作是件奇妙的事情，你希望它快點結束的時候呢，它的五分鐘能讓你過得像經歷了一春秋。當你需要更多時間的時候呢，時間又總是過得特別快。

　　等莊夢羽回過神來天色已經晚了，橙紅的暖陽緩緩地想著地平線下沉，將云彩染得紅彤彤的。

　　這時候莊夢羽才感覺到了渴，她拿過冷了的香茗來就狂喝兩口。不及把茶水咽進肚子里，肚子也開始高歌空城計而來。

　　“正好。”

　　“讓人過來布菜吧。”

　　薛無涯一聲吩咐，玲瓏閣的掌柜的便點頭哈腰地出去了。莊夢羽這時才隱隱約約地意識到玲瓏閣可能不僅僅是一家高定店。這家高定店還應當是薛無涯的產業之一。

　　先不說掌柜的對薛無涯的態度，單說薛無涯獨自帶著她來到這里就能證明玲瓏閣對于薛無涯而言是一個不會走漏風聲的地方——誰會帶著秘密到會走漏風聲的地方開大半天的會呢？

　　趁風男扮女裝的事情絕對屬于機密。事關趁風，薛無涯不可能不謹慎。

　　想到之前玲瓏閣掌柜的給自己看的那些金燦燦的珠寶首飾，再根據有錢人不喜歡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的定律，莊夢羽又忍不住感嘆了一下薛無涯可真是有錢。

　　東市處于京城地勢的高處，玲瓏閣則獨處于這高處里比較高的一隅。縱使玲瓏閣不過是兩層的小樓，打開窗戶依舊可以看到京城不少的街道風貌。

　　莊夢羽穿到這個世界來以后，幾乎天天都悶在薛府里。帶著浣劍、珍珠瑪瑙去丹霞閣的次數不超過一只手的五根手指。這會兒能看到黃昏中的京城風貌，莊夢羽巴在窗邊，簡直像個第一次進城的孩子。

　　薛無涯又一次在莊夢羽眼睛里看見了滿滿的小星星，他順著莊夢羽的視線也往外看，卻只看到一如往昔的街景。

　　路上有販夫走卒經過，面攤和燒餅鋪都在積極地招攬客人。有婦人掏出銅錢來給扎著沖天辮的孩子買糖葫蘆，有妙齡少女在胭脂水粉鋪前流連徘徊。也有男子從街邊的小攤上拿起木簪來插到身旁女子的鬢發上，羞得女子掩面嬌嗔。

　　這種景致有這么打動人嗎？薛無涯收回視線，又去看莊夢羽的側臉。

　　明明她比這街景好看。

　　莊夢羽餓了一天，上了菜后剛拿起筷子想要風卷殘云，就聽見薛無涯悠悠道：“慢些吃，今個兒菜多。餓不著你。”

　　聽了這話，饒是莊夢羽老臉厚皮不怕開水燙也臉紅到了耳朵——她老板這是在說她吃起飯來像餓死鬼投胎對吧？……也、也不能怪她老板這么想，上次她確實沒留什么吃的給他，只是占了他吃得細嚼慢咽的便宜，先把自己的胃給填滿了，其他的一概沒多想。

　　呃……古代是縱向社會，古人是很看重階級與身份的。換了別家當屬下的在上司面前這么個吃法，恐怕當場就要被上司命人拖出去打板子了。薛無涯不僅好吃好喝的供著她，還承諾了她一個月二兩的工資。真是個良心好老板啊！

　　心中對薛無涯瘋狂點贊。莊夢羽更覺得自己沒有跟錯老板。

　　香酥八寶鴨，竹筍炒火腿，鮮湯羊肚，老鹵豬肝，蝦肉包子，三絲春卷，鵪子羹……莊夢羽吃得眼睛都瞇成一對月牙兒。

　　每次看著莊夢羽吃飯，薛無涯的胃口也都要好些。玲瓏閣上的這一餐倒也讓他吃得十分盡興。等到莊夢羽開始吃蘿卜甜糕，他也開始品茗。

　　不是很遠的地方升起了一股黑煙。倉鼠吃食的莊夢羽起先還懷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連忙揉了揉眼睛。等發現自己沒看錯，她差點兒被蘿卜甜糕給嗆了喉嚨。

　　“侯、侯爺……！那不是薛府的方向嗎？！”

　　不同于莊夢羽的慌張，薛無涯氣定神閑地將另一盞茶推到了莊夢羽的面前：“嗯。”

　　“沖天的黑煙……！”

　　“是海棠苑起火了。”

　　接過香茗喝了一口，把嘴里的甜糕咽下去，眨巴了幾下眼睛的莊夢羽好像明白了什么。

　　說實話她實在是搞不懂古時候的有錢人在想什么，怎么好好的院子說燒就燒。就算想改建也不至于這么突然，還直接放火吧？這得對大氣造成多大的污染啊？還有這么一燒，薛府里的其他院子短時間內也得受影響，薛府……還能住人嗎？

　　“那……”

　　“放心吧。有我在，你不會沒了住處。”

　　薛無涯一句話讓莊夢羽心頭的大石落了地。

　　——別怪她把自己放在了環保問題前面，她現在可是無家可歸的“失憶”人士。沒了落腳的地方等于人身安全都會受到威脅，這可比沒錢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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