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解脫……是，是件好事嗎？

　　婦人腦子里仍嗡嗚響著，聽了這話，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往床上看去。

　　這一看，心又狂跳不止！

　　原來，兒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醒了過來，疲憊地眨了眨眼睛，有氣無力地呢喃著：“娘……”

　　聲音又尖又細(xì)，像一根長長的針，一下一下推入她的心里。

　　有什么東西在腦里迸開來，她痛苦地捂住嘴巴，“不……不可以……”

　　這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啊！

　　丈夫沒有經(jīng)歷過她十月懷胎的辛酸，也不可能對她分娩時的痛感同身受，只有她知道，當(dāng)孩子從她的肚子里出來，她抱著那的粉粉的團(tuán)子那一刻，心里有多滿足，多欣喜！

　　每次她被丈夫打得鼻青眼腫，血跡斑斑，生無可戀的時候，只要看到兒子的笑，一切的委屈都可以煙消云散……

　　兒子對她來，是她的將來，是她茍延殘喘的唯一希望，比丈夫重要得多，重要得多啊！

　　男人斜斜地看她一眼，看到了她臉上的掙扎與不舍，一股怒氣直沖上頭，剛想又補(bǔ)上一腳，嘴角抽了抽，咬牙放下。

　　得把這臭婆娘服了才好下手，不然事后她要是鬧起來，那可就麻煩了。

　　“爹……”床上虛弱不堪的孩子發(fā)起抖來，“冷……”

　　男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眼里閃過一抹濃烈的厭惡，仿佛那里躺著的并非自己親生的兒子，而是不知道打哪來的貓貓狗狗。

　　這一場暴雨來得突然。下午還是晴空萬里，到了黃昏時分卻開始狂風(fēng)亂舞，短短一個時辰，就似乎從夏跨到了冬。

　　這樣忽冷忽熱的極端氣，就連大人都很容易感染風(fēng)寒，更何況本來就容易生病的孩子。

　　“噢，娘給你再拿一床被子……”

　　“站住！”

　　還沒起身，男人便厲喝一聲，還朝她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

　　她不得已又跪了回去。

　　輕輕地嘆了一聲，男人蹲下來，撫了撫她淤青的臉，“疼嗎？”

　　婦人瑟縮了一下，連忙搖頭。

　　“我這脾氣是差了些，但這段時間確實是，太累了。”男人看起來很疲憊，似是真心愧疚，輕聲細(xì)語地哄著她，“但是，娘子，我們真的沒有銀兩可以拿出來給孩子治病了。”

　　婦人動了動唇，聲地了一句，“我們?nèi)ソ琛�…�?br />
　　男人閉了閉眼，忍了忍，強(qiáng)捺下心里的戾氣。

　　看在父子一場，花光全部積蓄給這討債鬼治病，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還奢望著他去借銀子來給他治？

　　病成這樣，活著也痛苦，與其這樣拖累人，還不如讓他這個做父親的給他一個痛快，也算對得住他。

　　“治不好了，你看——大夫們都了，從未見過這樣的病，脈象已是油盡燈枯，孩子如今不過是多活一算一罷了。”

　　婦人還想什么，他卻不讓她有出口的機(jī)會，緊接著又道：“娘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心里有多痛苦……那也是我兒子，我的心里難道就好受嗎？”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孩子這樣痛苦地拖著，還不如趁今晚……送他走……”

　　“再了，娘子……你不覺得他的模樣變得越來越恐怖了嗎？這個樣子哪里還像個人？倒像是被那些山精野怪附了體……你就不害怕，他哪突然跳起來把我們吃了？”

　　婦人深覺驚悚，更是不敢再看兒子一眼。

　　她確實懼怕孩子那張變樣的臉……他的體重也越來越輕，有時候抱著抱著，也會有種錯覺，自己抱著的不是人類的孩子，而是什么山雞黃鼠狼之類的精怪后代……

　　“就算我胡襖好了，可是就連大夫都了沒見過這病，若是會傳人，那又如何是好！沒了這個，我們還年輕，可以再生一個啊！”

　　他實在是厭煩得很了！今晚是個絕佳的好機(jī)會，他們把他弄死了，第二埋掉，鄰居問起來就氣溫驟降這孩子熬不過去了……

　　神不知鬼不覺，絕不會有人起疑！

　　婦人眸光閃爍，一把抓住他的手，“真的？我們要再生一個？”

　　她生了兒子后，一直就還想再生，身為一個女人，誰不希望兒子越多越好，老來有所依？但丈夫常養(yǎng)孩子費(fèi)銀子，一直不愿意再要……

　　如今，他終于松口，同意她再生一個了？

　　有些驚有些喜，太好了，又可以懷孕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回想起自己嫁給他那么久，也只有懷孕的時候沒被揍過……

　　“當(dāng)然。”男人將她攙扶起來，不再廢話，一同來到兒子床前，“來吧，我們一起送他最后一程吧。”

　　“一，一起動手？”婦人血色盡失，踉蹌著退了兩步，“不，不……”

　　男人又怎容她退縮？若只有自己動手，保不準(zhǔn)這婆娘日后拿這件事威脅他，事情若傳開來，對他的名聲可沒有什么好處！

　　如今唯有兩人一起動手，那他們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雙方都有責(zé)任！

　　因此他又輕哄了一陣，終于哄得她點頭，他握著她抖得不像話的雙手，拉起那又薄又破的棉被，蓋住那孩子懵然無知的雙眼，也蓋住他聲如蚊吶的無力而不安的呼喚……

　　“唔……唔……”

　　窒息感漸漸襲來，長壽的鼻腔里滿滿地充斥著老棉被散發(fā)出來的霉舊味與汗酸味，他急欲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哪怕一絲也好一縷也好，希望能緩解胸口處憋悶的疼……

　　但爹和娘死命地按住他的頭臉，不曾松手……

　　他只得拼命揮動著雙手，胡亂拍打著，驚慌失措又絕望地流下淚來——

　　…

　　…

　　“唔……唔唔……放，放開我……”

　　一只微涼的手握住了他，又有一只手拍著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又輕又柔，“這是做噩夢了？別怕，別怕。”

　　長壽猛地睜開眼來，驀然被紀(jì)五福與李容昊兩張湊近放大的臉嚇了一跳。

　　所有記憶歸攏，是他們！

　　長壽有些慌亂地從紀(jì)五福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眨巴眨巴了大眼，這才慢半拍地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

　　同時從袖里拿出一道符捏在指尖，嘴里顫抖地默念著：“他們看不到我，他們看不到我，他們看不到我……”

　　紀(jì)五福：“……”

　　李容昊：“……”

　　陸競淵：“……”

　　余波父子：“……”

　　這位哥哥好像腦子不太聰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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