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都是命。”

　　紀五福聽到這里，不知道為什么竟有些情緒低落，悶悶地低頭啃著兔腿，卻形同嚼蠟。

　　靳愄勾了勾唇，也給自己割了只兔頭，慢條斯理地吃著，如玉般的臉龐在明亮的火光下竟添上了兩分陰沉，“我還是不信命。”

　　為了證明自己并不信“卜半仙”的那些胡言亂語，范老二扛了把鋤頭，大搖大擺地從村口出去了。

　　路過村口的時候，他還挑釁般朝“卜半仙”重重地哼了一聲......只是，在經過河邊的時候，他到底還是離得遠遠地。

　　范老二去了自家的番薯地里，一鋤頭下去挖開了一棵番薯苗，刨出兩只番薯啃了起來。

　　也是冤家路窄，正在此時，有一只小螃蟹竟不知天高地厚地爬到了他的腳邊——

　　想必是撈蟹的人打此經過，掉了一只而不自知。

　　那蟹個頭不大，但特別有精神的樣子，幾下便爬上了他的褲腳。

　　若是平日見了，范老二只會沾沾自喜，直接拎回去洗洗丟鍋里跟菜一炒，也算加了個菜。但今時今日的范老二，只覺得那螃蟹揮舞著的兩只大螃鉗簡直是在向他耀武揚威！

　　連畜生也在嘲笑他！

　　他怒從心來，腳一跺便將螃蟹自褲腿上抖了下來，再順勢一踩——但那螃蟹似乎極有靈性，竟躲過了他的腳！

　　可惱也！

　　成千上萬的螃蟹或許能讓他心驚膽戰，但現在只是這么一個小小的、落單的螃蟹，還能爬上他的頭頂么！

　　連日來的窩囊盡數化成了怒火，他氣紅了眼，沖了上去對著那螃蟹一陣狂踩......

　　沒兩下，螃蟹便被他踩扁在地里。

　　他愣愣地看著，忽地哈哈大笑：“哈哈哈，老東西果然是神棍，什么死在螃蟹手上，一派胡言！”

　　笑了會兒，還覺得有些不解氣，范老二便高高地掄起了鋤頭往那螃蟹的尸體上一砸——

　　沉重的鋤刃卻在此刻脫離了鋤柄上的鐵孔，直直朝他的頭頂砸去。

　　...

　　...

　　紀五福：“......”

　　所以，范老二確實因螃蟹而死......

　　見她久久無法言語的呆愣模樣，靳愄的心情又愉悅了幾分，問道：“你覺得命運是什么呢？”

　　紀五福不語。

　　“范老二正因為提前窺視了天機，得知自己將因螃蟹而死，因而升起對螃蟹的怨氣，最后被自己的鋤刃砸中了頭，陰差陽錯因螃蟹而死去。”

　　他是學醫之人，對人體的結構自然是多了解幾分。人的大腦是很奇特的存在，人因為有大腦才會思考，所以腦部里的構造分外復雜，很多因腦部而起的疾病根本無理可究。

　　或許別的人被這么重的鋤刃砸中了頭部，只是會砸出一個又紅又腫的大包，抹些散淤的藥酒便很快過去。但有的人卻被砸中了某一塊更為重要的腦部神經，倒下去后，便永遠也無法醒過來。

　　所以他一直認為這個故事是真的。

　　若范老二沒有遇上那位算命的先生，算命先生沒有因為被他激怒而為他起了卦，他便不會如此憎恨螃蟹，更不會因為螃蟹送了性命。

　　“你的意思是，糊涂便是福嗎？”紀五福道，心里卻隱隱有些不贊同。

　　如果早些知道自己的命運，那便可以預防呀。這故事里的那位半仙不是已經將解災之法告訴范老二了嗎？可范老二自己不信，那也怨不得誰。

　　“我的意思是，你越信命，便越容易被它牽著鼻子走。”靳愄道，看出了她的不以為然，“不知者無畏，命運只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紀五福長長地嘆一口氣，“我都知道，但我偶爾還是想要去信，因為這樣可以讓我有提前交待身后事的時間。”

　　靳愄不懂這紀小姑娘為何總這般悲觀，難道跟她是一名拾骨匠有關？

　　“當然，我也會去反抗，但若真反抗不了，我也不怨命。”紀五福肯定地道。

　　氣氛莫名變得有些沉重，夜還很長，總不能又把天聊死了吧......靳愄還是想跟她多說說話，不然豈不是枉費自己苦苦等待的這些天？

　　“那，在星宿天象、紫薇斗數、四柱八字、卜卦之類的預測術里，你最喜歡哪種？”靳愄佯裝好奇地又開了個話題。

　　“相字術。”紀五福不假思索地道。

　　說到自己所喜歡的事物，她的眼里再次燃起亮光，靳愄不由得失笑。

　　紀五福，跟他以往所遇見的女子，真的大不相同。只有說到她的興趣所在，她的的話匣子才能順利打開。而自己，有多久沒有這么輕松地跟人聊天了？

　　靳愄的眼神越發柔和，聽著她略帶些清冷的聲音回蕩在這林間。

　　“既然你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那我投桃報李，也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靳愄笑。

　　“很久很久以前啊，有個人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位看不清臉的秀才向他行了一個禮，告訴他：在下名為甄舒仲。”

　　紀五福說罷，期待地看向他：“夢中那人說完這句話，身影便如霧般散去了。那你可知道，他說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說是故事，敢情卻是猜謎題？

　　靳愄又想笑，但看到她閃閃發光的雙眼，硬是忍下來了，“不知。”

　　他是真不知。

　　不知就對了。紀五福對他的反應很滿意，想當初第一次聽爹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她也是絞盡腦汁想不出來為什么。

　　而那夢見甄舒仲的人亦同樣不知所云，以為這只是無稽之夢，醒來后便也不放心上。

　　豈知第二晚，他又做了與頭晚一模一樣的夢。那人再次自他的夢中現身，依然面容模糊，拱手又是一禮道：在下名為甄舒仲。

　　夢者云里霧里，但也開始重視起這個夢來。他找來一張白紙，將那夢中人的名字寫在紙上，便拆開了那個名字的謎底。

　　于是紀五福提示道：“你可將那人的名字拆開來看看。”

　　與其說喜歡測字，不如說她其實喜歡猜謎......靳愄淺笑，用樹枝在地上寫字，將“甄舒仲”拆分成“西”、“土”、“瓦”、“舍”、“予”、“人”、“中”七字。

　　凝視片刻后，他眸光閃了閃，“原來如此。”

　　“予舍西土瓦中人”，其中“予”字，代指“我”，那夢中人要表達的是——。

　　我是房舍西邊土瓦下，埋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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