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全身罩在一襲黑袍中，看不清面容，但渾身上下散發的肅殺之氣，就連紀五福也忍不住渾身一抖。

　　是他！

　　那個殺了桐達，把桐達的心臟徒手挖出來吃掉的黑袍男人！

　　紀五福心內一寒，向前一步想要將那男子模糊的臉看個真切，但當她再次踏入那個屋子中，屋內那男子卻又消失不見。

　　待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回了巴扎父親腳下的位置，那男子又才再度顯現。

　　她懊惱地咬了咬唇。

　　死者是骨境唯一的主人，他心里最大的恐懼是什么，他顯露出來了，她才能看到什么，若死者生前原本就沒有看清過男子的長相，那么骨境里的兇手也必然是面容模糊無法分辨的。

　　反復試了幾次，確定不管怎樣都無法看清黑袍男子的臉后，她只得挫敗地再次收手，退出了骨境。

　　“紀姑娘？”巴扎遲疑著喚了一聲。

　　紀五福擦了擦額際的汗，嘆道：“是一名黑衣男子，與殺桐達的兇手是同一個。”

　　“桐達？那小姑娘被殺了？”才回到寨子里不過幾個時辰的巴扎驚訝道。

　　苗寨里很少出人命，何況死的還是女子，也難怪巴扎如此驚訝。

　　梅婆沉吟半天，道：“我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話？”

　　紀五福淡然道：“巴扎的父親是否右額有疤，左臉有痣，而鼻子雖塌卻呈元寶形狀，嘴唇厚而烏黑。”

　　巴扎眼淚當場掉下來了，她激動地又伸手抓住紀五福的手臂，“對，那就是我阿札！紀姑娘你怎知？你怎知？”

　　烏拉烏見狀，立馬將紀五福的話轉述與梅婆。

　　梅婆聽罷，像被雷擊中般渾身狠狠一抖，竟頭一次在外人面前落下了淚——

　　“我都已經記不得……他的樣子了……”

　　這漢女，竟從骨頭里看到了人生前的相貌么？

　　還是，她能看到一些常人不能看到的東西？那么，她能跟它們說話么？

　　梅婆心里一震，控制不住自己地也伸手抓住了紀五福的另一邊手臂，急聲道：“你能見到他？他如今可好？”

　　紀五福看看自己被巴扎抓住的左手，又看了看被梅婆抓住的右手，不由得苦笑，“你們都誤會了，我只能見到他留下的意念，而他的意念，并不是他。”

　　巴扎聞言，失望地松開了手，但迅速又打起精神來，“謝謝你……五福。”

　　還叫什么紀姑娘如此生分？若不是她，自己跟阿娘的心結說不定一輩子都解不開。

　　“我看不清那男子的臉。”紀五福慚愧地道。

　　“沒關系……”巴扎搖頭道，“你能幫我們證實了，阿札確實是死于他人之手，這就夠了。”

　　至于報仇……

　　穿黑袍的男子，天下何其多，她和阿娘又該從何尋起？

　　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阿娘也老了，她又有女兒尚在襁褓中需要照顧……

　　巴扎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而另一邊，梅婆也恢復了理智，她將桌上的布包重新系起來，正想放回里屋之際，紀五福忽地開口了。

　　“他很害怕這間屋子……不如，你們還是在外頭找塊地方，好好地將他安葬了吧。”

　　梅婆正捏住布包一角準備打結的雙手緊緊攥起來，僵在原地許久，才哀傷地嘆了一口氣。

　　…

　　…

　　“桃娘，你真的不跟藍鳳道個別么？”烏拉烏將紀五福親自送至出口，最后又問了一遍。

　　紀五福搖頭，“有緣總會再見。”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面對離別的眼淚。

　　頓了頓又道：“告訴她們，我不怪她們。”

　　烏拉烏深深地看她一眼，不怎么抱希望地道：“你還會回來玩嗎？”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紀五福道，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看天意了。”

　　天意這么深奧的事情，他搞不懂。烏拉烏拍了拍阿布的頭，“看來阿布得傷心一陣子了。”

　　像是故意應和他的話似的，阿布立馬朝她吼起來，“汪汪！”

　　并迅速舔了舔紀五福的手。

　　紀五福渾身一僵，忍住洗手的沖動，強擠出笑來，“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們好好保重。巴扎，快點，走了！”

　　另一頭正在跟梅婆告別的巴扎聽了，心里一慌，掉下淚來。她委屈地道：“就不能讓我跟阿娘多聚一會兒嗎？”

　　梅婆笑了笑道：“以前是阿娘狹隘了，一向認為漢人沒個好東西。如今你跟著這位紀姑娘也好，阿娘能看得出來，她是個有本事的。”

　　“阿娘，我找到阿生哥就回來，你不用太擔心。”巴扎道，一手抱著女兒，一手不放心地拉著梅婆繼續嘮叨：“你啊，炒青菜別再放那么多辣椒了，又愛吃辣胃偏又受不住……別養那些蠱了，折壽你不曉得嗎？全給掐死了好伐，又不值幾個錢……嘖嘖你怎么就跟小孩似的不聽話呢。”

　　半個時辰后，梅婆忍無可忍將她推到紀五福身邊，“滾滾滾，煩死個人。”

　　紀五福輕笑出聲，對烏拉烏與梅婆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送到這里吧。還望你們對我的事情多加保密，我們后會有期！”

　　烏拉烏道：“保重！”

　　…

　　…

　　回程的路上，紀五福的心情是愉快的。

　　此行不但把公羊述救了回來，還解開了巴扎母女的心結，總算是行了好事。

　　但是，為什么她心里總有隱隱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被她忽略掉了？

　　那是什么呢？

　　絞盡腦汁就是沒想起來，紀五福拍了拍自個兒的腦袋，開慰自己道：“算了，想不起來就算啦。”

　　她揉了揉酸疼的腿，繼續往前走著。

　　翻過了這座山，就能回到正道上，到時候就可以雇輛馬車代步……

　　公羊述身上的蠱毒已解，出于內疚，梅婆還特意為他配置了兩瓶能迅速恢復精氣的特效藥，因此公羊述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元起來。

　　所以翻山越嶺什么的，他一個人帶著她們兩個女人還有一個嬰兒絲毫不成問題。

　　忽然，走在后頭的公羊述喚了一聲：“紀姑娘，快停下來，你看！”

　　“嗯？”紀五福疑惑地順著公羊述手指所指的方向一看，臉色突地蒼白起來！

　　高高掛在天上的那太陽，上一刻還是艷陽高照晴空萬里，突然間不知從何處涌來許多烏云，鋪天蓋地布滿了整個天空。

　　天狗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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