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婆干脆也不說話了，指著門示意她滾出去。

　　紀五福正考慮要不要回去找來烏拉烏幫忙，卻在下一刻看到一個影子飛快地朝屋子里頭沖去。

　　“畜生！”梅婆怒斥一聲，忙起身追了進去。

　　公羊兄一定在里面！紀五福神色一凜，顧不得防備，也跟在那一狗一人后頭進了內(nèi)室。

　　她追上梅婆時，正好看到阿布快狠準地奮力一跳，撲開其中一間內(nèi)室的門。

　　“汪汪！”阿布沖著里頭叫了兩聲，又回過頭來對著紀五福狂擺尾巴，一副討好邀功的樣子。

　　紀五福卻無暇分給它半眼。

　　她靜默半晌，沉聲問那內(nèi)室墻壁上掛著的人，“公羊兄，你還好嗎？”

　　公羊述面容枯槁，雙手張開被梅婆以鐵鏈縛在了墻上，裸露在外的手上臉上布滿了駭人的黑筋，雙唇也像被涂了墨一般濃黑，衣衫破爛寬大罩在他不再結(jié)實的軀殼上，看起來就像農(nóng)田里插著的那些隨風飄搖的稻草人。

　　似乎上頭掛著的只是一副人的皮囊，而在這皮囊之下的血肉早已被噬食干凈。

　　這才過去幾天？才幾天？

　　這哪里還是往日那個意氣風發(fā)一心寵妻的公羊述？

　　紀五福心里越來越沉，又喚了一聲公羊兄，他仍毫無反應(yīng)，像是陷入了沉睡般。

　　葉青哭泣的臉閃過眼前。

　　一股怒氣自心里迅猛地竄上來，她瞪向梅婆的雙眼迸射出凌厲的殺氣，“你、找、死！”

　　若連自己想護的人都護不住，那她還查什么骨瘟，還救什么明月！

　　這一刻，紀五福前所未有的憤怒！

　　她的雙手捉住梅婆的手臂的那一刻，梅婆不但沒有絲毫害怕，反而覺得好笑，“你真以為我不敢害你？”

　　她的本命蠱雖受了這漢人的血，令她不敢輕易地向她下手，但若她真不管不顧想要教訓她，結(jié)果也不過是一死一傷而已。

　　她若豁出去，這漢人會死，而自己則會遭反噬而重傷。

　　紀五福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對此時的她來說，哪怕聽得懂也無所謂！

　　她將手中匕首狠狠往梅婆的手臂上一刺，下一刻，暗紅色的血流了她一手。

　　梅婆痛呼出聲，下一瞬眼神也變得狠毒起來，她袖中微微一動，頃刻有無數(shù)黑蛾沖向紀五福！

　　紀五福卻不閃不避，揚起匕首來又要往梅婆臂上再捅一刀！

　　梅婆此時心里有些興奮，這股興奮甚至已經(jīng)蓋過了她身上的疼痛。她看著自己養(yǎng)的黑蠱飛向紀五福，同時睜大了雙眼，想要看清這漢女死前七竅流血痛苦掙扎的模樣。

　　所有的漢人都該去死，去死！

　　“啊！”突然，梅婆心里大驚，怎么會這樣！

　　所有的黑蛾在碰到紀五福頭臉的那一刻，竟齊齊掉頭朝自己飛回來！

　　...

　　...

　　但好在它們認得自己是蠱主，并沒有攻擊她，只是乖乖地回到了她的袖子里。

　　“怎么會，怎么會！”怎么可能！這個漢女怎么可能會馭蠱？她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梅婆心神大亂間只覺手臂再次傳來一陣刺痛！

　　“紀、紀姑娘……”虛弱的聲音從內(nèi)室里傳出來，紀五福再次揚起的手一頓。

　　“紀姑娘，是，是你嗎……”公羊述吃力地抬起頭來，往紀五福與梅婆的方向看去。

　　“公羊兄！”是公羊述的聲音沒錯，他還沒死！

　　紀五福的理智回來了一大半，她咬牙切齒地胡亂抓過地上的繩子將只顧著痛吟不止的梅婆捆了起來，這才走到公羊述跟前。

　　“公羊兄，你還好嗎？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鑰匙，對，鑰匙，我先把鑰匙找出來。”她又返回梅婆身邊，很快從梅婆兜里摸出了鑰匙。

　　“你這可惡的漢女，快放開我，你可知我是誰！我是寨子里的元老……”梅婆又痛又氣，喋喋不休罵個不停。

　　阿布幽幽地叼來一塊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又黑又臟的破布。

　　紀五福順手接過，直接塞到那老毒婆的嘴里。

　　她小心翼翼地將公羊述放了下來，再從自己隨身帶的水壺里喂給他水喝。

　　公羊述似乎渴了很多天，就著紀五福的手抓起那水壺將里頭的水喝了個精光。

　　因為靠得近，她這才注意到公羊述的手上那數(shù)條黑筋看起來竟像是在跳動——

　　他的血管里頭有東西！

　　她緊緊地攥起了拳頭。

　　“呼……呼……”一口氣喝了太多的水，公羊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慢慢等自己的胸腔里紊亂的氣平息下來。

　　紀五福靜立一旁，愧疚得不能自己：“公羊兄，是我連累你了。”

　　“你，你沒事就好……青兒就，就放心了……”公羊述斷斷續(xù)續(xù)地勉力說道，靠在墻上微微閉目，很是疲憊。

　　“公羊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身上……”她深深吸氣，“是不是中了蠱？”

　　“對……”公羊述仍閉著雙眼，氣若游絲。

　　果然！

　　紀五福蹲下來一把揪起梅婆的領(lǐng)子，把那臟布拿開，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快把蠱解了！”

　　她為什么選擇刺傷梅婆的手臂以泄憤而不是直往她心口刺去？因為她方才已經(jīng)猜到了，梅婆定必對公羊兄施了蠱，否則區(qū)區(qū)幾日光陰，再怎么苦痛的折磨也不會令一個壯年男子瘦弱至此！

　　“他是你什么人？你的情郎？”那臟布又臭又惡心，梅婆先是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繼而陰惻惻地笑。

　　“你到底在說什么？”紀五福心中無力感更甚。

　　“紀、紀姑娘是……是我的朋友，并、并非情人……”公羊述吃力地用苗語回答了梅婆的問題。

　　紀五福詫異地回頭看他，又驚又喜：“公羊兄你會苗語？”

　　“略，略懂……”公羊述睜開雙眼，看向那地上流血不止的老婆子，向紀五福道：“她恨漢人，所有的……”

　　紀五福沉默了。

　　梅婆恨漢人，她是知道的。那現(xiàn)在讓她解開公羊述身上的蠱豈不是根本不可能？

　　“哈哈哈……”梅婆仰天大笑，“沒錯！我恨你們漢人！若不是你們漢人，我的孫女巴扎就不會離開我！都是你們這些可惡的漢人！想我解蠱，做夢！都去死吧！哈哈哈，都去死！”

　　也是公羊述時運不濟，進寨子后第一個遇見的人竟是難得出門采一次草藥的梅婆，梅婆便趁機施了蠱令他主動跟著她回家。

　　公羊述成了她的試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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