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氣？道長，話可不能亂說。”紀青山一聽，對這道士之前有的一丁點兒敬重都沒了，也拉下了臉來，“我女兒好好的，說什么鬼氣不鬼氣的，晦氣！”

　　這道士能一開口便直斷出福伢的生辰來，他還以為是有幾分真材實料的，沒想到……

　　也是，天底下哪有不裝神弄鬼的道士呢？紀青山攬過妻女就要繞過那老道繼續往前走。

　　“你們夫婦二人啊，明明與這娃兒只有十六年的緣份。”老道并沒有上前阻攔，反而面露疑惑邊掐起了手指邊自言自語起來。

　　他的本意原就是想要攔下三人來，湊近了看仔細一番罷了。

　　方才這三人從他面前路過，驚鴻一瞥間他心有詫異，不及多想便上前攔人。

　　只因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面相，尤其那位姑娘，明明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卻從眉心處透出一股凡人肉眼難以分辨的鬼氣。

　　他本以為是不知哪里來的孤魂野鬼奪舍，但探究一番后，卻又發現這姑娘人魂契合自然，并無半點被人奪舍之象。

　　怎么會這樣呢？他云游多年，竟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

　　“十六年？”這個字眼讓紀青山腳步一頓，遲疑了片刻，又拖著妻女回到那道士跟前。“道長，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有什么話就照直說吧，也不用賣什么關子，只要說得準，銀子我照給便是。”

　　“這位兄臺，你且聽我道來。”那老道仍是一臉嬉笑不正經的模樣，但說出來的話卻半點也沒有帶著開玩笑的語氣。

　　“兄臺你應是終日與尸骨打交道之人，身上陰氣甚重。而你印堂之處又有一處極深的豎紋，此乃斬子劍也，克子。再加上眼下有黑點，這也是子嗣緣淺之標志，因而你只能有這一位女兒，是不會有其他子嗣了。不但如此，你的大限亦將至。”

　　他只簡短地批了兩句，未待紀青山將他的話消化完，又轉向王佩娘道：“這位夫人，你的命也不好。你應是五歲喪父六歲喪母，祖輩無靠且寄人籬下，不管你寄居于哪位親戚之家，哪位親戚便家徒四壁，臥床不起。”

　　王佩娘臉上刷的一下血色盡失，張了張嘴，卻渾身力氣被抽空般說不出話來。

　　“你雙十年華方才紅鸞星動嫁與你的丈夫，你嫁與你的丈夫后，所有收留過你的親戚財運皆紛紛變好，而你的丈夫也存不住銀子，直到你們的女兒出生，家中財況方有好轉。”

　　“只是，你們的命數與你們女兒互克，若緣份盡時仍不愿放手，必不得善終。”

　　他接連甩出一句又一句斷語，像清明時節各家祖墳前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一句比一句準確，一句比一句聽著讓人心驚。

　　“道長，夠了。”紀五福冷著一張臉出聲道。

　　“不，我仍未說完。”老道有著一把刀子嘴，卻并沒有一顆豆腐心，“死于夫前一枝花，夫人，但你連這點福氣都不會有，你丈夫會死在你之前，在那之后不出一年，你也會追隨而去。”

　　最后，他轉向紀五福，嬉笑不再，神色糾結，“而你，小姑娘，除了能看到你生于鬼月，還有額間的一片鬼氣，我竟看不到你的任何過去與未來。”

　　...

　　...

　　直到那位古怪的老道士離開后許久許久，紀氏三人坐在茶樓中，一人端著一杯茶發呆，仍沒有徹底回過神來。

　　那道長的話仍在三人心中回蕩。

　　“兄臺，你夫婦二人聽我一句勸。你們與你們女兒的命格相克，緣盡于她十六歲這一年。若想改運，在此時分離不見，還能有一線生機。”

　　前面說的一大堆，聽得爹神色凄然，娘更是嚇掉了三魂七魄，直聽得她火冒三丈，但這最后兩句，倒是正合她心意。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竟是王佩娘：“青山，那道士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跟福伢分開，我們就能活，是這個意思嗎？”

　　紀青山沒有說話，但輕輕點了點頭。

　　“那我想好了，死就死吧。”王佩娘鼓起勇氣道。

　　一開始以為那不過是個騙財的神棍，說什么都是妖言惑眾，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沒想到那人不但將她的過往一一道出，還分毫不差。

　　要知道，那些未出閣之前，無家可歸的彷徨之感，就算是對枕邊人紀青山，她也沒有坦誠道出的。

　　今日被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道長道破，她終究還是信了。

　　更別提，到了最后，青山要掏出銀子來給那老道，那老道卻笑呵呵地推了回來。

　　“我與你一家有緣，卦金不給也罷。尤其是你，小姑娘，我雖斷不出你的過去與未來，但我方才心算了一卦，你我緣份未盡，我們他日再見！貧道無岸，就此告辭！”

　　連銀子都不收！

　　這無岸道長根本就是一位有著仙人之姿的隱世高人哪！她怎么會一時瞎了眼，將他當成那些裝神騙鬼動不動開壇作法一口價五十兩銀子還不讓還價的神棍的？

　　“佩娘。”紀青山看向她，唇畔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嫁給我，你受苦了。”

　　死于夫前一枝花，夫人，但你連這點福氣都不會有。

　　今日的他才知道，如果一個女人能死在她的丈夫之前，也算是一種福份。

　　“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個做什么。”王佩娘聽著有些扭捏，但還是很快紅了眼。

　　“跟福伢分開，我也不放心。”紀青山又道，自己的命數將盡，這個他是知道的。

　　但他才疏學淺，即便是多年來對手相面相八字奇門皆略有研究，卻仍看不出這等生死相關的跡象，竟不知連佩娘也極有可能活不長了。

　　若他夫婦二人走了，就留下福伢一個，福伢該如何是好？

　　紀五福沉默不語。

　　她并不認為娘的面相顯示出了死期。那道長，應該是真正的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前世明月國死傷過半，難不成這大半個國家的人的面相都顯示出死象來？

　　這不可能。

　　人的面相只能看出命定之象，天定之象根本看不出來。也就是說，一個人命里顯示該有百歲高齡，若到頭來卻意外死于三十歲這一年，那就是天定之象。

　　而這種天定之象，也可以稱之為天災，與此人一同死去的定不止一人。

　　這是死于非命，但也是死于天命。

　　天命，沒有人能提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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