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寂將此中利害講給兩人后，本想迅速離去，免得聶真君追來。

　　可正當他起身之際，突然感覺雨幕中彌漫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法力波動，在悄無聲息間將整個客棧罩住，從陽世剝離開來。

　　葉知秋修為低下自然毫無所覺，即便是燕赤霞也隱約覺察到突然間哪里不對，只是身處龍虎山下鷹潭鎮，一時也沒有想到會有人敢在天師道的腳下暗算他們。

　　周寂伸出手掌從空氣中捕捉到淡淡陰氣，眼神中不禁閃過一絲精芒，停下了起身離開的動作，轉而示意燕赤霞與葉知秋一同坐下，目光看向暴雨傾盆的客棧門外。

　　“周道兄？你不是要走了嗎？”葉知秋詫異的看著又回到座位的周寂，也跟著坐了下來，不解道：“難道是你改變主意了？”

　　周寂搖了搖頭，目光透過層層雨幕，似乎看到無垠的黑暗籠罩在雨幕之外，表面上看外面仍是龍虎山與鷹潭，實則他們已經被拖入了某個鏡像空間之中，與幻境相仿卻是一個真實而獨立的存在。

　　“不對！這里有古怪！”燕赤霞透過周寂的瞳孔反射，看到了他所看見的無垠鬼域，不禁面色突變，伸手摸向了身旁的劍匣。

　　然而沒等他觸碰到劍匣，四周本就沉悶的空氣瞬間凝固，一種無法抵擋的恐怖壓力從虛空降臨，將他釘在原地，指尖也停在了距離劍匣咫尺的地方。

　　葉知秋顯得更加不堪，雖然對方沒有刻意取他們性命，但就算是這隨手釋放的境界威壓也依然讓葉知秋感覺血脈停滯真氣退縮，若非胸口的奇門遁甲替他緩和些許不適，甚至連最基礎的呼吸他都無法正常運行。

　　“來者何人？這里是天師道境內，如此肆意妄為不怕被天下正道誅殺嗎？！”燕赤霞氣機已被鎖定，雖然行動無礙，但冥冥之中的恐怖威壓不斷的在預警元神，似乎在告訴他，倘若再敢動一根手指，就會立即殞落此地。

　　已經修得還虛境中期的周寂自然也感覺到了突然出現的合道境威壓，說起來入世到現在他前前后后遇到過四位合道境高手，雖然只和慈航普度的分神有過一戰，但卻能明顯感覺到來者與那位佛道同修的大妖絕非一人。

　　除了慈航普度以外，道郢真人身為天師道當代天師，若想對他下手又怎需這般大費周章。

　　而聶真君要是追殺到這里，也會顧及到身為玄心宗宗主的顏面，不可能在龍虎山腳下對一個練氣境的小修士出手。

　　周寂心中思緒變換，分出兩道玉清真氣先幫兩人掙脫威壓禁制，抬眸朝門外看去，朗聲道：“原來是黑山城城主來訪，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話音落下，原本空無一人的門外涌入一團黑霧，云霧繚繞間一位身披黑袍，全身上下都隱藏在黑袍之下的神秘人出現在桌前，雖看不清其相貌體征，但通體散發著的磅礴氣場卻令燕赤霞一眼就認出對方的身份。

　　黑...山...老...妖！

　　燕赤霞仿佛回想到了蘭若寺外的驚鴻一瞥，當日他雖然沒有在林中真正看見黑山老妖，但對方出手的瞬間，那恐怖到令人絕望的氣息依然成為了他心底揮不散的陰霾。

　　面對燕赤霞的敵意與葉知秋的駭然，黑山老妖沒有絲毫反應，人不會理會一直螻蟻的心情，在他的眼中，這兩人亦是螻蟻。

　　“周寂.......夢蝶殞落之事有你在其中插手？”黑山老妖的臉龐隱藏在黑霧與兜帽下，露出恍然的神色，“難怪慈航普度會委托本座出面解決這兩人，原來所謂的‘變數’只不過是‘異數’在局中的謀劃。”

　　黑山老妖笑道：“所以.....你是在謀劃什么？”

　　你想多了，我只是怕被聶真君追查到自己的行蹤。

　　周寂心里吐槽，表面卻做出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樣，輕嘆一聲，幽幽的說道：“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城主難道還不清楚嗎？”

　　語氣中暗藏的幾分惋惜被黑山老妖覺察，黑山老妖不禁心神一跳，他來時明明趁著天象異變隱藏了自身氣息，確定不會被道郢天師發覺，可為何又有一位合道境修士殺氣騰騰的朝這里快速逼近，像是早就預算好了他的位置一般！

　　誅殺夢蝶之事是周寂早就設好的局，本座這是替老毒蟲跳坑里了？？

　　黑山老妖面色陰晴不定，身后空間撕裂，從原地移位到了鷹潭鎮鎮外，聶真君的面前。

　　“是你？”

　　“是你？”

　　兩人看到對方齊齊開口，倘若黑山老妖是以本體現身，自然不會把聶真君放在眼里，可如今他只是本體分出的一縷魂火，實力雖然遠超過元神分化，可對方再不濟也是合道境前期，該有的實力卻還是有的。

　　聶真君看到突然出現在雨幕中的黑袍人也不禁心中一緊，他與慈航普度有聯系是因為當初想借慈航普度之力突破合道境，并且此事極為隱秘，兩人都未曾向外透露。

　　而黑山老妖作為鬼域的一方霸主，本就站在了與陰司和正道對立的位置，聶真君雖然知道對方的威名，卻未曾親自與之交手，注水來的合道境碰到在冥界打地盤的一方霸主，說心里不虛那都是騙人的。

　　兩人相對而立，誰也出手，誰也沒再說什么，試探的目光像是兩把利刃在雨幕穿插交錯，最終黑山老妖顧及到相隔不遠就是龍虎山，倘若惹下道郢真人，以他一縷魂火對上兩位合道境絕無勝算，所以開口打破了沉默。

　　“原來是玄心宗的聶宗主，久聞玄心宗乃江南正道魁首，聶宗主不在宗門坐鎮，何故來這偏遠之地閑逛啊？”

　　聶真君眼神精光閃爍，他也不想暴露自己行蹤，但他更知道黑山老妖更不想。

　　相隔不遠就是龍虎山，如果真打起來必然會引出天師道弟子，屆時雖然能逼退對方，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好做了。

　　想到這里聶真君笑道：“天下玄門同氣連枝，本座與道郢天師曾有過論道之誼，此番前來確是要向天師討教道法的。”

　　話音落下，聶真君捕捉到黑山老妖身邊若有若無的氣機波動，目光一冷，挽在背后的雙手中也已經結好誅魔符印，語氣和緩道：“城主若是有意，不如與本座一同上山呀？”

　　黑山老妖自知天師道對黑山城的態度，他可不是慈航普度，能用虛無縹緲的‘仙道’和‘兩界門’誆騙住天下正道。

　　倘若他真的跟聶真君上了龍虎山，恐怕面臨的將是龍虎印與天師劍的無情屠殺。

　　“這倒不必了，本座此行只為找人，如今人已經找到，也是時候離開了。”黑山老妖朗聲笑道，說話間雨水沖破頭頂護罩，穿透逐漸透明的身形，轉眼整個人就已經消失在了聶真君面前。

　　聶真君早在黑山老妖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捕捉到了對方的法力波動，只是他本意就沒打算留下對方，所以并沒出手任由黑山遁離。

　　只是在黑山老妖消失的同時，聶真君自己也已經消失在原地，縮地成寸，瞬息間就來到鎮上唯一的客棧門前，冰冷淡漠的目光看向了堂中早已涼卻的酒菜碗碟。

　　“在這吃飯的人呢？”

　　小二被聶真君的氣場所攝，差點癱軟倒地，只能畏畏縮縮的指了下鷹潭的方向，結巴道：“那三位客官吃完飯菜就把房間退了，其中一位說是有人問起，就說他去了汴京，而另外兩人說是要去龍虎山拜訪天師。”

　　三位？

　　聶真君雙目一凝，猛然轉身看向龍虎山的方向，目光如炬直接穿透雨幕，當即看到了龍虎山山門外冒著暴雨上山的兩道身影，雖不曾見過，但也能猜到對方身份，而周寂的身影卻不在其中，看來是猜到他會到來，所以故意分開，以免殃及友人。

　　聶真君冷哼一聲，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隨意對人出手，若對方境界或是地位與他相仿倒也罷了，可在天師道的地盤以玄心宗宗主的身份欺壓一個練氣境小輩，傳出去絕對會影響玄心宗的聲譽，更何況葉知秋和他之間并無因果，就連找個理由都頗為牽強。

　　想到這里聶真君眼中的怒意更勝，冷目再看眼龍虎山山道，化作一道流光朝汴京的方向追去。

　　龍虎山上，燕赤霞兀自松了口氣，適才再一次被合道境修士鎖定氣機的感覺令他快要發瘋了。

　　說起來入世游歷已近四十年，燕赤霞自詡修為不錯，同境鮮有敵手，可如今接連被合道大能打壓，這讓他心底的傲然不禁收斂幾分，原本沉寂許久的求道之心再次浮起，心想游歷差不多也該結束了，等汴京之事解決以后，他就尋一處靜謐之所閉關苦修，以求突破還虛境，至少再不會因合道境修士的一念之力而不敢升起反抗之心了。

　　在燕赤霞重新燃起對仙道的渴望的同時，周寂與黑山老妖已經離開了龍虎山的境內，來到了贛州的一處偏僻山林中。

　　此時的周寂并沒有和小二交代的那樣著急逃亡汴京，而是悠悠然的在林間避雨，神色不急不緩，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雨幕漸息，天色漸明。

　　下了一個多時辰的暴雨隨著逐漸停歇的狂風變得淅淅瀝瀝，天上濃重的黑云也逐漸稀散，隱隱有幾縷陽光透過云層在半空形成微弱的虹光。

　　冥界鬼域終日陰霾，雖不算寸草不生，但確實很少有這般郁郁蔥蔥花紅柳綠的美景。

　　黑山老妖站在山坡上看著朦朧在煙雨中的山水，神色也不由緩和許多。

　　“你怎知聶真君沒有上當，會往此地追你？”

　　周寂第一眼見到黑山老妖就覺察到了微妙的差別，以合道境大能來說絕不可能存在奪舍這一說，眼前的這個黑山老妖的確是黑山老妖，卻又和他之前遇到的黑山老妖不是一人。

　　聽到這個問題，周寂不禁笑道：“因為在客棧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城主身上留下了標記，只要聶宗主能找到城主，必然能找到這里。”

　　黑山老妖聞言猛然轉身，稍微舒緩的眉頭再次擰緊，眼中的殺意透過黑霧穿刺而來，猶如利刃般將周寂釘在原地。

　　“你已經發現了？”黑山老妖冷聲道。

　　周寂身前浮現出一層淺藍色的法力波動，雖然沒能將黑山老妖的氣機封鎖完全擋下，但也為他爭取到了一點時間。

　　揮手從袖中甩出一道耀眼金光，金光如細粉在空中噴灑，卻又在靠近黑山的同時凝練成一柄湛金長劍，劍身光芒流轉，充斥著無與倫比的銳金之氣。

　　赤華銅精？你以為這樣就能對付本座了嗎？

　　“呵~！看來你是忘記之前的教訓了！”黑山老妖的冷笑中滿是嘲諷，說起來他與周寂一共直面相對過兩次，前兩次都是一面倒的全方位碾壓，若不是覺得此人還有一點利用的價值，他又怎會容忍這跳梁小丑在他面前挑釁？

　　劍身未至，劍氣先行。

　　看著足以撕裂空間的凌冽劍氣，黑山老妖沒有絲毫閃避的打算，從長袍中滑出一只紋滿了詭異紋路的手臂，張開五指就朝赤華劍的劍尖抓去。

　　銅乃人道之器，赤華銅精是先天五行，也是凝聚了人道氣運的寶物，專克世間妖邪鬼魅。

　　看似來歷不凡，對黑山老妖有先天克制，可周寂也知道，在面對境界與修為的巨大差距面前，赤華銅精對他的克制實則小的可憐。

　　所以，周寂這一劍本就不是為了擊敗黑山老妖。

　　......

　　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么。

　　朝汴京一路疾行的聶真君突然身影一滯，落在林中的樹梢上，轉身看向遠處的山林，眉頭微皺，身前浮現出一柄窄長狹細的折光劍，劍光閃爍，裹挾無窮劍勢朝周寂與黑山老妖交手的地方飛去。

　　......

　　黑山老妖雖是一縷魂火所化，實力卻已經無限接近合道境，再加上本體對境界與修為的感悟，面對周寂的突然襲擊自然毫無所懼。

　　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抓住赤華劍劍身，直接用境界碾壓打算抽離周寂對赤華銅精的控制時，周寂竟先一步撒開手，以早已準備好的五行遁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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