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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可笑。可笑和好玩有時最易使人失卻防范——一個人能令對方疏于防患,就已經是占了上風,贏了一半。
這兩人一見趙好,都跪了下來,一個叫“好公子!”一個叫:“好爺爺!”
趙好只陰森森地問了一句:“人呢?”
那高大滾圓的漢子慌忙道:“小相公在,我們一直護著,這壽木店里頭有他們的臥底,但都給我趕走了。我們一直苦守這兒,就等您來。”
矮小圓滾的漢子剛說:“您走了,那米鋪和布店的人都來攻打這兒,幸我守得住,好險啊!您要再不來為我們主持大局,恐怕就守不住了,那時候,我們寧可一死以報爺您了!”
兩人一面誠惶誠恐地說著好聽的話,一面手忙腳亂地打開棺蓋:
棺材里有人。
赫然竟是“小相公”:
李鏡花!
鳳姑、余國情及宋國旗都站住了。
而且在土丘后伏了下來。
他們在斜坡之上,所以可以居高臨下看到坡下店前棺槨里的人。
但若要趕過去,恐怕已來不及了。
如果這樣趕過去,反而容易迫使趙好對仍在昏迷中的李鏡花下手,鳳姑顯然不欲李國花怪責她一輩子。
——一個人可以威懾伏部下。
——也可以仁德感化部屬。
但就算有威有德,至少不能犯一樣大錯:就是不可奪手下心目中認為最珍貴的事物。
鳳姑自然是明了這點。
她望向鐵手。
她的武功不及于此——卻不知鐵手情形如何?
這時,卻聽宋國旗低聲道:“那高大的胖子是:‘行尸尊者’麥丹拿。”
余國情悄聲接道:“矮胖子是‘走肉頭陀’鐘森明。”
宋國旗道:“他們都是唐仇的手下,號稱兩大忠仆。”
余國情道。“麥丹拿的‘行尸拳法’利害在每格殺一人,他的拳勁就增加一分;鐘森明的‘走肉掌法’犀利在每跟人交手,都能把對手的武功絕招偷龍轉鳳,化為己用。”
鳳姑心下明了:
這兩位部屬的對話,是要說給自己聽的。
——真正好的部屬,不會明目張膽地在人前“教導”首領、主子,反而會藉機暗示出真實的情況和有利的資料,以俾領袖、主人自行判斷。
所以她微哼道:“聽來,這兩人相當機靈,不像是‘行P’、‘走肉’嘛。”
鐵手道:“他們卻很喜歡別人這樣叫他們哩。”
鳳姑問:“為什么?”
鐵手道:“他們既是行尸、走肉,他們的主子就不會對他們有戒心,敵人也不會對他們提防了。”
他是個捕頭,對江湖上好些人物的資料自然都了如指掌。
鳳姑道:“看來,一個真正聰明絕頂的人,是斷斷不會讓人知道他聰明智慧,反而希望人以為他是個笨蛋。四大兇徒里,燕趙各有男女死士卅一人,卻不知趙好和屠晚又有什么?”
宋國旗道:“屠晚沒有助手。他是殺手,要獨行獨斷,孓身一人,接近他的人都得:死。”
余國情補充道:“所以屠晚沒有手下,但有的是提供他殺人資料的人。”
宋國旗又道:“趙好沒有幫手。因為他善妒易嫉,容不下人。他喜怒無常,嗜好殺人,朋友都給他殺光了。”
余國情也補充:“是以趙好也沒有部下,但他也是人,人有時也需要人幫手,有時候,他會利用唐仇和燕趙的部屬來充作助手。”
鳳姑點點頭道:“可是燕趙和唐仇未必會高興。”
這種心理她最是能了解。
因為她也是個領袖。
她最能夠領會作為領導人心中所思。
——部下只可以對自己效忠。
——當這種效忠有雙重或不止對他一人時,心里就絕對不會好受。
所以人想獲取更大的權力。
權力可以促使別人只對他一人盡忠。
絕大的權力能換取絕對的效忠。
但權力令人腐化。
越大的權力越易令人越加徹底地腐化。
到頭來,大家所效忠的,只是“權力”——一樣虛幻的事物:但沒有了它又不可自由自在的東西。
就這么幾句話間,鳳姑在這浮光掠影里忽然領悟了一些她一直未曾細思過的道理:
她為什么要忒忒營營追逐一些本來就可以沒有、得到了也只是虛幻的事情呢?
追求權力,永無厭足。
得到權力,等于擁抱腐化。
幸福不是權力。
幸福是一顆享有快樂的心靈。
要幸福必須先要尋求快樂。
——然而幸福在哪里?
——快樂在那兒?
是一直在自己眼下、身邊?而一直讓自己忽略、漠視?得到的不知珍惜,失去了才知遺恨。這時候的鳳姑,忽然何其強烈地想念著長孫光明,她也立意要為她的部屬李國花,出手挽救看來正任人魚肉的李鏡花。
——為什么她不和一直愛慕自己的長孫光明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在一起?為什么自己要常常和他罵架?為什么自己要把他奉送給那姹女唐仇?為什么自己不多費一些些時候來關心他?
因為這一點的懊悔和柔情,連帶對李國花的女友李鏡花,也有感情起來了:
——國花一直只知道服侍自己,為自己水里來火里去,鏡花這小姑娘一定很不高興了吧?
——剛才唐仇出現,自己就禁不住要恨光明哥,可是她這樣霸占了大相公全部的心力與時間,小相公又怎能不恨她?
哎。
她決心要救她。
——不為什么,只為對這一刻的情懷作交待。
情懷,是人最可貴的情感之一。
只要情懷不老,人,就可以不老。
年紀不是年老最難拒抗的因素。
連健康也不是。
——一個人要是失去了情懷,那就,真的是,老,了。
鳳姑有點想不通她從前為何沒想通這道理。
其實世間的大道理多是淺顯易懂的,只是沒有多少人去實行而已。
菜鐵手后來沒有多說話。
他在觀察場中。
他在默運玄功。
——他準備只要趙好向李鏡花一動手,他就立刻發出他那越遠越能發揮莫大威力的掌功。
那只是“劈空掌”。
真正的“劈空掌”。
——劈空掌幾乎武林中人人都會,只是鐵手真正下過苦功,把平凡無奇的劈空掌練得:“相隔愈遠,功力愈強!”
所以一個人不在乎有沒有練得奇功,有沒有習得絕技,而是在有沒有真正下過苦功。——這一如酒,味道不在奇與否,而在于醇。
不過,鐵手眼下所見的,卻是:
奇。
奇事。
趙好摸出了“大快人參”。
“大快人參”真的很大塊。
形狀就像一塊地瓜,大約有小孩的頭那么大,略為狹長,頂上開了六張葉子,三朵大花,都是慘青慘青的顏色。
趙好的臉色很灰。
唇卻很紅。
這下給“大快人參”對著夕照一映,整個人都變綠了。
慘綠慘綠的顏色。
——敢情這塊“人參”還是會發光的!
這一映照下,也使鐵手和鳳姑同時省悟了一事:
太陽快下山了。
他們不知不覺已斗了一天一夜了。
晚上,又快來臨了。
——今晚可有月兒否?
本有。
但天色很壞。
遠處烏云與暮云齊翻涌,然后四合。
故此夕照特別燦爛。
像紀念一場凋謝。
趙好在如此暮照之下,又做了一件奇事:至少是令人出奇——想不到他會做——的事。
他擷下其中一張參花。
塞入嘴里。
咀嚼。
鳳姑身形一動。
她想要阻止。
鐵手卻把她按住。
他已發覺有點異樣。
果然,趙好先小心翼翼地把人參放到李鏡花的唇上鼻下,然后他用嚼碎了的參葉敷在她的右頸側。
鐵手這時也發現了:
李鏡花雪玉一樣的右頸,有三個小孔,一字斜排,由上而下。
洞的顏色呈藍。
一種淬毒于兵刃鋒口上的蓋。
李鏡花正合著眼。
她不是睡著。
而是暈過去了。
——如果不是仍微微起伏的胸脯,真令人錯以為她已經死去了。
幸好不是。
鐵手這才松了一口氣,隨即體悟:
趙好不是在害小相公。
——相反的,是用極之珍貴的“大快人參”為李鏡花療傷。
鳳姑也看清楚了。
他們現在都伏在斜坡的土墩后。
貼得很近。
所以鐵手可以及時制止鳳姑的行動。
鳳姑似也慶幸自己剛才并沒有貿然行動。
因而她覺得有必要向鐵手解釋:
“這‘大快人參’,參花可治奇毒,增長功力,而參葉可去一切惡疾,參須則可敷外創,人參則幾可起死回生、盡療傷毒絕癥,亟見功效。”
鐵手頷首道:“那么說,趙好是要為小相公祛毒了。”
鳳姑努著紅唇道:“奇怪,趙好的心天下聞名,比唐仇還狠,只不夠唐仇毒,今兒怎么這般好心起來?”
鐵手沒有回答。
只一笑。
他看著趙好。
他的手勢。
他的動作。
——由于他是那么關注,連幾綹發絲垂了下來,他都無暇用手去撩撥,反而是李鏡花的秀額上粘了幾條發絲,他還輕柔地用手指抹開,讓它們回到發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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