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也不知是那一天上,突然之間,猛覺內息洶涌澎湃,頃刻間沖破了七八個窒滯之處,竟如一條大川般急速流動起來,自丹田而至頭頂,自頭頂又至丹田,越流越快。他驚惶失措,一時之間沒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四肢百骸之中都是無可發泄的力氣,順手便將‘五岳倒為輕’這套掌法使將出來。
掌法使完,精力愈盛,右手虛執空劍,便使‘十步殺一人’的劍法,手中雖然無劍,劍招卻源源而出。
‘十步殺一人’的劍法尚未使完,全身肌膚如欲脹裂,內息不由自主的依著‘趙客縵胡纓’那套經脈運行圖譜轉動,同時手舞足蹈,似是大歡喜,又似大苦惱。‘趙客縵胡纓’既畢,接下去便是‘吳鉤霜雪明’,他更不思索,石壁上的圖譜一幅幅在腦海中自然。
待得‘誰能書閣下’這套功夫演完,只覺氣息逆轉,便自第二十二句‘不慚世上英’倒使上去,直練至第一句‘趙客縵胡纓’。他情不自禁的縱聲長嘯,霎時之間,謝煙客所傳的炎炎功,自木偶體上所學的內功,從石中玉那學來的雪山劍法,丁不三那學來的擒拿法,石清夫婦所授的上清觀劍法,丁不四所授的諸般拳法掌法,史婆婆所授的金烏刀法,都紛至沓來,涌向心頭。他隨手揮舞,已是不按次序,但覺不論是‘將炙啖朱亥’也好,是‘脫劍膝前橫’也好,皆能隨心所欲,既不必存想內息,亦不須記憶招數,石壁上的千百種招式,自然而然的從心中傳向手足。
他越演越是心歡,忍不住哈哈大笑,叫道:“妙極!”
忽聽得兩人齊聲喝彩:“果然妙極!”
石破天一驚,停手收招,只見龍島主和木島主各站在室角之中,滿臉驚喜的望著他。石破天忙道:“小人胡鬧,兩位莫怪。”心想:“這番可糟糕了。我在這里亂動亂叫,可打攪了兩位島主用功。”不由得甚是惶恐。
只見兩位島主滿頭大汗淋漓,全身衣衫盡濕,站身之處的屋角落中也盡是水漬。
龍島主道:“石寨主(目前他是代安奉日上島,是以還是以寨主稱之……)天縱奇才,可喜可賀,受我一拜。”說著便拜將下去。木島主跟著拜倒。
石破天站起身來,只見龍島主欲待站直身子,忽然幌了兩幌,坐倒在地。木島主雙手據地,也是站不起來。石破天驚道:“兩位怎么了?”忙過去扶著龍島主坐好,又將木島主扶起。龍島主搖了搖頭,臉露微笑,閉目運氣。木島主雙手合什,也自行功。
石破天不敢打擾,瞧瞧龍島主,又瞧瞧木島主,心中驚疑不定。過了良久,木島主呼了一口長氣,一躍而起,過去抱住了龍島主。兩人摟抱在一起,縱聲大笑,顯是歡喜無限。
石破天不知他二人為什么這般開心,只有陪著傻笑,但料想決不會是壞事,心中大為寬慰。
龍島主扶著石壁,慢慢站直,說道:“石寨主,我兄弟悶在心中數十年的大疑團,得你今日解破,我兄弟實是感激不盡。”
石破天道:“我怎地怎地解破了?”
龍島主微笑道:“石寨主何必如此謙光?你參透了這首‘俠客行’的石壁圖譜,不但是當世武林中的第一人。除了當年在石壁上雕寫圖譜的那位前輩之外,只怕古往今來,也極少有人及得上你。”
石破天甚是惶恐,連說:“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龍島主道:“這石壁上的蝌蚪古文,在下與木兄弟所識得的還不到一成,不知石寨主肯賜予指教么?”
石破天瞧瞧龍島主,又瞧瞧木島主,見二人臉色誠懇,卻又帶著幾分患得患失之情,似乎怕自己不肯吐露秘奧,忙道:“我跟兩位說知便是。我看這條蝌蚪,‘中注穴’中便有跳動;再看這條蝌蚪,‘太赫穴’便大跳了一下……”他指著一條條蝌蚪,解釋給二人聽。他說了一會,見龍木二人神色迷惘,似乎全然不明,問道:“我說錯了么?”
龍島主道:“原來……原來……石幫主看的是一條條……一條條那個蝌蚪,不是看一個個字,那么石幫主如何能通解全篇‘太玄經’?”
石破天臉上一紅,道:“小人自幼沒讀過書,當真是一字不識,慚愧得緊。”
龍木二島主一齊跳了起來,同聲問道:“你不識字?”
石破天搖頭道:“不識字。我……我回去之后,定要侍靜教我識字,否則人人都識字,我卻不識得,給人笑話,多不好意思。”
龍木二島主見他臉上一片淳樸真誠,絕無狡黠之意,實是不由得不信。龍島主只覺腦海中一團混亂,扶住了石壁,問道:“你既不識字,那么自第一室至第二十三室,壁上這許許多多注釋,卻是誰解給你聽的?”
石破天如實說道:“沒人解給我聽。我問哥哥,他只是告訴我,一切順其自然,讓我看到什么就記什么別多想。”
“哦?那石幫主他?”龍島主和木島主兩人聽了石破天這話,忙朝旁邊看去,只見那一旁的石中玉自從前幾天突然坐下后,就再也沒動過,難道這少年也練成了絕世神功嗎?龍、木兩人想道。
過了會兒,石中玉竟然睜開了雙眼,但讓龍、木兩人失望的是,石中玉的雙眼睜開很是平常,沒有一絲精氣外泄,讓人看了,只覺得他是個普通人一樣。
但是龍、木兩人想了想,忽然覺得不對,什么不對呢?他們一時又想不起來,只是互對視著,希望對方能想起來什么。
“呦!怎么了?四弟、你和兩位島主怎么都……”石中玉疑問道。
“這個……三哥,你這幾天怎么了?怎么一直沒動一下,連吃飯都沒吃?”石破天擔心石中玉的身體忙問道。
“我?我沒事,我身體絕對比你還好呢!呵呵!”石中玉笑道。
“石寨主,我想問問,你不識字,卻能解通圖譜,這……這如何能夠?”木島主問道。
龍島主道:“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還是這位石寨主真有天縱奇才?”
木島主突然一頓足,叫道:“我懂了,我懂了。大哥,原來如此!”龍島主一呆,登時也明白了。他二人共處數十年,修為相若,功力亦復相若,只是木島主沉默寡言,比龍島主少了一分外務,因此悟到其中關竅之時,便比他早了片刻。兩人四手相握,臉上神色又是凄楚,又是苦澀,又帶了三分歡喜。
龍島主轉頭向石破天道:“石寨主,幸虧你不識字,才得解破這個大疑團,令我兄弟死得瞑目,不致抱恨而終。”
石破天搔了搔頭,問道:“什么……什么死得瞑目?”
龍島主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原來這許許多多注釋文字,每一句都在故意導人誤入歧途。可是參研圖譜之人,又有那一個肯不去鉆研注解?”石破天奇道:“島主你說那許多字都是沒用的?”龍島主道:“非但無用,而且大大有害。倘若沒有這些注解,我二人的無數心血,又何至盡數虛耗,數十年苦苦思索,多少總該有些進益吧。”
木島主喟然道:“原來這篇‘太玄經’也不是真的蝌蚪文,只不過……只不過是一些經脈穴道的線路方位而已。唉,四十年的光蔭,四十年的光蔭!”龍島主道:“白首太玄經!兄弟,你的頭發也真是雪白了!”木島主向龍島主頭上瞧了一眼,“嘿”的一聲。他雖不說話,三人心中無不明白,他意思是說:“你的頭發何嘗不白?”
龍木二島主相對長嘆,突然之間,顯得蒼老異常,更無半分當日臘八宴中的神采威嚴。
石破天仍是大惑不解,又問:“他在石壁上故意寫上這許多字,教人走上錯路,那是為了什么?”
龍島主搖頭道:“到底是什么居心,那就難說得很了。這位武林前輩或許不愿后人得之太易,又或者這些注釋是后來另外有人加上去的。這往昔之事,誰也不知道的了。”木島主道:“或許這位武林前輩不喜歡讀書人,故意布下圈套,好令像石幫主這樣不識字的忠厚老實之人得益。”龍島主嘆道:“這位前輩用心深刻,又有誰推想得出?”
石破天見他二人神情倦怠,意興蕭索,心下好大的過意不去,說道:“二位島主,倘若我學到的功夫確實有用,自當盡數向兩位說知。咱們這就去第一座石室之中,我一一說來,我……我……我決不敢有絲毫隱瞞。”
龍島主苦笑搖頭,道:“小兄弟的好意,我二人心領了。小兄弟宅心仁厚,該受此益,日后領袖武林群倫,造福蒼生,自非鮮淺。我二人這一番心血也不算白費了。”木島主道:“正是,圖譜之謎既已解破,我二人心愿已了。是小兄弟練成,還是我二人練成,那也都是一樣。”
石破天求懇道:“那么我把這些小蝌蚪詳詳細細說給兩位聽,好不好?”
龍島主凄然一笑,說道:“神功既得傳人,這壁上的圖譜也該功成身退了。小兄弟,你再瞧瞧。”
石破天轉身向石壁瞧去,不由得駭然失色。只見石壁上一片片石屑正在慢慢跌落,滿壁的蝌蚪文字也已七零八落,只勝下七八成。他大驚之下,道:“怎……怎么會這樣?”
“兩位前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石中玉裝作疑問道。
“哦,石幫主,關于這件事,你還是等有機會去問問石寨主吧!”龍島主笑著說道。
龍島主又道:“小兄弟適才……”木島主道:“此事慢慢再說,咱們且去聚會眾人,宣布此事如何?”龍島主登時會意,道:“甚好,甚好。兩位少俠,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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