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見房玄齡神情憔悴，深怕擾了其清靜，遂輕輕放下其手，說道：“玄齡，你好好靜養(yǎng)吧，不要過于勞神。你將病養(yǎng)好，還要上朝，我還有許多大事要與你商量。”他立起身，對隨行的李治說道：“治兒，你囑太醫(yī)署派人來此值守，早日將玄齡之病診好�！�

　　李治躬身答應(yīng)。

　　李世民又轉(zhuǎn)對房玄齡道：“玄齡，你病好后入朝，我準你乘輿行走�！�

　　乘輿在宮內(nèi)行走，本來為皇帝的特權(quán)。房玄齡被準乘輿，實為莫大的寵榮。

　　房家人聞言，急忙跪倒謝恩。

　　太醫(yī)署日日將房玄齡的病況稟告給李世民，每至房玄齡病情有些起色的時候，李世民立刻喜形于色。

　　當(dāng)秋季過半的時候，秋雨方才停歇。明媚的陽光露出頭來，漸漸驅(qū)散空氣中濃厚的水汽，還大地一個朗朗的晴天。隨著氣溫的回升，房玄齡的病情大有好轉(zhuǎn)，偶爾能夠乘輿入宮。李世民見之大喜，因過幾日即為中秋節(jié)，遂對房玄齡道：“中秋將近，我們一同賞月如何？”

　　房玄齡自然滿口答應(yīng)，但憂于自己病體未能康復(fù)，不能在夜里坐太久，深恐擾了李世民的興致。

　　李世民道：“我這些年也偏愛清靜，屆時我們在芙蓉園內(nèi)小坐一會兒，不叫其他人，有小半個時辰即可盡興�！�

　　到了中秋之夜，李世民果然不叫別人，僅與房玄齡一起在芙蓉園里相對賞月。夜幕張起來，如鏡的曲江水中央，映照著月亮的清影；對面繁密的綠樹，靜靜地在月光下現(xiàn)出一片清幽。李世民觀看此景，喟然嘆道：“玄齡，多少年來，我們沒有如此安靜相對的時刻。記得洛陽之戰(zhàn)時，我們二人沿澗水漫步，屈指算來已近三十年了�！�

　　房玄齡也大為感嘆，答道：“是啊，陛下那時勇冠三軍，那是何等的膽魄！不料這些年過來，陛下操勞國事，也日漸憔悴。陛下，臣年齡已老，死不足惜，唯望陛下自惜龍體，則為天下之福�！�

　　洛陽之戰(zhàn)時，李世民年僅二十余歲，其身挎長劍，腰懸長弓，手持青偃回龍大砍刀，每至對陣之時，往往一馬當(dāng)先率先殺入敵陣中。再觀李世民此時的臉色和緩慢的步伐，一點兒都看不出他昔日的雄風(fēng)。

　　李世民眼觀水池中的倒影，緩緩說道：“是啊，玄齡，人在歲月長河中不過一瞬，歲月催人老，那是無可奈何之事。這么多年過來，我們都老了�！�

　　房玄齡坐直身體，以滿懷感激的目光直視李世民道：“陛下雄圖大略，待屬下誠懇，使天下歸心。臣等幸運，遭遇英主，又逢盛世，則一生足矣�！�

　　李世民搖搖頭，說道：“我早就說過君臣共治的話，天下之大，君主不過一人，若沒有群臣輔佐、百姓擁戴，難成其事。我今天與你單獨賞月，心里呀，其實念起多年來隨我征戰(zhàn)天下和共治國家的老臣。這些年來，文臣如劉文靜、如晦、戴胄、薛收、魏征、溫彥博、王珪、岑文本、虞世南等，武將如羅士信、秦叔寶、張公謹、段志玄、長孫順德、劉弘基、李大亮等人，一個個離我而去。今年以來，馬周、蕭瑀、高士廉也相繼撒手西去。沒有這些人浴血奮戰(zhàn)和勤勉理政，我再多出幾雙手來，又有何用？”

　　大凡一個國家或者一方地域，只要有一名英明主人出現(xiàn)，其手下各色人才定然群星燦爛。李世民取得貞觀盛世，遂成就一代貞觀名臣。人們常常說天時、地利、人和，一個凡人能否成就一番大業(yè)，除了其自身才能為基礎(chǔ)外，以上三要素也缺一不可。房玄齡四十歲前郁郁不得志，緣何遇到李世民之后而大放異彩，成為一代名相？蓋緣于此也！李世民現(xiàn)在說君臣共治，房玄齡心里對其更為感激。這時，一陣夜風(fēng)拂來，一片樹葉飄飄蕩蕩落到水面上，激起細微漣漪。所謂一葉知秋，房玄齡眼神定定地看著水中的浮葉，心中大起悲音：莫非此為與李世民共同度過的最后一個中秋之夜嗎？房玄齡想到這里，眼中忽然溢出幾滴濁淚。

　　李世民未體察房玄齡的內(nèi)心，也未注意其落淚。他忽然聳起耳朵，說道：“玄齡，你聽！何處飄來的樂聲？實在美妙�！�

　　從水面上隱隱飄來陣陣簫聲，其嗚嗚咽咽，將天地間的肅穆和明月的純凈裹挾在一起，似一陣清風(fēng)，蕩滌著賞月者的心靈。

　　房玄齡是時已經(jīng)耳背，他凝神聽了片刻，難辨其音，遂頹然道：“陛下，臣耳背，實在聽不見此樂聲�！�

　　李世民此時注意到房玄齡頹然的神態(tài)，其心思如電，知道他心中所思，遂說道：“玄齡，我剛才憶起舊事，又想過我們這些年共同走過的路，覺得此生不枉�！�

　　房玄齡揉了一下眼睛，默然片刻，答道：“臣跟隨陛下三十余年，有時心想，哪怕僅跟隨陛下三年，則此生已足矣�！�

　　李世民微笑道：“玄齡，你此生確實不枉。知道我最推重你何處嗎？”

　　“臣不知。”

　　“你事我三十二年，天下大計，多由你我和如晦一起定之，那日我說過，我們名為君臣，實為兄弟。我們親密如此，你又多年為相，官至三公，權(quán)柄可謂重矣。然三十余年，你無跡可尋，其德卻惠及天下。王珪、魏征善諫諍你能讓其賢，李靖、李世能將兵你能行其道，所有這些功勞，你從未一語爭功，皆將之歸功于我身上。唉，三十余年如一日，玄齡啊，從古到今，又有哪位臣子能如你這樣？”

　　“陛下，此為臣子的本分，亦為人臣之德，臣不覺有什么特別�！�

　　“至于你的其他功勞，數(shù)不勝數(shù)。世人說我能招賢納士，他們其實不知，我自當(dāng)秦王開始乃至當(dāng)了皇帝，這選人一節(jié)，皆由你主之。前些日子，我欲授李緯為戶部尚書，得知你對他‘好胡子’的評價，我當(dāng)即改授。玄齡啊，網(wǎng)羅人物，選賢任能，實為你的頭功；第二件，你總揆百司，盡心竭節(jié)，聞人有善，若己有之，明達吏事，不欲一物失所，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隨能收斂，無隔疏淺，所以有‘賢相’稱謂；第三件，你與無忌一起審定法令，意在寬平，制定《貞觀律》；第四件，你總修國史，成就《北齊書》、《周書》、《梁書》、《陳書》、《隋書》、《晉書》六部正史。玄齡，你有如此成就，此生確實不枉。”

　　李世民說到這里，房玄齡已老淚縱橫，其涕泣道：“陛下，這些事其實皆由陛下旨意而成，臣實在不敢言功�！�

　　李世民話鋒一轉(zhuǎn)，說道：“玄齡，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言功為人之美德，然太過于謹慎了。你能善建嘉謀，忠誠勤勉，這是你的好處，然你不能像魏征等人那樣犯顏直諫，此為你的缺失。我非昏君，知道納諫能夠匡正過失的道理，然三十余年來，你什么時候在我面前強項直諫一回？沒有，你從來沒有。玄齡啊，這么多年來我曾經(jīng)責(zé)罰過你，你一味順從，不知辯解，我其實多為此生氣。皇后臨終之時，說你‘小心縝密，奇謀秘計，未嘗宣泄’，讓我‘茍無大故，愿勿棄之’。其實不用皇后勸我，我永遠不會舍棄你的。除非，你棄我而去�！�

　　“陛下，臣早就下定決心，此生永遠追隨皇上�！�

　　李世民內(nèi)心將房玄齡看成貼心的人，像遼東之戰(zhàn)時，李世民讓房玄齡留守長安，下詔曰：“公當(dāng)蕭何之任，朕無西顧憂矣�！瘜⑵浔茸魑鳚h時的蕭何，由此可見對房玄齡的信任。李靖要求致仕歸家，李世民僅虛讓一下即同意；而房玄齡深恐權(quán)隆招嫌，遂以年老為由要求致仕，李世民堅決不許，下詔道：“讓，誠美德也。然國家相眷賴久，一日去良弼，如亡左右手。愿公筋力未衰，毋多讓！”所以房玄齡自從在涇陽投奔李世民后，一直到貞觀二十二年，三十二年間，除了數(shù)次被遣居家思過以外，一直伴隨在李世民的左右。這樣日積月累，李世民將房玄齡比為左右手一點不為過。

　　房玄齡佝僂著身子，眼中噙著淚花，說道：“陛下，臣十八歲時舉為進士，被授為羽騎尉。此后二十年間，臣困守薄俸，茍全性命，如此苦熬至三十八歲。若遇不到陛下，臣一生定會默默無聞，郁郁而終。臣如今耄耋老矣，體弱多病，自知時日無多�；厮纪�事，尤其后半生位顯績彰，皆因陛下之故。陛下，臣就是現(xiàn)在死了，亦會含笑九泉，感到此生不枉�！彼�停頓一下，繼續(xù)說道：“陛下責(zé)臣不敢直諫，此為臣缺失之處。只是……只是臣今后領(lǐng)會圣意，恐怕如此機會也不多了�！�

　　房玄齡說出如此不祥之語，令李世民怦然心動，兩人對視，皆知道此為無法挽回之事。

　　李世民伸手抹了一把眼淚，仰望當(dāng)空的皓月，嘆道：“大空悠悠，嬋娟裴回，桂華上浮。如此仲秋月明之夜，我們應(yīng)該賞月聯(lián)詩，不該對答如此悲語。玄齡，我們應(yīng)該說些高興的事�！�

　　兩人對坐此時已近一個時辰，房玄齡久病之后，身子太虛，已現(xiàn)疲憊之狀。他挪動了一下身體，老臉上頓時現(xiàn)出幾絲苦楚。只是緣于夜色較暗，李世民未曾發(fā)現(xiàn)。房玄齡強忍苦楚，臉上掙扎著露出笑容，說道：“陛下所言甚是。想月宮中的嫦娥，身邊僅有玉兔銀蟾相伴，我們不該再添落寞之情。陛下，若言高興之事，臣以為如今天下安瀾，百姓富足，為最大之樂，所以方能以恬然心境賞月聯(lián)詩�！�

　　房玄齡的這句話說到李世民的心坎上，他立刻變得眉飛色舞，答道：“不錯，就是此話。我回憶往事，覺得此生主要做了兩件事：第一件，即是佐高祖取得天下；第二件，面對破敝山河，我們君臣協(xié)力，共同打造盛世。你說得對，人一生壽夭有期，我們此生不是碌碌無為，就是現(xiàn)在死了，也該含笑九泉。”

　　兩人今晚的話題始終脫不開一個“死”字，許是他們冥冥之中，感到死亡的陰影在步步逼近，以致言發(fā)心聲。

　　四周萬籟俱寂，皎潔的月光灑在曲江的水面上，灑在池畔的樹木叢上，顯得更加幽靜。一陣輕風(fēng)過來，引起樹叢間的一陣騷動，枝葉低垂，仿佛向水面傾訴自己的密語。

　　李世民此時注意到了房玄齡的疲憊之態(tài)，仰望天上的月亮，自責(zé)道：“噢，我只顧自己高興，一味與你說話，卻忘了你大病剛愈，是不恤你了。玄齡，我們君臣難有如此清靜單獨賞月的時候，有此一聚，亦盡了我們君臣、兄弟之誼。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房玄齡顫悠悠地立起身來，倒身相拜，說道：“陛下，請受老臣一拜。臣今后到金殿面圣的日子，眼見是越來越少了�！崩钍烂窦泵�將房玄齡攙了起來，眼中也滾動著淚花。

　　自中秋節(jié)過后，房玄齡的病情加重，不能入朝。李世民聞訊，殷勤前來探望。房玄齡的宅第坐北朝南，其府門面南而立，李世民若來探望，需繞一個大圈子方才入門。如此數(shù)回后，李世民感到非常不方便，召來閻立德吩咐道：“玄齡病重，朕去探望需繞行一圈，太費時辰。你今日立刻派人，從其東墻之北打開一門，以便朕能就近探望�！�

　　閻立德躬身領(lǐng)旨，午后即將此門建成。京城之人眼見皇帝御駕一趟趟地出入房府，又見房府新開東門，唏噓聲中，更嘆皇恩浩蕩，房大人此生實為榮光。

　　房玄齡躺在病榻上，想起李世民責(zé)己不善直諫一事，遂掙扎著在病榻上寫就一道奏章，讓高陽公主入宮送至李世民手上。

　　李世民閱罷，流淚對高陽公主說道：“乃翁病篤如此，尚能憂我國家�！�

　　那日房玄齡沉睡之后，剛剛睜開眼，對侍候在身邊的房遺直、房遺愛說道：“我剛才睡夢之中，好像到了遼東戰(zhàn)場，滿目所及皆為火光及地下橫躺著的尸體。唉，我受主上厚恩，現(xiàn)在天下無事，唯東征未已，群臣莫敢諫。我若知而不言，死有余責(zé)。”說罷，他令房遺愛取來筆紙，自己口述，由其記錄。奏章中寫道：“《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德亦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愿陛下許高麗自新，焚凌波之船，罷應(yīng)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臣旦夕入地，儻蒙錄此哀鳴，死且不朽！”

　　自從李世民決意征討高麗，房玄齡一直不贊同，其間雖出聲反對，然畢竟委婉。及至李世民鎩羽而歸，其盛怒之下決意誓報此仇，群臣見此，再無人敢出聲反對。房玄齡重病之中寫此奏章，實乃嘔心瀝血之作，其忠君憂國之情溢于言表，李世民閱之，不禁動容。

　　深秋的涼風(fēng)吹黃了樹上的葉子，一場寒潮過來，黃葉飄然而落，樹木成了光禿禿的枝干。既而初冬的第一場雪飄然而至，氣溫隨之而降。房玄齡的病情也越來越重。

　　太醫(yī)令告訴李世民，房玄齡近日來的狀況越來越不好，其脈象虛弱，難以撐過三日。李世民聞言大驚，匆匆來到房玄齡的病榻前，只見房玄齡躺在那里虛弱不堪，眼神暗淡無光，其看見李世民前來，有心想欠起身來，然無力坐起。李世民察知其意，伸手輕按他的肩膀，輕聲說道：“玄齡，不可輕動，好好躺著�！�

　　房玄齡斷斷續(xù)續(xù)說道：“陛下……陛下……忙于國事，不可……不可為臣……操心……操心太多�！�

　　李世民伸手將其手握著，流淚道：“玄齡啊，你病篤如此，何必再憂勞國事呢？你的那篇奏章，我仔細看了數(shù)遍。我今日來此，就是來告訴你，我決意罷遼東之事�！闭f罷，他轉(zhuǎn)頭對隨行來的李治說道：“你馬上告訴兵部，讓其擬詔罷遼東之事。所遣舟師及陸上兵士，讓他們各還舊地。”

　　房玄齡眼中泛出幾滴渾濁的老淚，手緊了一緊，謝道：“臣……臣感謝陛下……采納臣言，臣代天下蒼生……謝……陛下圣恩。”

　　數(shù)日后罷遼東之事詔書發(fā)出，程名振、張儉接詔后領(lǐng)兵退回國內(nèi)。唐軍奉命襲擾高麗數(shù)年，早弄得高麗山河破敝，人們苦不堪言。如今唐軍撤兵，其壓力驟降，使高麗人獲得了喘息時機。李世民本想在有生之年，待高麗破敗之后再給予其奮勇一擊，現(xiàn)在經(jīng)房玄齡之諫丟開手來，無法完成其當(dāng)初宏愿。李世民逝后李治即位，后來遣李世和薛仁貴征討高麗國，一舉破滅之，以此慰李世民地下亡靈，此為后話。

　　李世民凝視房玄齡那有氣無力的樣子，想起數(shù)日之后，這位如同寬厚兄長的老臣要撒手離去，心里一陣收緊，就想再安慰他一番。他抬眼看到房遺直、房遺愛哥倆，心中有了計較，遂面帶笑容說道：“玄齡，我們一直忙忙碌碌，不覺得年齡已經(jīng)老了。人壽夭有期，那是勉強不來的。然人之生命可以通過后代傳續(xù)下去，亦為人生之一大安慰。你看，治兒在你的教導(dǎo)之下，現(xiàn)在越來越練達了。遺直、遺愛二人一文一武，將來定會成為我朝的棟梁之臣。我前來之時已吩咐吏部，讓其授遺直為右衛(wèi)中郎將，遺愛為中散大夫，此事未事先征詢你的意見，你覺得還算妥當(dāng)嗎？”

　　房玄齡明白，皇上此舉的唯一目的，即是寬慰己心。他大為感動，有心想推辭，然稍一激動，頓時大咳起來。那邊，房家人見一下子升了哥倆的職，頓時大喜，齊齊地拜伏謝恩。

　　李世民見房玄齡情緒激動，深怕在此擾了其清靜，遂想離去。他用雙手緊緊握著房玄齡之手，說道：“玄齡，好生養(yǎng)著吧。過上二日，我再來看你�！�

　　君臣二人現(xiàn)在重重握手，實為訣別。后二日，房玄齡病重不治，到了夜晚子時，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李世民聞聽此噩耗，為之垂淚不已，并決意廢朝三日以示哀悼。

　　朝廷為房玄齡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將其送往昭陵歸葬。李世民贈其太尉、并州都督，謚曰文昭。

　　李世民后來數(shù)次到西內(nèi)苑，遙對昭陵方向，想起長眠在那里的長孫皇后以及群臣，尤其思念剛剛逝去不久的房玄齡，嘆道：“你們一個個離去，將我孤零零地撇在這里。你們應(yīng)該知道，此生再難見你們一面，為我心中的最大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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